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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四十一个夏天

上车后郑韫从包里拿出纸巾,想让于夏擦擦手臂上的雨水,于夏却先自己从包里拿出卫生纸擦拭起来。

郑韫递纸的动作一滞。

于夏余光瞥见,轻声说:“你自己擦擦腿吧。”

郑韫才惊觉车上的空调吹得她小腿肚发凉。

这场雨来势汹汹,却只下了半个小时。

出租车驶出江底隧道,太阳闪过最后的余晖,车窗上水滴风干,留下难看的水渍,崎岖地印在玻璃上。

正值下班高峰期,城区到处都堵着长长的车流,进退不得,被迫堵在闹市区。

车上没有人再说话。

中途陈竹来过一次电话,她们归家没太堵车,比较顺利,陈竹打来的电话语气透露着难以掩盖的雀跃,她小声地说:“夏夏,原来接吻是这种感觉。”

于夏扶着额头,听陈竹叽叽喳喳,心却游移不定。

“原来别人的唇也是软软的,”陈竹还有点不好意思,“还没亲过嘴呢。”

于夏实在不想在跟郑韫同处一室的时候听陈竹讲自己第一次亲嘴的感想,她胡乱敷衍了一番,陈竹念念不舍地告别。

“我回头去找你玩!”

“和祁数一块儿!”

于夏赶紧把电话挂了。

陈竹读大学的时候表现得对感情毫无兴趣,但凡有人要给她介绍对象,她都退避三尺,声称自己要寡王一路硕博。

没想到刚毕业就遇见真命天女一见钟情了,火花带闪电,迅速坠入爱河。

“挺巧的,”郑韫温声搭话,“我没想到祁数嘴里的小朋友会是陈竹。”

确实巧,巧到于夏见到郑韫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件事是郑韫搞出来的。

要不是陈竹确实是在某个超大型游戏里偶然排到的祁数,于夏一时半会儿不会打消这个念头。

“祁数人怎么样?”于夏直白问道。

她更关心自己好友所遇是不是良人,万一和郑韫一样爱玩消失游戏,她吃过的苦,实在不想让好朋友再踩一趟坑。

“挺好的,”郑韫琢磨了一下于夏想知道的内容,“对陈竹是真心的,她俩刚认识的时候祁数就跟我说了游戏里遇到个蛮活泼的女孩。”

“以前没谈过恋爱,我们是本科时期在学生会认识的,她今天在饭桌上说的,都是真的。”

于夏侧过头,仔细审视郑韫的神情,判断是不是真话。

于夏的审视不加掩饰,明晃晃地告诉郑韫自己并不信任她,正在逐字逐句审核是否有漏洞。

“夏夏,”郑韫苦笑着叹气,“我不会跟你讲假话的。”

“嗯,”于夏不否认,“你只会直接隐瞒。”

车内空调开得很足,冻得郑韫小腿冰凉,她下意识地缩起来。

“师傅,劳烦空调温度开高一点。”她打了个喷嚏,讲话带上鼻音。

于夏默不作声地看向窗外。

对话戛然而止,夜幕落下,路灯接连亮起,照亮路过行人的表情。

雨浇透了城市,却没有预想之中的降温,车至小区,打开车门,热气扑面而来。

地面已经烘干了,只有空气里残余的潮热提醒于夏确实下过一场大雨。

她付完车费,拎着伞,下了车。

伞面竟然还没干,动作一带,还有几滴雨水落下,洇湿地面,夜风一吹,蒸发消散。

郑韫跟在她身后一米左右距离,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得像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今晚吃了多少,”于夏终于开口讲了这一个小时的第一句话,“我A给你。”

“不用了,”郑韫摇头,“祁数做东请客,没有要客人A钱的理由。”

“好,”于夏话头一转,“那我把春天里的房费给你。”

“夏夏,”郑韫顿了顿,“都过去三年了,没必要。”

于夏低着头向郑韫发起付款,屏幕光映亮她的脸,瓷白的肤色愈发地冷,郑韫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

“不论几年,总归是钱,”于夏甚至算好利率,超额支付,“算我借你的。”

“我们之间有必要这么生疏吗?”郑韫抿着唇,没有去收钱,难过地问道。

“谈不上我们之间,”于夏说到一半自己都觉得可笑,“亲兄弟明算账,更何况我们没什么关系,收了你的好意我偿还不上。”

她话刺耳得很,刺耳到她自己说出来都觉得割嘴。

客厅的灯落在郑韫头顶,照出一小方阴影,郑韫低着头,看不清眼神,也看不清表情,只看得见扇动的眼睫,微微抖动着。

“明天一起吃早饭吗?”郑韫忽然问道。

“……”于夏都不知道该怎么接。

“不必了。”她说。

郑韫最后还是没有收钱,于夏没再勉强她,她怕郑韫又问她要不要一起吃午饭。

晚上睡觉,于夏盖着被子,黑暗的环境里只有空调亮着灯。

郑韫是个非常合格的室友,合格到几乎是贴心的,卫生间从未出现多余的头发,垃圾每日都会消失,她一进房间,外面便安静下来,即使是洗漱动静也很小。

除了时不时没有边界感的亲近她,似乎没有别的缺点。

于夏裹紧被子,冷气无法钻入她柔软的被窝,舒适得像爱人的怀抱。

这样也不错,好过同陌生人合租在同一屋檐下,发生不可控的事。

*

时间在早九晚九天天加班中飞速过去,埋头两个周,任务重得像山,于夏忙着当愚公,分不出心思伤春悲秋。

陈竹电话打来时,于夏还在勾线画小道具。她打了个哈欠,去茶水间接电话。

“什么事?”于夏接了杯水,站在茶水间的位置俯瞰南桥市,热水冲入口腔,疲惫稍稍缓解。

“我离职了。”陈竹应该在马路边上,汽车笛声吵得于夏耳朵疼。

她稍稍拿远,问:“怎么回事?”

陈竹气得一圈排在路灯上,铁壁清脆的震响,她都不觉得疼,愤愤地说:“前几周我们不是一起吃饭吗?”

于夏听完了事情经过。

那天吃饭,陈竹的秃头中年老板没有看见她和谁吃饭,但是看见了她上了祁数的跑车,下着暴雨,两人又打着伞秃头老板没看清祁数人,以为陈竹是傍上大款了。

今天祁数来接她吃饭,陈竹到点就拎着包下班,走到门口听见秃头中年老板在跟同事造她谣,没惯着一点,冲上去对峙。

陈竹越气的时候脑子越清楚,口齿越清晰,天生吵架的好苗子,骂得老板脸都红了,气得指着她发抖。

“祁数没等到我人,上公司来找我,就看到我搁那骂老板缺德把祖孙八代的头发都缺完了。”陈竹讲到这,终于后知后觉有点不好意思,她吐了吐舌,继续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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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数跟着我一起骂老板,骂完我就回公司收拾东西说我不干了,工资我也不要了,”陈竹恶寒地说,“一想到这种东西编排我,身上就像有蜈蚣爬。”

“祁数呢?”于夏问。

“给我买冰奶茶去了,”陈竹蹲下来,火气缓了缓,“给我降温。”

“做得好,”于夏揉揉眉心,“我问问同学她们有没有路子。”

“不用啦,”陈竹叹气,“你自己找工作都不问的,不要因为我欠别人人情,我自己来问。”

于夏默了默,她又说:“改天请你吃饭,庆祝你脱离苦海。”

“去你家吃呗,”陈竹看见祁数从商场出来,她挥挥手,“我听祁数听郑韫讲你们最近在赶工期,好像很忙,什么时候有空?”

这个问题于夏一时间还答不上,她和郑韫合租,即使是带共友回家,也要经过郑韫同意。

“夏……于夏?”郑韫讶异地打招呼。

确实惊讶,于夏出现在茶水间打电话的概率低于游戏里特殊boss刷新的几率,基本接了水就走,完全不停留。

“我听出来了,是不是郑韫?”陈竹兴致勃勃的,把刚刚的事抛之脑后,“快问问,我来问我来问!”

于夏抬眼看着郑韫,郑韫知道于夏在公司除了工作以外不太愿意跟她讲话,都已经转身要走了,却被于夏叫住。

“郑韫,”于夏冷淡得像下任务的领导,“电话。”

郑韫错愕接过。

为了避免摔手机,她整个手掌都覆了过来,握在于夏手背上,自然而然地接过。

“喂,你好,陈竹?”郑韫接起时都不知道对面是谁,听见陈竹声音才对上号。

于夏垂着眼,郑韫覆过的手背像被烧了一样火辣辣的,难不成她的手心是烧红的烙铁,碰一下都快要烫伤了。

“……就这周末吧,”郑韫扭头,对着出身的于夏问,“可以吗?”

“可以,”于夏回神,“你安排。

同事小周进来,看见两个人正站在一起,郑韫手里还拿着于夏的手机,她随口问了一句:“你们在干嘛啊?”

于夏端着水杯的手微微一抖,她掩饰地喝了口水,脑子里飞快闪过几个念头,在想一个合适的理由圆上。

“我帮她应付一下她不想接电话的人,”郑韫很自然地接话,“已经搞定了。”

郑韫递了个眼神过来,于夏接过,看着显示还在通话中的屏幕,陷入沉思。

好在小周同学一向脑子缺根筋,她真信了郑韫的说辞,接完水就先出去了,边出去还边嘟囔,她俩之前不是挺剑拔弩张的吗,怎么突然姐俩好起来了。

郑韫跟于夏对视一眼:“我先回去了,还有点工作没做完。”

于夏点头,接起来:“喂?”

那头是陈竹悲愤的声音:“什么叫不想接电话的人?”

于夏揉着头:“晚点跟你解释。”

直到九点多打卡下班,回到家,于夏才得空给陈竹解释。

“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和郑韫住在一起。”于夏自认自己给的理由非常充分。

“为什么?”爱恨都强烈的陈竹女士无法理解。

“……让同事知道,容易有风言风语。”于夏回答。

事实上,公司已经有关于她俩的流言蜚语了,新进公司,又自然而然在一起吃饭的两个亮眼美女,很难不拉cp嗑一口。

好在大部分人很有嗑cp自觉性,不舞到正主面前,于夏没有为此感到不快。

“那不正好,”祁数在问陈竹要不要吃个夜宵,陈竹回了句,接着说,“你不想找对象,郑韫正好帮你挡桃花,总没人觉得能比她好吧?”

于夏有一瞬竟觉得陈竹说得太有道理了,如果祁数没有笑那一下破坏气氛的话。

“不用了,”于夏说,“圆谎是门脑力活。”

陈竹倒也没纠结。

她如今远离了秃头老板,又有女友在身侧,过得比苦哈哈的于夏滋润多了。

两人互道了晚安,挂断电话。

于夏放下手机,才看到郑韫站在门口,安安静静的。

“打完了?”郑韫问道。

她脸上也是化不开的疲倦,《逐梦之旅》最近的工作强度太大,整个办公室都是低气压,无人幸免。

“嗯,”于夏想了想,“今天的事,谢谢你。”

她指的是郑韫帮她隐瞒的事。

“不用谢,”郑韫换好鞋,放下包,走过来,言笑晏晏,“感谢的我话……”

于夏眼皮一跳,总觉得郑韫又要讲出什么离谱的话。

“明天要吃早饭吗?”

于夏:……

为什么郑韫这样执着给她做早饭?——

作者有话说:俗话说,要抓住一个女人的心,就先抓住她的胃

最近水逆事情堆着多,来迟了不好意思!!

第42章 第四十二个夏天

“又开始点她家外卖啦?”

小周刚提着咖啡,健步如飞地冲进办公室,带起一阵风,稠粥催起的烟被冲散,赶在小周出声前又重新聚起。

“嗯。”于夏低头应了。

换了个味道,还是很贴合她的味蕾。

“我就说嘛,”小周贼兮兮地靠过来,“你是土象星座吧?”

“嗯。”于夏余光看了眼手机,敷衍道。

什么星座还是以前陈竹研究的时候跟她提过几次,说她就是典型的土象星座,眼里只有自己想吃的想做的想玩的,对其他的事情都淡淡的,像个设定好目标的机器人。

“你们土象星座就是吃什么就一直爱吃,吃到腻了为止,”小周一边咬着面包一边讲,“换口味也得等腻了再换。”

于夏不懂此类理论科学依据在哪,热气熏得眼睫湿润,她眨了眨眼,接话:“你不是吗?”

“不是啊,”小周奇怪道,“你不觉得每天吃一样的东西很无聊吗?”

于夏大学连续喝了四年三食堂的豆浆,喝到食堂阿姨都认识她了会特意给她提前凉一杯豆浆,等她来购买时恰好是入口合适温度。

于夏心想,要是郑韫是开饭店的,她应该就是那个一日三餐都在她家吃饭的客人。

可惜郑韫不做餐饮业。

她和郑韫的关系也到不了点菜的程度。

午饭小组又重新变回四人组,岑雪和小周对此毫无异议,毕竟从前一直是四人组。

于夏也不会提出异议,那样太突兀了,她就像从前一样同郑韫相处,四下无人时,才会刻意拉开距离,无言表达自己的抗拒。

只吃过一天早饭,第二天于夏就打算拒绝。

郑韫又不是她的厨子,她无法心安理得享受郑韫牺牲休息时间的照顾。

郑韫却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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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给她机会。

她像涓涓细流,见缝插针,只要于夏稍一松口,迫不及待地迎上去,变成冻了几千年的大冰块,死死抵住那道门,不给于夏关门的机会。

于夏皱着眉问她:“你到底是来上班的,还是来当厨子的?”

从她之前的观察来看,风吟的工作与做饭,还有郑韫的睡眠时间完全无法兼顾,郑韫选择放弃休息时间,然后把自己搞得虚弱不堪。

“每天晚上定好时间下锅,”郑韫一边装盒一边解释,“早上提前十分钟起来就好了。”

于夏没伸手去接,站在原地。

晨光透过厨房阳台的玻璃窗落进厨房,浮动着金色的细小灰尘,飞舞着落在郑韫乌黑的长发上。

她眼里是温柔的笑意,明亮的眸有光盈动,像神女。

于夏收回视线:“按市场价给你钱吧。”

“市场价,一周早饭换一个菠萝,”郑韫狡黠一笑,“老板卖吗?”

于夏作势就要走。

“我开玩笑的,”郑韫赶紧递给她,“我自己也要吃,给你带是顺便,用不着花钱。”

于夏才接过。

分明不给她带早饭的那几天都在公司楼下随便对付几口。

也可能是那几天身体不好,不愿自己做饭。

在脑子里想法缠斗的时候,于夏带着包装袋出门,撞上开门出来的岑雪。

岑雪已经见怪不怪了,多年的八卦触觉让她敏锐感知到对面的俩同事正瞒着公司所有人什么事情。

她好奇,但不敢问。

虽然同于夏很熟了,但她还是挺怕问于夏私人问题的,于夏给人一种不愿回答时会从嘴里吐出几句刀子一样的话插人的感觉。

郑韫更是春风拂面,想问个什么都能被几句话引走。

她选择放弃,学习小周同学的钝感力。

两人并排进入电梯,无言而沉默,比周一的晨会还安静。

岑雪憋了老半天,决定亲手打破这份寂静。

“今天的早饭还是桥头那家吗?”她问。

“……”于夏正在走神,闻言回神,疑惑又茫然地瞥一眼岑雪,仿佛在询问她是不是明知故问。

岑雪赶紧闭嘴,她就不该多嘴一问。

小周倒是毫无知觉,甚至还调侃一句,询问于夏是不是粥里有初恋的味道,不然怎么迷恋到来公司上班没多久,人就和店绑定上了。

岑雪倒吸一口凉气,寻思小周怎么跟突然开窍了一样,能提出这种问题。

郑韫正好过来给于夏递文件,闻言挑眉,没急着走,要等于夏的答案。

于夏停顿了起码有五秒,才面色不改地答:“会让我想起我还没上班的时候。”

小周:“那确实挺值得怀念,工作击碎了我的美好品德,使我变成恶魔。”

郑韫含笑接话:“专门掌管吃饭的恶魔吗?”

小周痛心摇头:“被魔王关起来画图,画不完不能出狱的可怜恶魔。”

几人又调笑几句,组长快来时才回到自己办公室。

等人走完,于夏去门口丢垃圾时顺路去了趟洗手间,挡在耳发下是微红的耳垂。

小周有句话说得没错,确实是初恋的味道。

只不过正如美食也有赏味期,有些事有些人,只有停留在记忆中是最美好的。

*

周日下午,陈竹和祁数提着东西上门拜访。

陈竹辞职完没急着找下家新工作,和祁数把南桥市周边玩了个遍,整个人透着被爱情滋润的容光焕发,和被工作鞭打一周后神情冷漠的于夏行成鲜明对比。

说是吃饭,其实只是找个喝酒的由头。

陈竹上大学时就爱喝酒,于夏偶尔陪她喝,大部分时候都充当陈竹喝醉后从画室赶来送她回家的工具人。

如今陈竹找到个跟她一样爱喝酒的女朋友,饭桌上,陈竹喋喋不休,讲她和祁数见面第二天拼酒量喝了一晚上,最后以她喝断片输了作为结束。

于夏沉默地听着,偶尔点评一句。

中途郑韫去了趟厕所,中场休息,陈竹靠过来,小声问:“你喜欢郑韫这种类型吗?”

于夏眉心一跳。

祁数低头喝酒,没有参与两个人的对话。

祁数多少应该是知道她和郑韫的故事的,这个饭桌上四个人应该只有陈竹是完全不知情的,于夏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她和郑韫那些看似美好却像是藏在华美长袍下的虱子的过往,最美好的时候没能讲出来,现在提已经不知该用什么立场了。

“我觉得她应该是你的理想型,”陈竹喝了几瓶,脸颊浮着淡淡的粉,亢奋地问,“你想追吗?”

“不是,”于夏摇头否决,“不想。”

陈竹了然点头:“没说不喜欢那就是喜欢。”

于夏:“……”

陈竹比小*周聪明得多,忽略一句就可能被抓错处。

她闭了闭眼:“不喜欢。”

郑韫刚好洗完手出来,她看见两人凑在一起,问道:“嘀咕什么呢?”

陈竹扭回祁数身边,笑嘻嘻地:“在讲郑韫姐姐貌美如花。”

郑韫也笑,她俏皮地问:“真在讲我好话吗?”

陈竹理所当然地应:“不然呢,不信你问于夏,我是不是在讲你漂亮。”

于是郑韫将目光投向一旁的于夏。

于夏喝得不多,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有耳垂有层淡淡的粉。

郑韫在家穿得随意,挽起的头发也微微凌乱,眼眸清醒地亮着,带着几分勾人的引诱,像苹果树上致命的毒蛇,而于夏就是夏娃。

明知道那是堕落的,会沉沦的,却难以自拔。

“于夏呢,也有夸我吗?”郑韫笑起来时眼波流转,于夏移开目光,并不作答。

陈竹已经喝上瘾了。

读大学时,于夏经常泡在画室里,她和朋友喝不敢喝得太醉,总是留着几分清醒,现在身边全是熟人,就敞开了喝,一杯接一杯。

闻言她眉尾一扬:“当然啦,你可是于夏钦点的大美女。”

于夏没有反驳。

反驳得急切了更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遮掩,索性认了。

“真的吗?”郑韫靠近于夏,保持在一个安全的呼吸无法交换体温的距离,仿佛捏着个红苹果哄诱一般询问她。

“嗯。”于夏往后仰了仰,靠在椅背上,拉出一个更远的距离,远离毒蛇的蓄意哄诱。

郑韫听到回答,满意极了,她坐回原位,同祁数和陈竹推杯换盏。

几个回合后,被灌酒的人忽然变成了于夏。

于夏心里揣着事,没有拒绝祁数一杯接一杯的捧杯,她知道祁数目的肯定不纯,但酒精作祟,她竟不太愿意细细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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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譬如浮游,快乐在眼前,也算是幸福了。

等到陈竹彻底喝倒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时,郑韫也喝得有些目眩神晕了,只剩下于夏和祁数还算清醒。

祁数对于夏是有点刮目相看了。

来之前她问过陈竹和郑韫,两个人都不知道于夏酒量的深浅,如今看,是于夏不爱喝,不是不能喝,能接住陈竹和她的联合攻势,还口齿清晰行动敏捷。

陈竹醉得太深,商量一番,和于夏郑韫商量一下,决定留宿。

她俩睡郑韫的房间,于夏和郑韫睡于夏的房间。

不知道是不是喝得太多了,平静地商量完睡觉安排后,于夏觉得脸颊烧得厉害,心脏也砰砰地跳。

祁数先去替陈竹洗澡,于夏本来打算去找一下没穿过的衣服给陈竹当睡衣,就看见祁数从带来的包里翻出睡衣和毛巾。

她太阳穴跳了跳。

怪不得来的时候背了一个大包,她寻思吃个饭干嘛要带那么多衣服,原来是有备而来。

阳台上飘动着郑韫下午洗过的被单床罩,于夏浆糊起来的脑子拼凑出一个简单的事实:今晚的事好像早有预谋。

郑韫已经在收拾餐桌上的狼藉了。

得亏今晚主力是祁数,陈竹做配,郑韫就偶尔陪几杯,不然以她的酒量铁定喝不过两个酒蒙子和一个没展现过全部实力的扫地僧。

饶是这样,郑韫脑子都昏昏沉沉的,将酒瓶放进纸箱子时,手上力气一松,瓶子险些掉在地上。

一只手稳稳接住玻璃瓶,另一只手扶住她肩膀,头发擦过郑韫裸露的脖颈,酥酥痒痒。

“你去坐会儿,”于夏扶着她,语气不容置喙,“我来收拾。”

郑韫低声应了,她往前走了几步,脚步一软,手臂撑着桌子,扶着额头,显然是喝晕了。

于夏收拾桌子的动作一滞。

按常理来说,她作为郑韫的室友,作为郑韫的同事,她应该帮扶一把。

但她实在不想触碰郑韫。

郑韫稳了稳,又往前走,到沙发上十几步路的距离被她走得像跑一千米。于夏默不作声地丢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扶起她娇弱无骨的室友。

刚碰上郑韫的手臂,郑韫就黏了上来,靠进于夏的怀里,几乎是半搂半抱运送到沙发边上的。

说是抱,郑韫距离控制得非常精准,大部分力还是在手臂上,但大半个人又确实在怀中。发丝香气夹杂酒气,扫在于夏的鼻头,痒痒的。

于夏放下郑韫时都想笑。

郑韫一落座沙发,顺势靠下去,半躺着,显然是醉得半晕过去了。

卫生间水声哗啦,祁数还在替陈竹洗澡。

于夏往餐桌边走,忽然想到。

陈竹喝多了,祁数替她洗澡。

那郑韫喝多了,谁替她洗澡?

于夏收拾餐碟的动作一顿。

她刚想着大不了凑合睡一晚,又想到今晚她要和郑韫睡。郑韫不洗澡,郑韫自己难受,一个没洗澡的酒鬼睡她身旁,她难道就不难受吗?

于夏越想脸越冷。

那她去睡沙发吗?

可是床是她的,要睡也是郑韫睡沙发,凭什么她去睡沙发。

她视线投向客厅的沙发,上面半躺着个穿着米色连衣裙的女人,挽起的发松松垮垮,几缕垂下,落在精致的锁骨上,脖子纤细一握,因着醉意桃粉的脸颊与眼尾在明黄色灯光下淡了几分勾人,多了几分慵懒。

那沙发顶多躺个青春期女孩儿,成年女人是躺不下去的,睡着极为不舒服。

今天是周日,明天要上班。

郑韫是她的工作搭子,郑韫的工作效率间接影响她的工作效率。

几分钟时间,于夏心里的想法翻飞,推演出无数个结果。

卫生间水声停了,接着响起吹风机的声音。

于夏收拾得七七八八的时候,祁数终于搞定了陈竹,她把陈竹抱进郑韫房间,自己半湿着头发:“你们去洗漱吧,这里我来。”

于夏蛮想直接问今晚是不是鸿门宴的,转念一想,这是她的场子,算哪门子鸿门宴,更像是守株待兔。

她冷淡地应了,去沙发叫半睡着的郑韫。

郑韫迷迷糊糊地坐起来,说自己清醒点了,问于夏谁先洗。

于夏心里长长松了口气,郑韫能自己行动就行。

“你先洗吧。”于夏说。

郑韫跌跌撞撞站起来。

“你要不跟她一起进去吧,”祁数埋着头擦餐桌上残留的垃圾,“不然等下她在厕所里昏过去了,反正有帘子遮,她洗澡你洗头。”

很好的主意。

如果她是观众,她兴许会鼓掌。

可她是戏中人,就不那么美妙了,这种被算计的感觉如鲠在喉,她难受得紧。

刚想出言拒绝,就见脚步虚浮的郑韫走了两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走廊灯是白炽灯,照得郑韫裸露在外的肌肤惨白,脆弱得像白瓷,轻轻一推就能碎得稀巴烂。

于夏顿了顿。

她妥协了。

好在洗澡的过程没出什么岔子,虽然郑韫经常洗着洗着呆几秒,疑似断网重连,但好歹是完整洗完了。

于夏就着洗手池的水龙头把头洗了,湿漉漉地等着郑韫洗完出来。

“夏夏,”郑韫声音小心翼翼,“你可以帮我拿一下浴巾吗?”

于夏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又想起这是个醉鬼,能自己洗完澡算不错了,她从架子上拿下郑韫的浴巾,递给郑韫。

郑韫从帘子后伸出只挂满水滴的手,接过于夏的手中的浴巾,窸窸窣窣后,湿着头发出来了。

“我先去睡觉了。”郑韫打了个哈欠,困顿极了。

“吹头发。”于夏提醒她。

“不吹了,”郑韫揉了揉眼,“困。”

“你睡的我的床,”于夏没好气地提醒,“湿的是我的枕头。”

郑韫似乎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一码事,她沉默片刻,想拿起吹风,于夏沉默着抢过,替郑韫吹。

她可不想郑韫玩电器出什么事。

水雾爬满镜子,看不清两人的身影表情,于夏认真地替郑韫吹干发尾,自然没能看见郑韫嘴角噙的笑,哪有什么醉鬼。

等到水雾散去,头发基本吹干的时候,郑韫又恢复成了茫然的模样,还差点走错房间。

于夏没辙,本着送佛送到西的想法,牵着郑韫的手臂塞进自己房间,这才去洗澡。

祁数自个没洗澡,收拾完桌上和厨房的垃圾,趁于夏洗澡的时候下楼去丢了趟垃圾,上来时于夏刚好洗完澡。

两人打了个照面,于夏动了动嘴皮,最后问了一句话:“陈竹知情吗?”

她不知道郑韫和祁数具体谋划了些什么,但肯定不是简单的吃顿饭那么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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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没理由一顿饭把前女友吃上自己的床了,个中经过,她只想知道陈竹参与没有。

“没有,”祁数是个聪明人,瞬间明白于夏在问什么,她顿了顿又答,“我只跟她说你们最近压力大,多喝点酒可以释放压力。”

这不算骗人,最近压力拉满,数值策划那边每天都在开小会,主美每天自己画完还要轮流检查其他人的进度和成果,路过文案组还能听见组长问人家写的是什么古早玛丽苏爱情故事,能不能写点时髦的爱情。

于夏收回视线:“不要骗她。”

她相信陈竹大多数情况下都会站她,这是她俩大学铁了四年毕业继续做好友的直接原因。她可以接受陈竹被爱情蒙蔽双眼,但不能接受祁数主动欺骗陈竹。

“我不会的,”祁数叹了口气,保证道,“我只跟她讲了你压力大。”

于夏打量她的表情,似是在确认祁数话里几分真,确认无误后才转头离开,回自己房间。

顶灯没开,只开了盏床头小灯,照亮床头一侧。

空调安静地工作,床尾的电蚊香亮着灯,灰色床罩被单干净而压抑,却露出一张精致白皙的脸,蜷缩在杯子里,紧闭双眼,眉头微微皱起,似是在忍耐什么不适。

于夏生出自己去睡沙发的心思。

她实在难以同郑韫睡在一张床上。

她一直在逃避与过去重合的事情发生,以免美好的记忆涌上心头,冲淡她当初分离的心痛,模糊痛苦的记忆。

她不能背叛当时夜里辗转反侧睁眼到天明,需要靠药物入眠的自己。

偏生郑韫毫无自觉,次次引诱她重蹈覆辙。

例如共友同餐,又例如,同床共枕。

她在门口站了很久,久到祁数洗漱完吹干头进了房间,隔壁卧室门合上,世界安静下来,只有冷气呼出的声音与床上的人绵长的呼吸。

时间走向夜深,于夏站得脚疼,靠床坐下来。

她不是个有拖延症的人,从小到大她都是假期前几天完成作业的行动派,大学接稿没有突发情况永远提前完成稿件,连期末复习都鲜少突击。

今日她却难得因为一个决定拖延睡眠时间长达半小时。

于夏刚坐下,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郑韫昏昏沉沉睁眼,轻声问:“很介意和我睡觉吗?”

她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了,讲两句话就又要睡过去,强撑着同于夏对话。

“你很介意的话,我去睡沙发。”郑韫挣扎着要起身。

于夏按住她的肩膀:“你睡。”

郑韫还不愿闭眼,直到于夏躺下来,才合眼睡去。

床只有一米五大小,两个成年人睡恰巧合适,没太大翻身空间。于夏尽量离郑韫远一些,无奈只有一床被子,她睡觉时空调冷气又开得低,离得太远总有人会盖不到。

于夏估摸了个最远距离,安静躺着,深觉自己和郑韫目前情况像有孩子的夫妻,杯子就是她俩的孩子,捆绑着两个没有感情的女人,谁都离不开。

她又失眠了。

上次失眠是郑韫刚刚不辞而别那年,她刚回学校。

从前有人跟她讲失眠,她没有切身体会过,只会觉得对方是还不够累,晚上才会睡不着。

真到自己身上,她才明白,什么叫身心俱疲,每个细胞都疯狂叫嚣着疲惫与困顿,眼睛闭上,却睡不着。过往种种如同走马观灯播放,只有睁着眼时才不会想起那些事。

于是她搬着板凳在楼道画画,表白墙阴阳她的,表白她的,匿名劝她的一茬又一茬,比大一时还出名,隔壁学校都知道她们学校美院有个长得漂亮的卷王,半夜不睡觉画稿子,疑似家里给不起生活费自己赚钱。

因此还有富婆想出钱包她。

只有她知道是为什么。

画稿不是目的,她只是不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郑韫,想春天里三楼风吹过时飘起的白纱,想她们一起捡到的小猫,吃过的餐馆,散过步的小河。

想那个故事开端的橘子。

她在相当一段时间内不像个正常人,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困得眼睛睁不开时才会搬着板凳回宿舍睡觉,宿舍有一点动静她就会醒,然后再起床去画室画作业。

那时候室友为了她能多睡一会儿,在于夏没课时都会蹑手蹑脚去隔壁空宿舍洗漱。陈竹怕她把自己折腾出病,在网上买了一大堆保健品,被室友戏谑是提前步入中老年。

于夏是感激自己的室友的,那一年内心煎熬,却接受了更多来自外人的关怀。

于是她逐渐放下了。

这些是郑韫教给她的东西,教会她合理接受外人递来的友好,再以其他方式合理回报回去,不再把自己裹得像个洋葱,一瓣一瓣扒下来时没人好受。

许久以后,于夏在网上看到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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