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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回南天并不是个好天气。
天是暖了，生机是勃勃了，可满世界都湿漉漉的。
空气里又黏又闷，像是把人用一捧温水泡着，既不会溺水，又没办法浮起来，捂得人不上不下的，心慌。
走到哪都像是水帘洞，脚上一滑，当场就能表演个平地起飞。
“诶，看我画的！”陈君怡趴在窗边，在玻璃上画了个猫猫头，“怎样！”
“好——诶我——！”梁家耀直接一个俯冲，“靠”字还没出口，就跟窗边的椅子结结实实来了个深吻，龇牙咧嘴爬起来还不忘凑过去，“好看！栩栩如生，技术高超！不愧是我的阿怡！”
“什么你的，”陈君怡耳朵一红，一脸嫌弃地把他肘开，“谁是你的了！”
梁家耀嘿嘿傻笑着没躲，反而贴得更紧了些，看她继续在窗户上画了朵小花。
“喂，”陈君颢把阿婆擦身子用的面盆收进床头柜，直起腰，“你俩到底是来干活的，还是来拍拖的？”
“别乱说话啊！”陈君怡立马反驳，手指却没停，在猫猫头边上加了条小鱼，“我今天纯属是来给阿婆探病的，苦力是他。”
说着，她拇指朝梁家耀一撇。
“啊？”梁家耀一脸无辜地指着自己，“我不知道啊，我今天的身份是贴身保镖，主要负责给大小姐解闷的啊。”
陈君颢看着窗户上逐渐丰富的幼儿园级别绘画大作，无奈叹了口气，继续弯腰把新补货的护理垫码进柜子里。
“我来吧。”身后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
“啊？哦……好。”陈君颢愣了一下，把东西递过去，侧身让开位置。
阿婆转回普通病房才两天，没等他发表任何意见，爸妈就已经雷厉风行地请好了专门的护工。
是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姓林，看着要比他们大一些，听说还拿过什么护理金奖。
虽然年轻，但做起事来确实利落细致，说话也温声细语的，至少爸妈他们都挺满意。
陈君颢站在一旁，安静看着她有条不紊地整理物品，检查记录，手不自觉往背后缩了缩，悄悄攥紧了。
他还是不习惯看着陌生人去触碰阿婆。
但他得学着去习惯。
不知道是不是知道姜乃悄悄回来过，至少在被强制关机了几天之后，他感觉自己……好像真的慢了下来。
慢下来去思考，去琢磨，去反复咀嚼姜乃那晚嘶哑的骂声，哪怕每次回忆，心里都会又坠又痛，像被钝刀恶狠狠地搅。
可他必须这么做。
姜乃回来了，或许还带着气，带着委屈，大概也看到了他睡梦中的狼狈，兴许还偷偷对着他，骂了好几句话。
可最后还是给他煎了蛋，倒了果汁，还帮他……把窗帘拉开了。
姜乃没有真的把他扔下。
这个认知就像一根小针，在他心口最闷的地方戳了一下，不疼，反倒让光都透了进来。
虽然带走了衣服和电脑，但还是留下了这点笨拙的痕迹和回旋的余地。
他必须要去抓住，不能再弄丢了。
梁家耀那些不知道从哪学来的狗血“秘籍”也不是毫无用处。
至少有一点，说得确实有道理。
找到自己的错误，承认，然后去改。
他不再去想该怎么说“对不起”，姜乃想听到的不是这个，他也不愿再用这干巴巴的几个字，去寻求姜乃原谅。
他把锅碗刷洗干净，把整个家都打扫一遍。
然后按着纸条上的命令，把自己从头到脚也收拾利索。
至少他要先把自己从颓然的泥泞里捞出来。
不然，就算他想去医院照顾阿婆，爸妈也不会同意。
做了错事，就该去找到问题，然后解决。
就像他给租户们解决各种家电故障一样，发现问题、处理问题，这本就是他擅长的事情。
姜乃骂他，叫他不要总想着一个人扛。
其实好像有不少人都这么说过他，爸妈说过，君怡嘟囔过，连梁家耀也吐槽过无数次。
华哥……也算有吧，他那句冷冰冰的“管好你自己”，其实拆开来看，内核好像也差不多。
陈君颢紧盯着林姑娘的手，看着她熟练地给阿婆擦身、按摩，每一个步骤都从容专业，一丝不苟。
一开始他还是很不习惯。
或者说，有些不知所措。
他总觉得这些事交给陌生人，肯定会有哪里做得不够好，不够细致，总担心有遗漏的地方，也总忍不住去插手。
只要站在旁边，视线就会下意识地盯紧护工的每一个动作，身体绷着，仿佛随时都能弹出去补救任何一点微小的疏漏。
“陈先生，帮我扶一下婆婆，我垫个枕头。”林姑娘小心托起阿婆，指挥着，“像这样，注意别碰到管子和伤口。”
“嗯？哦，好。”陈君颢回过神，赶紧上前托住阿婆后肩。
“不是这样，”林姑娘看了一眼，有点无奈地笑了笑，一边稳稳托住阿婆，一边腾出手来示范，“你这样托，婆婆的头会往后仰，容易影响呼吸，不舒服的。要用手臂和手掌配合，轻轻托起来一点……”
陈君颢手忙脚乱地跟着调整姿势，动作僵硬得像个还没调试明白的机器人。
等阿婆重新躺好了，林姑娘坐下开始为她按摩手臂，陈君怡才悄悄凑过来，手指捅了捅他的腰，小声调侃：“哥，你也有被说教的时候啊？”
陈君颢瞥她一眼，学着她那样，用手指把她戳开。
他心里其实也清楚，专业的事确实该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他的“帮忙”，不光笨拙，很多时候还显得多余。
要不是林姑娘一一指出来，他根本不知道，之前自己照顾阿婆时，那些自以为正确的操作，其实很多都不够规范，甚至还会留下隐患。
到头来，他唯一能真正做好的，大概就只有打盆温水，帮阿婆把手脚擦干净，降低术后感染的风险罢了。
“陈先生很细致啊，”林姑娘一边按摩一边笑着说，“帮婆婆擦拭身体的手法比我们很多护工都仔细，平日一定很会照顾人。”
“可不，”梁家耀在边上咂咂嘴，顺口接上话，“平时闲着没事干，就爱回家哄老婆，能不会照顾人吗？”
话一出口，窗边的三个人同时安静了。
陈君怡一听，赶紧偷偷肘了梁家耀一下，狠狠瞪了他一眼。
林姑娘似乎察觉到空气中一丝微妙的尴尬，浅浅一笑，指指桌上的保温袋转移话题：“陈先生是个温柔的人呢，看你这两天都带着饭盒，是要给重要的人送饭吗？”
陈君怡和梁家耀对视一眼，默契地闭上嘴，转过身，一块研究起窗户上的水雾，手指在上头胡乱画着圈。
陈君颢看了他们一眼，低头牵过阿婆的手，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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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手心里轻轻捏了捏。
“嗯，”他低声说，“要给一个……还在生我气的人送饭。”
按爸妈新定的看护轮班表，他和陈君怡只有在家里大人都抽不开身时才会被排上日程，而且每人最多只允许盯半天。
“你去送饭，下午轮到我了。”陈君怡摆摆手，“我现在也没什么事，别的都有律师姐姐在呢，下午阿耀在这陪我就行。”
“记得开抽湿，窗关紧。”陈君颢还是忍不住叮嘱，“别给人林姑娘添乱，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哎呀知道啦！没你能添乱，”陈君怡推他，“快去快去！”
虽然心里还是有点不踏实，但这种感觉，总有种说不清的奇妙。
就像一直以来被他死死攥在手里的什么东西，正被家人们用各种方式，或强硬、或温柔，循循善诱着，让他试着自己一点点松开。
并没有想象中的失控和慌乱。
反而……好像还轻松了一点。
他不敢反对这样的安排，一家人都在努力配合，他也不能拖后腿。
但不得不承认，这确实让他重新空出了不少时间。
那些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可以用来做点“别的”的时间。
回南天的菜市场堪比滑冰场，就是这“冰面”总混着些泥水和烂菜叶子，滑起来还得小心各种随机刷新的不明“障碍物”。
陈君颢拎着保温袋，脚步一拐，精确躲进了转角处的杂粮店里，一边假装挑酱油，一边紧盯着斜对面菜档里那个忙碌的人影。
姜乃请完假，又继续雷打不动地来梁叔这打工。
现在想见他一面太难了，华哥那未经允许禁止上门，营地那他的驱逐令还没被撤销。
之前那每天不到一小时的午休见面时间，如今竟成了最宝贵的机会。
姜乃瘦了。
虽然也就几天没见，但陈君颢还是能一眼看出来。
他肯定又熬夜了，华哥家里虽然零食多，但他写起歌来肯定又忘了吃饭。
头发长长了些，有点乱，还找隔壁菜档的阿婶要了根橡皮筋，在脑后扎了个小揪揪。
陈君颢又找回了之前的节奏，每天去医院看完阿婆，就带着饭菜来菜档“投喂”。
只是现在被投喂的那位，大概还不太想见到他。
他也没办法像以前一样，正大光明地出现在梁叔档口前，若无其事地跟梁叔打招呼，唠家常。
“颢仔，又嚟买豉油啊？”杂粮铺的阿婶笑着打趣，“平时煮餸冇咁咸啊，年轻人就钟意食啲重口嘢。”
陈君颢干笑两声，侧身挪到另一个货架，假装研究起白醋。
午市结束，不少档主开始坐下吃饭，客流量也少了不少，实在不好隐蔽。
陈君颢刚准备往货架后头再缩两步，忽然，余光里的姜乃放下了手里的喷壶，跟梁叔说了句什么，转身就朝角落的厕所走去。
就是现在！
陈君颢三步并两步，“嗖”地窜出去，借着地板加速滑行，径直冲到梁叔档口前，差点没刹住车。
“梁叔！”
“诶！阿颢，今日又嚟……”
没等梁叔说完，他已经把保温袋一把塞了过去，眼神还不忘往厕所方向瞟：“畀姜乃，冇话我嚟过！”
说完也不等梁叔反应，手往桌台上一撑，“咻”的一下又飞了出去。
姜乃甩着手上的水珠回到菜档时，梁叔正提着个保温袋，一个人摇头碎碎念叨，脸上还挂着笑。
“诶，乃仔！”见他回来，梁叔立刻把袋子递过来，“又是给你的。”
姜乃愣了一下，接过袋子打开。
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三个饭盒，还有一碗油亮的猪骨汤。
“诶呀，这年头送外卖的，”梁叔叉着腰咂舌，“偷偷摸摸火急火燎的哈！”
话音刚落，水产区那边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和哄笑。
两人闻声望去，正好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湿滑的地板上手舞足蹈地试图保持平衡，结果还是没能成功，狼狈踉跄了好几步，最后整个人扑向一旁的承重柱，死死抱着，才勉强脱离彻底扑街的命运。
“回南天仲跑咁快，睇路啊后生仔。”梁叔看得直乐，嗓门洪亮地隔空吆喝一句。
姜乃望着那个方向。
那个贴在柱子上的傻大个，像是惊魂未定地缓了口气，然后头也不敢回，站稳身子了，朝周围看热闹的鱼档阿叔们摆摆手，算作道歉。
接着就……同手同脚地落荒而逃了。
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在门口，姜乃才收回视线，默默拉过胶凳坐下，打开保温袋。
一份肉沫茄子煲，一份虾仁滑蛋拼蒜蓉生菜，都是他爱吃的。
但他没着急打开饭盒，而是伸手将最底下那盒米饭掏了出来。
一次性饭盒盖上，用马克笔板板正正地写着几个字：
我错了T^T
姜乃盯着那蠢萌蠢萌的颜文字看了两秒，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上弯了弯，很快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这已经是他收到的第三份“道歉盒饭”了。
第一份的饭盒盖子上写的是：“还在生气吗≥≤”
第二份又变成了：“能理理我吗QAQ”
今天这个……算是有点进步？至少知道直接认错了。
看着那个哭唧唧的颜文字，他几乎都能想象出某人挠着脑袋，对着饭盒盖子绞尽脑汁，纠结该写什么才能让他消气的模样。
傻不拉几的。
姜乃在心里偷笑，指尖却不自觉在“我错了”那几个字上轻轻蹭过，仿佛能触碰到书写者那份笨拙又急切的心意。
他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饭菜还带着恰到好处的温热，茄子软烂，蛋液嫩滑，每一口都是他熟悉的味道，吃进胃里，像一只温暖的大手，抚平了里面那些皱巴巴的委屈和埋怨。
他是琢磨不明白陈君颢这无聊的新把戏，但不得不承认，他有点乐在其中。
或许是看见陈君颢终于重新“活”过来了，他不知不觉就陷进了这套路里，想看看这家伙到底“醒悟”了多少。
陈君颢只是需要休息，需要一个能暂时卸下担子，好好发泄压力的契机。
他能靠自己想明白。
因为他本来就不是个纠结弯弯绕绕的人，陈大帅嘛，向来都活得干脆直爽，潇洒自在。
回南天姜乃还是头一回经历，连梁叔都有点吃不消。
菜市场里又闷又湿，尽管前后门都大敞着通风，那股黏腻感却只增不减。
梁叔搬来了大风扇，吃饭的时候就对着吹。
呼呼的风声混着市场里嘈杂的背景音，反而有种别样的热闹。
“乃仔又在刷短视频啊？”梁叔一边扒饭一边问，“诶，我仔最近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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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了个什么……粤区生活通的博主，好像是君怡同学搞的？诶呀我是不懂这些啦，但感觉你可以看看哦，说得还挺有用，适合你们这些外地仔。我这个老广就不需要啦哈哈！”
姜乃嘴里含糊应着，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滑动。
但他看的其实不是什么短视频，而是一份文档。
《陈大帅の一家店计划书（重生版）》
这名字是他后来重新改的，有点中二，大概是这段时间跟着华哥补番补多了的后遗症。
这份“偷”来的计划书，只要一得空，他就会拿出来看一看。
里面的内容很多，那些所谓“没影”的计划，其实远比他想象的要完整、详细得多。
从店铺定位、目标客户群体，到装修风格，店面布置，甚至还有初步的菜单设计和成本核算……所有的想法，事无巨细，都被认真罗列了出来。
虽然大多都只是个雏形，显得青涩又理想化，但能看得出花了不少心思，字里行间，塞满了那个人的憧憬。
可他居然删掉了。
姜乃咬着筷子，忍不住“啧”了一声。
每次一想到这个，他就窝火，特别是想起那人删掉的理由。
他一条条看下去，手指不自觉在空气中比划，演算那些粗略的数字，脑子里已经开始琢磨哪里能改得更好，哪里还能再节约些成本。
像是在描绘，想象着“一家店”会有的模样，更像是一点点勾勒，那份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不该埋藏的未来。
他不知不觉就抱起手机，在文档的批注里写写改改，添上几句话。
有时入了神，就像写曲子时那样，饭也忘了嚼，话也忘了应，连别人叫他，他都得愣半天才反应过来。
“……所以这个trcklist的顺序很重要，直接影响到……”
Moi的声音像是隔了一层雾，朦朦胧胧地传过来。
姜乃还在桌子底下专注敲着“暖光比冷光更让人有食欲”，胳膊突然被人轻轻撞了撞。
直到第三下他才猛地回过神，下意识按熄了屏幕。
一抬头，一桌子前辈全在看着他。
“小乃同学，”Moi托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过来，“开会又在开小差哦，被我抓到啦。”
“啊……”姜乃耳根一热，连忙坐正，“对、对不起……”
Moi也没真生气，顺势把话题引过来：“好了，正好说到你们新人，征集赛的曲子准备得怎么样了？下周末可就要截止了哦。写完了记得提前跟美术组沟通BGA，还是说你们是自己有安排？”
“啊，我……”姜乃刚要回答，却被另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抢先一步。
“Moi桑，”谢峰靠在椅背上，指尖转着笔，另一只手一抬，搭在了旁边蓝熙的肩上，“我们的小叉同学打算暂时撤回目前预选的几个demo，想要再重新准备一首。”
会议室里顿时响起一阵小声的议论。
“这么突然？”Moi稍稍挑眉，看向蓝熙，“时间很紧了哦，小叉同学，你确定OK吗？之前的完成度不是都还挺高的吗？”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蓝熙身上。
他低着头，碎发遮住了眼睛，放在桌上的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
谢峰的手顺着他肩头滑过，在他的后颈上不轻不重得捏了一下。
“嗯……”蓝熙的声音含在喉咙里，“……目前的，不够满意。想再……磨一磨。”
姜乃下意识看向谢峰，正好对上对方瞥来的视线。
谢峰嘴角一如既往地挂着点意味不明的笑，眼里却没什么温度，只一眼就轻飘飘移开了，继续玩着手里的笔。
姜乃不由得一怔，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
华哥不在，他总觉得会议室里的空调温度打的有点低。
“行吧，抓紧时间。”Moi没再多问，转而看向姜乃，“小乃这边呢？预选准备得怎么样了？”
“啊，新写的预选想再磨一下。”姜乃连忙应声，手伸进包里翻找，“华……邪三老师让我先把他新专辑的带给您看看……”
“我啊……行，一会儿散会你找Mggie导过来，我这两天抽空听。”Moi点点头，开始收拾东西，“啊——那个十周年专辑的事，后天……”
例会结束，大家陆续收拾东西离开。
姜乃却还坐在原地，手指在几个口袋间来回翻找，动作越来越急。
空的。
另一个口袋，也是空的。
背包每一个夹层，全找遍了，都没有。
姜乃捏着自己的绿色U盘，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
华哥的那个银色U盘……不见了？！
那里面可不只存着他核曲的demo，还有华哥好几首未公开曲的工程文件！
作者有话说：不出意外，明晚继续！
微调了点细节，不影响大剧情——2025.9.13 5:15留
第127章
抄完最后一家水表，陈君颢在平板上填好数，来回检查了两遍，才合上壳子下楼。
夕阳被厚云遮住，天飘着点雨丝，风一吹倒也凉快。
他懒得打伞，就这么走进雨雾里。
这个月事多，收租也耽搁了几天，大部分租户倒是主动交了，但总有一两户得人催。
他走回大马路，看了眼天色，不早不晚的，想了想，还是拐了个弯，往医院走去。
医院里一如既往的氤氲着散不去的消毒水味，只是停在病房门前，隐约还闻到点饭菜香。
他推开门，里面正好两个人，围着窗边的桌子忙活。
陈君颢脚步顿了下，叫了一声：“爸、妈。”
“仔？”老妈回头看到他，有些意外，“怎么过来了？”
老爸也停下手里的动作看过来。
“嗯……刚收完租，顺路。”陈君颢蹭了下鼻子，反手带上门，“今天不是妈来看护么？”
“你爸送饭来。”老妈朝他招手，“来得正好，过来一起吃，他煮多了，剩下也浪费。”
陈君颢拉了张胶凳坐下，帮着老爸一块把保温袋里的饭盒一样样拎出来摆开。
做的菜还真不少，咕噜肉、豆豉蒸排骨、沙爹酱炒Ong菜，虾米蒸水蛋，还煎了两条小黄花鱼，汤是祛湿汤，回南天气正合适。
这手笔必然出自老爹之手，全是老妈爱吃的。
“先饮汤。”老爸仔细给老妈盛好汤，又递上家里带来的不锈钢勺。
陈君颢识趣地自己动手，拿了病房里点外卖剩下的一次性筷子。
三个人围在窗边的小桌吃饭，碗筷叮当，显得有些局促，氛围却格外令人踏实，
仔细想想，也是许久没像这样和爸妈一起坐下，安安心心地吃顿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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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君颢夹了条菜叶子，慢慢嚼着，安静当个电灯泡，看着爸妈在那腻歪。
一会儿你给我夹块肉，一会儿我给你夹棵菜，小声聊些工作上的事，或是互相安慰，或是一起吐槽，讲到正事上了，又会一本正经地互相出谋划策。
这两口子一直这样，恩爱起来旁若无人，陈君颢边吃边看，倒也觉得乐呵。
心底还有点点小羡慕。
爸妈的感情在他眼里一直都是很神奇的存在。
结婚二十余载，不说如胶似漆，但只要黏在一块，总能冒出点儿粉色泡泡。
喂个饭啊，擦擦小嘴啊，蹭蹭脑袋牵个手啊，有时在老爸严肃的脸上看到宠溺的表情，他能被激得掉一地的鸡皮疙瘩。
“看什么看？羡慕啊？长大了自己找一个去。”
小时候老妈总这么跟他嘚瑟，他就一脸无语地从他俩中间硬穿过去，以此来表达自己被迫当电灯泡的不满。
肉麻归肉麻，但在他记忆里，这俩人好像从没有真正红脸过。
虽然偶尔也有点小打小闹，但像他和姜乃那种的……
陈君颢动作顿了顿，把嘴里的涩意和饭一块咽下去。
“爸，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嗯？”老爸正小心地把鱼刺挑干净，然后把鱼肉夹进老妈碗里，“问。”
“你们……”陈君颢咬了咬筷子，“最近一次吵架是什么时候？”
“吵架？”老妈想了想，“就前天啊。”
“前天？”陈君颢有点懵。
“你爸把阿婆的护理垫尺寸买错了，”老妈说，“人林姑娘说的是90厘米的买五包，结果你爸买了九包50厘米的。”
“是那药店姑娘听错了！”老爸忙解释，“我说的90厘米要五包！她给我拿了九包，我以为搞活动送的！”
“送你的价格能比常价还贵？”老妈瞥他，“好歹是做生意的，买个日用品都不会算账了？”
“我……”老爸还想辩解。
结果被老妈一记眼刀瞪回去：“嗯？”
老爸梗着脖子，僵持了五秒，最后还是泄了气：“好吧，是我记错了。”
老妈满意点点头，奖励他一块排骨，又看向陈君颢：“怎么突然问这个？”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是不是……跟小乃吵架了？”
陈君颢垂着眼没说话，半晌，慢慢放下了筷子。
爸妈对视一眼，默契的没多问。
老妈夹了块肉多的排骨，放进他碗里。
“谢谢妈。”陈君颢轻喃一声。
“出什么事了吗？”老妈轻声说，“要是有烦恼，可以跟我们说说，我跟你爸好歹也算是过来人。”
陈君颢盯着碗里的饭，开口有些艰难：“我……把他惹生气了。”
他停顿一下，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我其实……之前有想过……开个店。”
“开店？”爸妈都有些意外。
“嗯，”陈君颢点点头，“做餐饮，类似茶餐厅或者餐吧那种。小乃……”他轻轻笑了下，“总说我做饭好吃。”
老爸若有所思，抬眼看他：“计划做到哪一步了？”
“就……君怡帮我弄了下市场调研，”陈君颢老实交代，“前期预算和主营内容都大致规划过……”
“目标客群？”老爸接着问。
陈君颢愣了一下，下意识坐直了些：“20到30岁，主要面向大学生和附近上班的年轻人，选址考察了家附近的几个商圈，最近地铁站对面新开的那个创意街区人流量就不错……”
老爸点了点头，正要接着问，被老妈在桌下轻轻踢了一脚。
“哦，嗯，”他忙清了清嗓子，“然后呢？”
“试着写了份计划书，”陈君颢抿了抿唇，“但是我……后来删掉了。”
老爸忍不住皱了皱眉。
“为什么删掉了？”老妈问。
“阿婆……住院了，还有出了君怡的事……”陈君颢攥了攥手指，吐出一口浊气，尾声有点颤，“家里的事都顾不过来，哪还有精力想这些……就，没再继续了。”
爸妈沉默了一会儿。
“那……姜乃知道吗？”老妈轻声问。
“不小心……被他知道了，”陈君颢声音低了下去，“他……很失望，骂了我一顿，然后就走了。”
“走了？”老爸说。
“没、没有彻底走，”陈君颢连忙解释，“就……暂时去了阿华那边，他最近还要准备比赛和演出，可能不想被我烦到，我也……不想影响他。”
“但他一直……不回我消息，已经一个多礼拜了。”他说完，微微喘了口气，脑袋垂了下去。
病房里安静了一会儿，仪器的滴答声跟着心跳，规律，却让人有些烦躁。
跟爸妈聊心事，虽然是个挺好的宣泄口，但这次不像小时候受了委屈，能直接扑到爸妈怀里大哭一顿。
要把感情里的挫败全盘托出，总归有些难以启齿。
他不怕被爸妈责备一通，而是更怕在他们眼里，也会看到和姜乃一样的……失望。
老爸轻轻放下筷子，很认真地叫了他一声：“阿颢。”
陈君颢抬起头，对上老爸平静又深沉的目光，莫名有点紧张。
“你觉得，”老爸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有种领导说教式的压迫感，“人姜乃为什么生你的气？”
陈君颢愣了一下，下意识晃开了视线：“因为我……前段时间总往医院跑，回家少了，他心里介意，再加上……”
“错。”老爸打断他。
陈君颢喉咙一哽，声音更低了：“因为我瞒着他删计划书……”
老爸摇了摇头，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那目光并不严厉，却足以让陈君颢的遮掩无处遁形。
他喉结动了动，终于挤出一句：“因为我……太自以为是了。”
“怎么个自以为是法？”
“我……擅自替他做了决定。”陈君颢闷声说，“觉得把他留在家，让他专心备赛，不被我的事影响，就是对他好。”
老爸点点头，拿起碗舀了勺汤：“还有吗？”
“我一直觉得，家里的事……是我的错，所以都想揽在自己身上，觉得这是理所应当，”陈君颢声音越来越低，“而忽略了……他的感受。他其实不想我那么累，想陪我一起承担，可我……”
他喉咙一哽，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
老爸把汤碗放下，身体往前倾了倾：“感情，是两个人的互相信任，互相扶持。你把人家推开，就会让人觉得，你不信任他。”
陈君颢抿紧了唇，点下了头。
“不光是姜乃，”老爸看着他，“我们，你也不信任。”
“我没有……”陈君颢想辩解，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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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语塞。
“家里的事是重要，”老爸继续说，“但从没有人觉得是你一手造成的，你也不该把你自己的未来全都搭进去。”
“你想开店，是好事。”他顿了顿，看着儿子，“说明你有去计划，有去思考过你的未来，你和姜乃的未来。这些都不是你一时头脑发热，而是发自内心的，想要脚踏实地去做的事，对不对？”
陈君颢沉吟片刻，用力点了点头。
“遇到困难，暂停一下计划，可以，但不能丢。”老爸说，“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是逃避。”
“我只是……想先把眼前的事顾好……”陈君颢闷着声音。
“一家人，”老爸截住他的话，“就是要互相兜底，互相分担。你把什么都自己扛着，那我们这些家人是干什么用的？摆设吗？”
陈君颢张了张嘴，却又哑口无言，半晌才喃喃一句：“……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老爸轻轻点了点桌面，“要说，‘我知道了’。”
陈君颢忽然觉得眼睛酸胀得厉害，用力咽了口唾沫，才挤出点声音：“……我知道了。”
一直安静听着的老妈忽然伸过手，覆上他的手背，轻轻拍了拍：“这个家，不光有你，还有我们，你阿公、舅父舅母，一个家要每个人都出一份力，才能叫做家。”
“你还是家里的小辈，有什么事，也轮不到你第一个冲上去扛。”
“我们放手让你出去闯荡，不是想看你一个人把自己压垮。”老爸接过话。
陈君颢点了点头，没吭声，只是听着。
“小乃生气，是在气你不懂得珍惜自己，气你遇事就想把他推开，”老妈揉了揉他脑袋，“你以为你是在对他好，可在他眼里，你这是在糟蹋你们两个人的未来，明白吗？”
“……嗯。”
“承认错误，知错就改，跟人家好好说清楚，把态度放端正了。”老爸总结道。
“……我知道，”陈君颢吸了下鼻子，“可是我现在……除了送饭，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他一直都……不太想搭理我。”
“你又知道人家不搭理你？”老爸挑眉。
陈君颢愣了下，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行动，比一万句‘对不起’和‘我错了’都管用。”老爸拿起筷子，点了点，“没有机会，就创造机会。”
“瞎扯，”老妈嗔怪着拍了老爸一下，“你又想掏你死皮赖脸那套？少教坏人。”
她转向陈君颢，“别跟你爸学，他当年惹我生气，在我宿舍楼下唱一晚上情歌，我是怕扰民了才勉强愿意搭理他的。”
“脸皮厚点有用，”老爸不以为意，“男人嘛，总要豁得出面子……”
“去去去，一边去。”老妈嫌弃打断他，“想要人原谅，不光要告诉人心意，行动也很重要。”
她拍了拍陈君颢的手，严肃了些，“你想跟他有以后，就得让他看到，你陈君颢不是一个一碰到事就只会顾着眼前的软蛋，你扛得起事，也规划得了未来。”
陈君颢望进老妈眼里，郑重地点了下头。
“把你放下的，犹豫不决的，捡起来，想做什么，就踏踏实实去做。”老妈说，“你能有打算，妈很开心。”
“妈……”
“家和万事兴。”老妈笑了起来，“我的仔也是长大咯……你和小乃好好的，我们也好好的，等阿婆醒来看见，才能高兴啊。”老妈说着，轻轻捏了下他脸颊，“好了，先吃饭，讲这么多，菜都凉了。”
“好。”陈君颢扯出个笑，给爸妈分别舀了勺水蛋。
“对了，”老妈像是想起来什么，摸出手机看了眼，“这周末你生日哦，有安排没？”
“啊……”陈君颢筷子顿了顿，“就跟阿耀他们简单吃个饭吧。”他回头看了眼床上安睡的阿婆，“阿婆还没醒，就不搞太复杂的了。”
“礼物呢？”老妈问，“想要什么？妈好好给你准备准备。”
“我都行，”陈君颢扒了口饭，“你别又送什么西装啊奢侈品的，花里胡哨的我也用不上……”
“啧，那叫品味。”老妈白了他一眼，“都老大不小了，学学你爸，整天吊儿郎当的像什么样子。”
陈君颢嘿嘿笑了两声，赶紧夹了块咕噜肉放到她碗里。
“少来。”老妈佯装正经，“你们俩那点哄人的套路别以为我不懂。还有，租呢？都快月底了，别忘了报数。”
“我知道。”陈君颢笑笑，“今天收得差不多了，过两天算完了就给您汇报。”
会议室的人已经走空了。
姜乃在原地僵站了会儿，忽然一把抓起背包猛地一晃，近乎粗暴地把包里所有东西全都倒在桌上。
笔记本、充电器、铅笔橡皮，一包没吃完的芝麻糖。
没有。
两个U盘，只剩下他手里紧紧攥着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