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13(1 / 1)
高中的就他一个,其他人不是在歌厅就是在菜市场卖菜,那里的家长都下岗颓废,孩子也跟着放羊,他能考出来都是奇迹。
小女孩她爸见刘铮亮犹豫这几秒,好像是猜到了大夫的自保心态,扑通就给刘铮亮跪下了:“求求你了,大夫,给我闺女救回来,就算救不回来我们家厚道,也不会讹上你。求你了,大夫。”
刘铮亮点点头,刚要说行,陈俊南接过话来,说:“你们先把手术费交了,赶紧把字签了,无论是手术还是治疗,都得有手续。”
刘铮亮知道陈俊南什么意思,这老同学是在保护自己。这种遇事先求自保而不求真理的处事风格,在他看来就是他与抚顺这个城市的深层矛盾。但是他自己刚才不也那么卑劣嘛,虽然就一瞬间。
小女孩他爸问:“大夫,需要多少钱?”
陈俊南说:“先准备三万块钱吧。这些钱也就打底,后面肯定不少。”
小女孩她爸说:“我现在手头就一千六,我先交上。我这就回家准备钱,咱家不差钱,我能弄到。大夫,赶紧给我闺女治,我跑不了,我这就回家,别等我,半个小时肯定回来。”
小女孩他爸说完要走,刘铮亮赶紧拦下,说:“别着急走,钱不着急,见不着钱也给你们孩子手术,你们别怕。但是你们必须签字,所有的情况都跟你们说过了,你们确定签字,我们才能手术。手术马上就能做,做完就要上好药,别耽误了,赶紧准备钱。”
两口子没合计,马上都签了。
小女孩她爸马上一路小跑出了急诊去取钱,孩子她妈签完字就瘫在那了。
刘铮亮他们几个从急诊的走廊去往手术室,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了艾辰。陈俊南用下巴点了一下旁边那个男人,对刘铮亮说:“他就是艾三。”
艾三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年轻时见谁都不服不忿,又赶上下岗,兜里没钱,被狐朋狗友撺掇,就跟着一起去抢劫。被抢的事主肯定不服啊,两边就打起来了,艾三拿出刀给了一刀背想吓唬吓唬。黑灯瞎火的,另一个哥们儿没看清以为是下死手了,跟着一刀把事主捅死了,当然被抓后直接就判死刑给毙了。艾三被判了十八年,在监狱里待到第十年的时候,艾三他爸着急上火一天三包烟终于抽出了肺癌,查出来都是晚期了,二十分钟倒一口气,就挺着想看一眼儿子。监狱法外施恩,让狱警带着艾三来看他爸最后一眼。艾辰一听说她爸要回来,就在家里包饺子等。艾三一进门就在他爸耳朵边喊:“爸,我回来看你了。”过了一分钟,老头睁开眼,眼珠子瞳孔要散没散,慢慢调焦好半天才聚了神,看到是自己儿子回来了,后面还跟着狱警。他憋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从丹田出来的还是从脑门顶出来的,声嘶力竭喊了一个字:“跑。”喊完这个字,多一秒钟都没有,脖子一扭就没气了。就像东北冬天的煤气罐存量见底了,把煤气罐放到大水盆上,给煤气罐浇上热水烫一下,煤气遇热膨胀火苗腾一下起来了,然后转瞬火就灭了。艾辰就在那摇着煤气罐,她这一笊篱饺子,说什么也煮不开了。
等艾三被提前释放出狱的时候,女儿都十五了,老婆早就跑了。艾三出来找工作,没有哪家正经行当愿意要他。哪怕是歌厅招镇场子的保安,人家老板都是双手作揖客客气气给送出来,扭头跟经理说:“这种人有过命案,不知轻重,我哪敢要啊?万一哪天老哥情绪上来了,再给哪个喝多的酒懵子来一刀,我就得跑路了。我就要能吓唬住人的就行,你别给我整真下黑手的,我这是做买卖,谁来挑事有人能帮我削一顿就行,我又不整黑社会,要那狠人干啥。”
找活路,艾三跟着朋友在抚顺二院给急救中心扛担架推病床,一个月三百块钱。早上一个馒头两毛钱,一块腐乳五分钱,中午两个馒头四毛钱,两块腐乳一毛钱,晚上两个馒头四毛钱,一块腐乳一块臭豆腐一毛钱,一天天就这么过,没滋没味。女儿艾辰上学交个练习册费五块钱,艾三拖了半个月也没交上。班主任老师来家访,骑着自行车到丹东路街道,一进门看到家里的陈设就哭了。家里床就三个脚,暖气片上开了一个水龙头,地上摆着一个盆,冬天的时候就用暖气管子里的热水洗衣服。暖气管子里的水为了防止堵塞都添了氯化物,可以溶解铁管子里的杂质,所以有腐蚀性,洗出来的衣服穿着穿着浑身痒痒,衣服穿久了一撕就破。但是没办法,省钱,省水。
这样的日子过了好几年。
后来有个病人大半夜去世,艾三负责把病人送到太平间。病人就来了一个家属,艾三一看竟然是以前的同案犯。这哥们儿也是出狱后没工作没家室,老爹去世也只能一个人跑来跑去办手续忙不过来,就跟他说:“三哥,你帮我给我爸穿一下寿衣呗。”
艾三说:“你爸就是我爸,你赶紧跑手续,这事我来。”
因为穷,发送故人的时候,花圈都是几个狱友或是同案犯或是同案犯的狱友自己买手纸扎的,灵棚是跟小卖部借的可口可乐遮阳伞。可是可口可乐公司给小卖铺的遮阳伞都是红色的,办丧事用红伞有点太另类,艾三大半夜又敲开小卖铺的门买墨水涂黑,四个伞中间搭一块白布,这才算搭上灵棚。
灵棚搭好,哥儿几个又没心没肺支起了麻将桌,稀里哗啦的洗牌声响彻这个安静的退休工人居住地,在四下漆黑、缺灯少火的环境下,配合着哀乐,映衬出悲喜交加的复杂情绪。
第二天晚上哥儿几个正守灵打麻将,艾辰一边烧纸一边拿手机听广播,广播里放的是郭德纲的相声《白事会》。突然天阴了,来了一场雨,涂上去的一得阁墨水沿着遮阳伞的伞骨就这么形成了几十个黑水柱。苏式工人宿舍的楼院泥地上堆积出了好几片黑水坑,像是昨晚刚洗过几车煤。遮阳伞变红了,人也哭着哭着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这葬礼办得喜庆,老远看还以为快餐店开业典礼。
第三天起灵,艾三从家里拿出了他爸当年吹的唢呐,一边吹一边哭,他哭他自己怎么活得这么惨,又哭哥儿几个怎么就都混成了天涯沦落人,更哭自己的爹当年走比这还凄凉。哥儿几个也都跟着一路哭,哭一会就号,大老爷们儿号起来,隔了两条街听着都觉得瘆得慌。艾三哭得起劲,艾辰也跟着梨花带雨,艾三看了一眼女儿:“你哭啥呀?”
艾辰也看了一眼艾三:“你哭啥呀?”
一帮人一直哭到墓地,墓地也是选到了一个墓园的角落里,不朝东也不朝南,这样的位置最便宜。哭也哭完了,墓碑周围的杂草也都清理干净,艾三特意拿了一包石灰,在墓碑周围均匀撒上,说:“这样就至少一年不长杂草了。”
祭拜完,封了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