4、第四章(2 / 2)
林蓉盯着碗里那一只蒸得油汪汪的腊鸡腿,鼻尖一酸,眼眶又发烫,“阿婆,你待我真是一顶一的好!”
赵婆子嗔她一眼:“老婆子膝下无儿无女的,你要是知道我好,日后记得给咱养老送终,也不枉费我这一场照顾。”
林蓉想了想,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那恐怕不成了,我改日要走的……不过阿婆不嫌弃的话,我在外找到了活计,一定给你每个月寄钱,我把你当亲祖母养!”
赵婆子不过同她说笑,她知道林蓉心眼实在,要是真应下了,小丫头可能真的每个月给她送钱。
赵婆子心里熨帖,没再多说什么,只催促她快些吃饭吧,还得干活呢。
林蓉被赵婆子塞到灶膛底下看火,这样一来,她既能烘暖手脚,又能吃饭,还不算偷懒,一箭三雕。
没一会儿,各院的丫鬟小厮来灶房取食。
大房、二房、老太太院子的早膳都送去了,唯独玉尘院的吃食还没人来拿。
眼见着饭菜都要凉了,忽然有一名小厮传话过来,说是灶房里随便指派一个聪明伶俐的小丫鬟,让人进内院送膳。
灶房里没几个去过内院的奴仆,唯有林蓉在除夕夜被人拉去充数,进过内院。
送食的事儿,自然就落在了她的肩上。
林蓉不疑有他,她乖乖拎起那一只芙蓉雕花的剔红食盒,作势要往玉尘院走去。
没等林蓉走出两步,赵婆子忽然面露难色,喊住了她:“蓉丫头,你可知,往玉尘院送膳这等好事,为何还要推三阻四,找个外院奴仆来送?”
林蓉憨直,但并不蠢笨,她脸色一凛,忙低头请教:“阿婆请讲。”
“听说,昨晚有个大丫鬟想爬大少爷的床,竟被拖到外院打个半死,命还捡着,但那双腿怕是要废了。连年关都不曾熬过,今早就喊家中老子娘领回家中去了。那些内院伺候的奴仆能把这样的机会让渡出来,分明是大少爷不好伺候,想找你当替死鬼,你可要打起十二分的小心,切莫惹恼了人!”
赵婆子说得煞有其事,竟让林蓉心中着急万分。她记得绿珠姐姐说过,她想当大少爷的侍妾来着,难不成是绿珠着了道儿?当真糊涂啊,裴瓒那是何等的天人权贵,岂是奴仆能高攀的主儿?
林蓉忧心忡忡:“出事的可是绿珠姐姐?”
赵婆子摇头:“是府上的紫烟。”
林蓉心中既为绿珠感到庆幸,又难受奴仆们的生死低微,不过府上爷们轻飘飘的一句话。
她感激地道:“多谢阿婆指点,我定会小心伺候,万万不敢碍着大少爷的眼。”
赵婆子:“嗳,我一直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去吧,今儿大年初一,熬到夜里,咱们还能一块儿吃杯酒。”
想到今晚能和赵婆子吃酒谈天,再尝到几样平时难能吃到的甜糕,甚至还有老太太院子里送来的赏钱,林蓉心中无比激动,她愈发谨慎地护住那一只提盒,不敢有丝毫闪失。
好在这一路畅通无阻,知道林蓉是要给玉尘院送食,消息灵通的仆妇们都同情地看她一眼,仿佛她要去侍奉什么豺狼虎豹。
今日天气晴朗,雪地消融。
林蓉一路走进内院,鞋帮子沾了融化雪水溅起的污泥。
没等林蓉迈进花厅,她先嗅到一味气息清雅的檀香。
林蓉娇躯一震,深知这是裴瓒的地盘,她必须谨小慎微地伺候。
思及至此,林蓉看了一眼自己脚下一双乌糟糟的泥鞋。
林蓉叹一口气,她不敢弄得花厅满地泥印,但那一张水禽纹锦布饭桌又近在眼前,上头只摆了一只细颈白瓷的花瓶,插了几枝疏木梅花,一道饭食都没陈列,想来是等着她上前布膳呢!
林蓉思来想去,还是脱下脏污的鞋袜,赤足踏进铺满梨花纹青石板的厅堂。
待林蓉蹑手蹑脚跨进花厅,她去那一盆专供布膳下人净手的木盆里清洗过双手后,方敢用另一只没碰过脚踝的素净小手,将那些饭菜一样样端上饭桌。
灶房不知裴瓒爱吃什么,因此照着裴老夫人的吩咐,为这位贵主送上了一些八宝粥、甜糕团子,除此之外,还要一道蜜酒鲥鱼、珍珠团、卤鸡。
许是以为裴瓒在外督军,实乃武夫,定爱些酒菜。
老太太不但吩咐厨子煮些荤菜,还烹了连鱼豆腐、炒蟹粉,另置了两壶甜酒佳酿,随君挑选。
早膳花样繁多,但碗碟很小,林蓉一个人便能抬得动食盒。
也是她做事谨慎,这才没有让菜汤乱撒,混成一团。
活计这般繁琐,稍有不慎就会出错,难怪要让她去送。
万一出了差池纰漏,岂不是还要惹裴瓒不快?
林蓉送完食还不能走,她要跪侍一旁,等裴瓒用膳,才能离开。
没等林蓉穿鞋,候到厅外。
裴瓒已然穿过月洞门,往花厅行来。
裴瓒练剑归来,他的长袖微撩,浑身是汗,没来得及入室沐浴。劲瘦结实的腕骨上,浮起一层习武后的薄红,汗津微湿,沾上那一串乌色念珠,竟生出一种既圣洁又靡丽的旖旎错觉。
裴瓒胸肋上的伤疤初初愈合,其实还不能下地习武,但他长年操练,不愿卧榻多日,荒废剑招,今早趁着庭院雪色烂漫,便出了一趟门。
回来时,他本想入内换衣,但冯叔操心主子,盼着他先去用几口膳食,再慢慢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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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追随多年的忠心老仆,裴瓒不会损他颜面,自然应允。
只是,裴瓒墨瞳一扫,竟看到台阶底下的枯叶堆里,藏着一双单薄的棉鞋。
尺码很小,一掌可握。布料浆洗多次,显得很旧,也无甚花纹,应是女子穿的鞋履。
裴瓒执剑入内。
很快,他意识到花厅角落里,躬身跪着一名女子。
男人脚步一顿,凤眸微微眯起。
女孩没有穿鞋,一双细白的脚紧紧缩着,粉嫩的脚趾蜷曲,如同雨后荷苞,卷翘起一抹红瓣儿。
裴瓒不为所动,仅用那一道阴寒沉寂的目光,审视小丫鬟。
他的视线如同一把锋锐利刃,落在林蓉白净的颈珠、压在女孩饱满臀下的那一双雪足。
林蓉早早就嗅到了那一味疏离的檀香,她福至心灵,心知裴瓒在审视她。
林蓉不敢动弹,任男人用狠戾目光凌迟,将她大卸八块。
一时之间,林蓉竟觉得浑身都被主子剔肉刮骨,四肢百骸俱是泛起疼来。
想到昨日被裴瓒发落、险些打个半死的紫烟,林蓉腰窝发酸,腿骨抽筋,无端端感到紧张。
她鼻翼生汗,如坐针毡,不自禁将头压得更低。
林蓉想到自己身后冻得发凉的双脚,忍不住拉扯了一下衣袍,往后遮了遮,只可惜她今天穿的是一件厚袄长裤,没有裙摆可以蔽足。
“为何衣冠不整?”裴瓒嗓音清冽,如同一池寒潭。
林蓉侧耳聆听,她辨不出他话中情绪。
但知裴瓒收回杀人视线,朝前挪了两步,林蓉稍微放松了一点心神。
“大少爷见谅。”她深深吸气,小声解释,尽量让口齿更为清晰一些,不要讨人嫌恶。
“奴婢赤脚入内,不过是害怕脚上污泥弄脏了厅堂的软毯。奴婢对大少爷绝无非分之想,借奴婢十个胆子,也不敢唐突大少爷这般尊贵的主子……”
林蓉是在裴家长大的丫鬟,虽然她目不识丁,但为了活命,也会努力练好一嘴讨巧求饶的好口才。
裴瓒听到了她说的话。
少女说话条理清晰,即便嗓音微颤,也并没有不规矩地抬头露面,肆无忌惮地窥视上峰威颜。
裴瓒漠然道:“退下。”
“是。”林蓉捡回一条命,如释重负,竟还有几分腿软。
林蓉缓了缓,又怕迟则生变,忙卑躬屈膝地行礼,低着头出了花厅。
待趿上那一双被雪水泡软了的棉鞋,林蓉的魂魄才回归体内。
林蓉喜极而泣,一时间脚下动作稍显匆忙,竟似逃一般,往院外奔去,不敢再逗留片刻。
裴瓒将寒光长剑置回架上,拇指轻碾佛珠,心中了然。
此女没有以下犯上的心思……她分明避他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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