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2 / 2)
“其实它走出去了。”周悯转过头,自如地操控脸上的表情,对周绮亭撑起释然的笑。
走不出那片海滩的只有她自己而已。
因为没有人尝试过救她,看得见的、看不见的,都没有。
真正的周悯已经被剜空留在过去,是这具躯壳挣扎着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用恨意与愧疚拼凑出了一颗支离破碎的心,勉强地活着。
如果遗憾真有释怀的那天,凭此茍活的她也会随风而散吧。
“周绮亭,”周悯郑重其事地说,没有疏远地称呼她为“周小姐”,周悯生出了想近距离倾听她內心的想法,“你这辈子,有没有什麽未了的心愿?”
要赶紧完成啊,不然就快来不及了。周悯转过头,一瞬不移地望着她,静候着她的回答。
“有。”
“我想向一个人讨个答案。”周绮亭望着滚动着片尾致谢的荧幕出神,似乎是被周悯感染,嗓音也变得低沉。
“哪怕事情都已经过去很久了,我还是想找她讨个答案。”
她垂下眼睫,阴影盖住了她的瞳孔,自嘲地笑着:“听起来是不是很傻?”
刻舟求剑般,试图从谢幕十五年的虚构戏码中,找寻演员可能投射的一分真情,是不是很傻?
听到“很久”这个字眼,周悯眉头微抬,心有所感,用晦暗不明的语气问道:“你想问她的问题是什麽?”
“我想问……”周绮亭忽然回过头,诚实地望着周悯深褐色的眼瞳,越过眼前的人,向记忆中的那抹金色发问,“为什麽要利用我?”
为什麽要利用我的身份,利用我的承诺攫取利益?
电影播放完毕,顶光霎时亮起。
周悯的神情逐渐转为困惑,周绮亭也意识到这样的话题实在过于凝重,于是自然而然地牵起周悯温热的左手起身。
“走吧,结束了。”
然后顺理成章地把冰凉的指腹置于周悯的掌心,见周悯没反应过来,又捏了捏她的掌心。
什麽啊。
应该说的不是我吧?
我可没有利用过你啊。
周悯思绪百转千回间,察觉到手心的凉意,下意识握紧手心,裹住了周绮亭的手。
一直到周绮亭的温度与周悯趋同,一直到周悯的脉搏与周绮亭同频。
周悯触电般甩开周绮亭的手,恍然发觉自己已经被牵到了影院外,周绮亭正噙着盈盈的笑意注视着她。
那瞬间,似乎所有星辰都坠落在周绮亭眼底,点漆般的眼瞳漾着熠熠辉光。
哈,光污染的城市大晚上哪裏看得到星星啊。
周悯迅速別过脸,不上周绮亭的当。
熟悉的、自喉间荡出的轻笑,如蜜糖般渗进周悯的耳朵:
“虽然还不算晚,但是,晚安。”
-
晚不安。
周悯不喜欢睡觉,夜长梦多,她很容易梦到过去的事情。
周悯被遗弃到这个人世间已经有二十五年了,其中梦魇般的年月占据了她人生的一半,为她后来的噩梦提供着源源不断的素材。
她试过服用安眠的药物,也试过摄入过量酒精让自己失去意识。
但梦是无法根绝的,这些手段让噩梦更加绵延,让她既失控又难受。
最近梦到那些年的频次变低了,取而代之的是,周绮亭频繁地出现在她的梦裏。
或是过去的她,或是现在的她。
都算得上是好梦,却更糟糕了。于周悯而言,梦醒时分才是噩梦的开始。
谁想梦到你啊!
凌晨五点,闹铃响起,周悯睁开双眼呆望着天花板,长嘆一口气。
自从上次在健身房附近再遇周绮亭后,她就去那边销掉了自己的用户信息,拿到退款后,不打算再过去了。
现在租的房子还算窗明几净,比之前的城中村小单间好多了,关键是有浴室,能让她每天早上运动后,能及时冲上澡。
客厅,周悯上半身穿着黑色背心,手臂屈起撑在地面的瑜伽垫上,隐隐发力,肌肉线条分明。
痊愈淡化的伤痕交叠其上,从小臂延伸至背部,没入衣物的遮蔽中。
浅的深的,都是独属于周悯的年轮,记录着……妈妈对她的爱。
周悯手背蔷薇文身上缠绕的荆棘蜿蜒向下,绕过腕骨,深深地扎进手腕內侧的心脏中,淋漓的鲜血渗出,欲坠不坠。
相应的,这悼念的是她对妈妈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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