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7章(2 / 2)
酸涩像潮水一样涌上胸腔,几乎要将文毓吞没。
他再也忍不住,冲上前,伸手想抱住他。
扑了个空。
什麽都没有。
当然会扑空。
这只是幻觉。
第二天醒来,文毓只觉得整个人昏昏沉沉,头重脚轻,四肢散得不像是自己的。
唯有胸腔中仍留有无法宣泄的情绪。
他躺在床上,出神地盯着奢华的天花板纹饰,思绪一片模糊。
门被轻轻推开,有人走进来。
“醒了?以为你还在睡。”文毓转头,看见哥哥文晏正朝他走来。
“爸爸让我来別墅接你。先洗漱一下吧,我带了清淡的早餐。”文晏把外套搭在椅背,“昨晚胡闹了一通,得先暖暖胃。”
兄弟俩平日感情极好,往常文毓总会回上几句。可此刻,他只是默默翻身下床,乖乖去洗漱。
当他出来时,文晏已将早餐摆好,坐在一旁翻着手机邮件。
文毓走过去,在对面落座。
文晏抬头看他一眼,放下手机,“……有什麽想说的吗?”
回来这几天,文毓看起来没什麽异样,可某些地方,又明显不太一样。
文毓抬眼,对上哥哥的视线,欲言又止,“……我还没整理好情绪。”
文晏没有追问,“好。等你想说了再说吧。”
文毓沉默。
他寄希望于时间。
时间是一切的解药。
而遥远的回息林,此刻正下着淅淅沥沥的雨。
自从文毓离开,回息林已断断续续地下了几天的小雨。
邵亦聪穿着雨衣,在林间穿行。
走到一条熟悉的小溪旁,他忽然停下脚步。
他想起了什麽。
曾经也是一个雨天,他偶然在这裏看见一只树熊宝宝,像撒欢的小孩一样扑进溪水裏,左扑右滚、浑身湿漉漉,兴奋极了。直到树熊妈妈现身,发出一声低低的唤声,宝宝才一脸恋恋不舍地离开溪水,跳回岸边,跟在妈妈身后,一起消失在林中。
邵亦聪站在原地,望着雨水在水面泛起的涟漪。
不知道今天,还有没有可能,再次遇见它们?
回息林的树熊宝宝,在晴天懒洋洋,喜欢抱着树干打盹;可一到雨天,却格外活跃,像换了熊格似的。
然而成年的树熊寿命很短,只有五年。
就算真的再遇见,也不一定是那一只了。
想到这裏,邵亦聪将目光投进小溪对岸的林间深雾处。
忽然,对岸的灌木丛动了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邵亦聪回神,下一秒,视野中闯入了一只胖乎乎的树熊宝宝。
它四肢用力奔跑,扑通一声猛地冲进溪水,水花高高溅起,雨水混着溪水,让它圆滚滚的身躯更湿,它却毫不在意。小脑袋扎进水中,一串气泡咕嚕咕嚕地浮了上来。下一刻,它猛地甩头,从水中跃出,整只小熊啪地一声倒在浅水中,又开始兴奋地左右翻滚,像一团在水面打旋的毛球,精力旺盛得令人惊讶。
看到这一幕,他不自觉地弯起嘴角。
真想让文毓也看看这个场景。
就在“文毓”这个名字的浮现让他一愣时,树熊妈妈出现了。
它站在溪边,静静看着水中的小家伙。树熊宝宝乖乖停下打滚,摇摇晃晃地上了岸,追着妈妈的步伐。
一大一小的身影,很快隐没在枝叶婆娑的林丛中。
直到再也看不见它们,邵亦聪才反应过来。
他记得文毓问过他,在回息林这麽久,有没有让他觉得快乐的回忆。
他当时只回答了一个。
其实,不止一个。
如果可以重来,他想告诉他,有很多。
他还可以向他描述更多细节,让他更加感同身受。
比如刚刚,树熊宝宝在溪水裏撒野的模样:它是怎样用头扎进水中,怎样打着滚翻出层层水花;它湿漉漉的小爪子,它抖水时滑稽的样子,还有清脆的溅水声与雨声混在一起时,像天真的笑声。
他希望文毓听完会笑,然后对他说,“我也想看看!”
邵亦聪闭了闭眼。
那一瞬间,风声、雨声与心头的波澜交织在一起,都被压进了眼睑之下。
暑假眨眼就过去。
新学期开始前夕,文毓和他的学生会主席竞选团队已经投入工作。
他所在的S大歷史悠久,学生自治氛围浓厚,社团林立,是各方竞逐的核心票仓。传统的政经类社团一向被贵族子弟把持,想要撬动几乎不可能。经过前期详细的调研与分析,他们将突破口锁定在一批新兴环保类社团上——这些社团成员构成更为多元,平民与贵族比例相当,思想也更开放包容,是争取“中间选民”的关键。
“虽然这些社团的人数相对传统大社较少,但內部关系紧密,具备连锁动员效应,”分析组的负责人在会议上说道,“只要贏得他们其中一部分核心人物支持,就有机会带动整个板块倒向我们。”
文毓表示认同。这也是他报名参加回息林暑期志愿者项目的重要原因之一:只有真正投身其中,获得一线经歷,才能在理念和情感上与这些社团成员产生共鸣。
至于其他传统大社的攻势,团队目前并不担心。合唱团,文毓是领唱之一;体育类社团,他是篮球和马术好手;而在文学社,早已有半数以上的女生把高顏值的他当做灵感缪斯。
“好,我们尽力而为,大干一场吧!”文毓振声鼓劲。
“好!”众人齐声响应。
“辛苦大家了,我已经预订了学校附近的人气餐厅,今天吃顿好的!”他笑着宣布。
“太棒啦!”欢呼声中,队员们陆续收拾资料,朝门口走去。
由于学期尚未开始,今天他们临时借用了三教一间阶梯教室作为会议室。会议结束后,文毓自觉留下,负责锁门并将钥匙交还管理处。
方才还热火朝天、文件四散的教室,此刻空荡寂静。
文毓转头看向窗外。
教室的窗很大,它开到近天花板的高度,占据了整面墙三分之二的视野。
但阳光却无法泼墨般洒进来。
因为窗外有棵树。
枝干从窗格左下穿到右上,横亘在玻璃之外,带着苔藓的皮肤和斑驳的年轮。叶子细密繁多,一层压一层,绿得浓烈,像在燃烧却没有火。
那棵树一直站在那裏,枝丫疯长。
文毓想起了回息林。
那裏的树,更古老,更高大,更野性。
从树屋平台往外看,阳光之下,墨绿如海,层层叠叠,铺天盖地。
在他的印象中,那壮丽景色的收梢,是一张带着满意浅笑的脸。
文毓失神地站了一会儿。
他的视线像是越过窗外,穿过时空,抵达遥远的某个地方。
片刻后,他回神。
安静地离开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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