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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些分神地怀疑起了自己的身体反应，忽略了白一函在被抓住时突然紧绷的肌肉。白一函的喉结潜意识地上下滑动，看向冯岐的目光竟然生出了些别的意味。

他羞于承认自己的心思，连忙挣开，又后退了几步，果不其然地踩到了重造型而轻实用的落地灯。落地灯的设计原理大概只是想要独自美丽，不太考虑底盘稳不稳这件事，受到了冲撞，理所当然地要倒下。于是白一函刚挣开没几秒的手臂又被冯岐给握上了，而且因为冯岐还要额外扶住灯具，两人的距离反而又拉近了不少。白一函感觉自己的汗毛在冯岐猛然向前的一瞬间全都竖了起来。他定住了身形，有些难堪地撇开头，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冯岐。

记忆中那股文静中透着点阴郁的少年气虽然已经见不得许多，然现在的冯岐，板起来的脸上依然残留着一丝冷峻的意味。可那眉眼的弧度又像是一弯收尾干净凌厉的新月，浅淡且直的睫毛似是给那细长尖锐的线条补上了柔和的光晕，勾得人不敢细看，太漂亮的一张脸。

白一函有些狼狈地拉开了彼此的距离，顺势坐下。冯岐见状，也拉开了另一张椅子。气氛被搅和，白一函突然又没了刚才在车上的那股子义无反顾。少量多点的空间布光与材质上好的地毯都为这个房间平添了许多温暖柔软的惬意，空气中充盈着隐秘而暧昧的味道，两个大男人，促膝而对却彼此沉默着，让人无所适从。冯岐单手撑着脑袋睨着白一函，看他半晌也吐不出一个字，缓声道：

“你不说的话，那就我先说了。”

白一函尴尬又紧张，迫切地想要摆脱此刻的沉默，下意识点了头。冯岐勾起笑，又道：

“我说完，估计你就不会再想说了。”

爱情的美和苦都是因为它的不确定，一旦把这些缱绻的情愫都剖开摆好，像标本一样铺成平面细细品察，那便也不过如此了。

“我还是想向你道歉，为我的恶毒。”

白一函适时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冯岐置若罔闻，

“我喜欢了你多少年，就也怨了你多少年。”

“我第一次去你家，是你把我拉进门的。”

冯岐说这话的时候，不自觉地看了看自己摊开的手掌，表情柔和了一些。

“叔叔阿姨当然也是好人，但成年人的善意是有分寸的，我猜你大概跟他们说过‘楼下住着的那个人有点可怜，我们帮帮他吧’之类的话吧？不然后来我怎么会突然又多了一个……家呢？”

冯岐卡顿了半秒，最后还是说出了那个字。在他的认知里，他真正的家一直都是楼上那个稍显破旧却又温馨的小门。他对白家绝对是有着极浓烈的感情和感激的。后来白一函出国，白家移民，他再理解不过，没想到的是，就连叔叔阿姨的联系，也一并断掉了。

终究只是他孑然一人。

事实总是伤人的，白一函下意识想要反驳，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冯岐的猜测没有错，的确是他先注意到了那个过分瘦弱又有一丝丝阴沉的小男孩。他总是低着头，一副看似羞怯的样子，但白一函一眼就看到了他骨子里淡漠麻木的灵魂。青春期的男生总不可避免地有一种英雄主义，这个小不了他几岁的弟弟，眼里有着他从未见过的倔强，他好奇且同情，总想探究。

在一次平常的晚饭中，听到父母闲聊似的提及了楼下冯家的事，他搭话道，“我觉得那孩子再这么下去心理真要出问题了，下回我把他带回我们家吃顿饭吧？都是邻居。”饭桌上的气氛滞了几秒，父母没有明确同意，却也没有出声，算是默认了。这些事情他从未跟冯岐说过，后来父母对冯岐的好，也是平淡而真实的，他一直以为冯岐不知道。

“我那个时候太不懂事，不知道离别是人生的常态，你们走之后，我觉得生活里最重要的连结一下子全都断掉了，亲情、友情、还有我自以为是求而不得的爱情。”

“当我以为我有资格追逐这些东西的时候，你又把它们全都带走了。”

冯岐的语速向来不快，更不爱说很多话。他的陈述没有什么起伏，一双眼睛看看自己又看看别处，没什么焦点却灵动漂亮，姿态也慵懒，像是在谈论一件十分不起眼的小事。但一字一句，却听得白一函心里直泛酸。当年那个男孩都已经长成一个这么霞姿月韵的男人了，怎么还是像以前一样，那么容易就让人心疼呢。

十几岁的冯岐眼里从来就只有白一函，是故这个男孩哪里都是完美而发着光的，以前他总觉得白一函身上有着不似当世的君子之风，以后会是一个光风霁月的人。现如今看来多少有些明珠蒙尘的可惜，不过也还好，依然留存着一般人身上少见的宽容温厚。

宽厚也不见得有多好，总是不自觉地对这世界上的一切都那么温柔。他与白一函对视，白一函的眼神还是很熟悉：他一直都是这么看着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