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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开始变得昏沉。有较宽的光束斜斜地爬上了桌子，而后又一点一点地暗淡下去，只剩些隐隐绰绰的虚影，像一声悠长的叹息。

夜幕降临前，总有那么一个时刻，整个世界都浸泡在赤霞的橘光里，朦胧得空气都绵软温柔。程俨看着在光束中缓慢沉浮的灰尘，端坐得宛如一尊雕像，神色悲喜不明。

他想起冯岐拿着茉莉花的那个傍晚。车窗外的夕阳也是静谧如此时，那天的冯岐，乖巧异常地握着一小撮可怜兮兮的茉莉，侧着头，嘴唇习惯性微抿着，光晕嵌在他的鼻梁边上，也洒在他的发丝尖尖，像是造物主充满慈爱的细碎亲吻。

他们曾经有着那么温情而真实的瞬间，却终归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程俨生出了一丝堪称是可笑的怯懦，可还是在犹豫的最后点开了那两封等得太久的邮件。两份报告都不厚，只消几分钟就能看完。语言是他一贯喜欢的风格，精确练达，以至于寥寥数语就又把他的心凌迟了一遍。冯岐生得矜贵，气质又清冷，程俨一直误会他家境富裕，不想这些他不仅够不上，还有这么能糟蹋人的一双父母。往时冯岐的拒人千里，他以为是被娇惯出来的小少爷习性，但其实这根本只是他规避伤害的手段罢了。还有白家一家，对他那么好，又好得戛然而止，这不是欺负人么？他甚至不敢深想，白一函出国后的那两三年，一个瘦弱又倔强的少年，在不出卖自己的前提下，是怎么熬过来的。

冯岐的手脚总是偏冷，他以前还嘲讽他说你还真是表里如一，彼时冯岐斜睨他一眼，并不反驳什么。现在想起来，简直密密麻麻针扎似的疼，这或许就是那几年落下的毛病，是冯岐无论如何不想再回忆的时光，他却怀着天然而不自知的恶意，开他玩笑。

很多很多小细节，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但不能再想了，他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海量的怜惜，无用且滞后，救不了当年被父母家暴少年，也抱不到这个几乎要走出了他生活的男人，只会将他的心一刀一刀地刮，刮得他的背都直不起来。

最后一点余晖打到身上，竟是冷的。

冯岐腰伤未愈不敢久坐，把手头上的工作都做完后也暂时不接新案子了。他谨遵医嘱静养，两三天里除了吃饭上厕所，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躺在床上。偶尔清醒，偶尔昏睡。醒的时候感觉脑子里一团乱麻，理不清，不知如何下手。睡着的时候断断续续做着一些梦，都是些零碎而混沌的片段，有风月和雾霭，有乡野小路也有异国他乡，出现过余霄和白一函，也有失联多年的父母，更多的是一张不真切的脸，动作粗暴或温柔，言辞激烈或和缓。不像同一个人，但他知道，那都是程俨。

他已经没有办法给程俨贴上“路人甲”的标签。程俨的一举一动都能撩动他的情绪起伏，他模糊地揣度自己或许有那么一点喜欢对方，又审慎地反思，那点喜欢里面，到底有多少，真正地属于程俨，而不是“像白一函的那个人”。

他以前侥幸且自负，以为在最直白的成人关系里，彼此都可以全身而退，结束之后谁和谁都没有关联。可没想到现实里，双方不仅没有办法体面地结束，到头来还落得个伤人亦伤己的结局。

到如今，他对程俨的感觉甚至是最不重要的，不管是真喜欢还是假喜欢，在面对程俨之前，他至少要先把自己的过去整理清楚，妥当收存。

他不能再对不起程俨一次。

34.贼心不死

冯岐没问白一函后来与Lisa说了什么，白一函再约他的时候，Lisa已经回国了，白一函也搬回了他租的那套临时落脚的公寓。因为打算久住，白一函邀请冯岐一道去看房。冯岐着实混乱萎靡了一阵子，白一函约他的这天天气很好，他颇有耐心地好好拾掇了一下自己。选了休闲西裤和牛津鞋搭配一件细纹马甲，马甲是他去S市取景的时候找当地老师傅定做的，肩线腰省都掐得恰恰好，看着平常，却哪哪儿都彰显着说不出的合宜。他喜欢这种不张扬的讲究。

白一函也稍微打扮了一下，浅灰色的衬衫，还缀了领针，冯岐注意到他手上多了一块表，整个人看上去精英不少。不过不知是不是见惯了程俨，程俨是他见过精英感最强的男人，最要命的是这个男人还颇有品味，程俨从发丝到五官到身材到气质，无一不严丝合缝地适用于精英这个词。因此他对其他所有作此打扮的男性，敏感度都降了好大一截，撑死能夸一句“今天还挺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