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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啊,以前你爹妈花多少钱养你那跟我们没啥关系啊。但自从你挨了那一下,你知道不,你爸你妈以前花在你身上的钱,都清零了。你现在说不想好好治了,你爹妈之前花的钱都白费了。再说了,咱也没多要你们家多少钱,全套下来才不到四万块钱,还给你爹妈省了两万块钱呢,扣掉医保,你们自己花不了多少钱。”
崔佳说:“我真是太难了,我公公婆婆也不给拿钱,也是,他们也没钱了,都让我给败霍光了。做人太失败了,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你看我才三十多岁吧,我咋感觉我过出五十多岁的日子了呢,就从我身上吧,看不出朝气,我爸都说我,暮气沉沉。”
陈俊南安慰她说:“你呀,总想着不费劲就把钱挣了,睡一宿就天亮了,好日子就来了。你琢磨琢磨你这么多年吃过这么多亏,到底因为啥?你也说了,你才三十三,三十三岁就投了那么多买卖,你说,哪个买卖你仔细研究过?当然了,咱都这岁数了,现在再让你回学校回炉肯定不现实了,但是咱这脾气可以改改呀,以后做任何决定之前,先给自己找好退路,多寻思寻思万一折了咋办。最后,我再劝你一句,那好日子,都不是靠赌一把赌出来的,哪个不是自己勤快干出来的?别总想着钱生钱,咱们平民老百姓就这仨瓜俩枣的,禁不起折腾,一个小风浪,人家大船也就晃荡两下,你这小船就直接翻了。我们这也算把你救过来了,你以后出院了,要是觉得跟你老爷们儿不想过了,你就离婚。你要觉得还能过,那你就接着过,无论如何,好歹你命捡回来了,他也不用因为过失杀人或者故意伤害致人死亡判重刑了。”
崔佳说:“过啥过呀,我也挺对不起他的,离了得了。这么多年了,我就想着我虽然是个女人,也没啥文化,但是我凭啥就要守这一辈子穷?是,一般人都得说,你家也不穷啊,你老爷们儿虽然不怎么工作吧,也能对付个一两千,你擦鞋也能对付两三千。我跟你讲,谁不想风风光光过一辈子,谁不想抽中华、喝茅台、开宝马?我也想啊,我差啥呀,我凭啥就要跟着老爷们儿过,还要自己开店擦鞋,这么没滋没味过一辈子?想风光,想让人看得起,我不想让人一见到我就想把脚往我怀里送。哦,你爷们儿混日子,你出去卖命擦鞋,难道就要这么伺候人一辈子?我年轻那会儿也漂亮,我现在也不差啊,前后院十几个楼的小伙,谁看见我不多瞅两眼?所以你问我还过不过,不过了,他蹲他的监狱,我出去闯闯,再搁抚顺待着,人都待傻了,天天就知道看快手,就知道捧着手机傻乐,就知道老铁六六六。我再也不想这么活了。这几天我躺床上想明白了,你被锁在那个修鞋棚车里,你就没有时间,更没有能力去拼,去搏命。长辈人都劝你说,生个孩子,平平淡淡才是真。人家那是酸甜苦辣尝遍了才告诉你平平淡淡才是真,我连咸味都没吃过呢,你告诉我平平淡淡才是真,我怎么能服?我不能服,我不甘心,等我病好了,我就去南方闯闯。”
陈俊南问:“那你也得定个规划,去哪个城市发展,找什么行业开始创业啥的,现在先安心养病。”
崔佳说:“进了山海关都是南方,规划啥呀,走哪算哪。我就是得出去看看,要不我太不甘心了。这回我差点儿死,他当时打我,我跟你说实话,我都没躲。他本来合计我能躲呢,或者胳膊肘挡一下,把我揍一个胳膊骨折啥的,媳妇也打了,气也出了,别人也不会笑他窝囊了。结果我没躲,我知道他脾气好,我对不起他,我也觉得我对不起我自己,就没想活。现在我想明白了,人哪,别总觉得自己眼光好、脑子灵,干啥都行,得出去练练,要不总钻牛角尖,就想抄近路,一晚上把一辈子的钱都给赚了。”
早二十年,抚顺人眼瞅着深圳起来了,华强北代工的电子表1992年就敢卖十块钱一个,进价才两块钱,那钱多容易赚啊。又看见杭州的房子都要八万块钱一平米了,咱们的房子才三百块钱一平米,那钱多容易拿啊。还看见上海的旅店一晚上要好几百,抚顺宾馆一晚上才八十,那钱多容易花啊。花花世界,让穿着劳动保护工作服早八晚五、只能去公园跳交谊舞的年轻人心里开了花,谁不想出去闯闯呢?我在这一天天骑着自行车,怀里夹着一个铝饭盒,带着我妈昨天晚上做的地三鲜大米饭放到厂子汽锅里蒸一上午,中午吃完了晚上骑着自行车回家,吃完晚饭去公园小广场扭秧歌,或者去夜市闲逛看看小商品,买两件出口转内销的衣服,二三十块钱穿身上显得洋气点,这就是人生?我不服。
崔佳也是这种不服的人,但是她又没什么能耐,她老爷们儿也没什么能耐。没什么能耐不怕,粗茶淡饭过穷日子呗,但又有一颗野心。肉体和精神,意志力和能力,欲望和智商,这一系列需要匹配的条件没一样能匹配上。
没过几天,崔佳她老爷们儿被看守所的狱警带着来医院看她,一来是他后悔自己下手那么狠,二来是应崔佳的要求签离婚协议。车明明在旁边,看到崔佳她老爷们儿一瘸一拐走进病房,说是下手打完老婆自己跳楼摔的。
签离婚协议之前,崔佳老爷们儿还问:“你考虑清楚了吗?”
崔佳点头说:“我考虑清楚了,咱俩别这么过下去了,我也不要什么赔偿,我也会申请轻判,跟法院说谅解你了。但是咱俩真的别相互耽误了,你需要一个能过日子的好女人,我想出去好好闯闯,我憋坏了。可能我就是个光能动嘴的,可我也是爹生妈养的利利索索的一个人,我得试试,试试能不能出点儿响动。”
崔佳她老爷们儿哭着离开病房,本来车明明还想看看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凶神恶煞,看了半天发现这俩人就是两条道上跑的车,根本就不在一个频道上。崔佳高挑漂亮,一条大长腿蹲在马扎上给人擦鞋,别的男的眼睛都不好意思往下看,刘海点缀在额头,她没手术之前,是个多好看的女人啊。
车明明问崔佳:“你爱过他吗?”
崔佳也不隐瞒:“爱啥呀,年轻时候不就觉得他带劲嘛,小伙儿混社会的,不像别人灰头土脸上班下班苦哈哈,多有面。你要混社会吧,你就混个八面威风,我就当大嫂我也心甘情愿。结果混了这么多年,混成了老癞子,啥能耐没有,靠一张嘴就装流氓。我都后悔死了。”
半个月以后,崔佳出院了,她们家没钱买钛合金的人造颅骨。刘铮亮说:“你要是不用人造颅骨,起码得买一个外骨骼头套。”
崔佳说没钱。
刘铮亮说:“那你起码得准备一个头套外面套个头盔吧。”
崔佳说:“摩托车头盔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