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凡(叁)(2 / 2)
“姑娘说的是,在下要先走一步了,这茶点便当是答谢姑娘的谢礼,还望姑娘不要嫌弃。”
鹤书留下钱袋,当即要走,却被女子出声拦住:
“现在天色已晚,公子若是想要拜访一介著者,明日午时再去会更合适一些。”
女子也站起身,她拿起钱袋,递还给鹤书,
“相逢即是有缘,我又怎会贪图公子的钱财。”
她低声说着,另一只空着的手将对面之人还撩起搭在帽檐上的面纱慢慢放下。
“那……那这……”
瞧着被还回来的钱袋,鹤书支支吾吾地不知道怎麽办才好,但女子一直没有收回手,他只得不好意思地接住了钱袋,揣回怀裏。
“这羽毛挂饰姑娘便收着吧,权当心意。”
趁着收回钱袋的间隙,鹤书幻化出了手臂上的羽毛,忍痛拔下几根,掩在袖口的指尖微光流转,银线与丝绳凭空出现,如有生命般缠绕羽毛,转瞬结成精巧的挂饰,隐隐流动着祛邪的法力。
这女子也算帮了自己大忙,他们作仙的对因果缘系十分看重,可不能随意欠了別人。
好在她这一次没再推脱,接过挂饰坐了回去,
“那妾身便谢过公子了。”
二人十分客气地又闲聊两句,鹤书就借口有事离开了。
他听取了女子的建议,第二日早晨和鹤棋说明了去处后只身前往鹿竹山。
因为得到的信息太少,他先是在山脚找了一圈,发现这些村子裏面住的多是些粗豪的猎户和农夫,不像是会写书的人。
跑了将近一个上午,虽然没有找到要找的人,但也不算是一无所获,有个热心的山民告诉自己山腰一处平坦的空地上还有一间屋子,裏面住着城裏富商李家的长子,是个读书人,几年前参加解试成了举人,只可惜身体不好,没办法再继续学业。
山民还絮叨了些山中的奇闻轶事,猛兽妖禽,鹤书心不在焉地应付了过去。
有了准确的目的地,在没人的地方,他凝神感知山中灵气,很快便锁定了山腰一处小屋。
那裏的生命气息格外浓郁,尤其是一棵桃树,竟在山脚花苞尚怯时,已开得如云似锦。
他隐身悄然前往,小屋静卧山腰,院中那株桃花树果然开得绚烂至极,满树粉霞灼灼,如梦似幻。
鹤书心下称奇,将此异象暗记,随即轻盈地跃上枝头,隐于花叶之间。
春日温吞的阳光暖融融地漫过他全身,微风过处,花枝轻轻摇曳,细碎的花瓣簌簌扬起,小院无声地下了一场粉色的雨。
两三片花瓣乘着风,兜兜转转,沾着阳光的金边,掠过泛着青绿木纹的窗棂,悄然跃入小屋的书斋。
鹤书的视线随之落在屋內。书案上摊着一幅半成的画卷,未干的墨色勾勒出遒劲的桃枝,枝头簇簇胭脂色正待晕染。
一袭素白衣衫的青年垂眸凝着笔端,侧影清癯。他鼻梁的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挺直,唇色却浅淡得近乎无色。
鹤书屏息,暗自猜测:
“这便是那个一介著者了吧。”
他盯着青年手中那管狼毫将落未落,眼看一片花瓣悠悠荡荡,恰好落在画卷中央。
只见青年骨节分明的手指伸出,轻轻捏起了那片花瓣。
随即,他抬起了眼,目光投向窗外簌簌摇曳的花枝。
那目光流转,仿佛漫不经心,却又像带着某种洞悉,堪堪扫过鹤书藏身的枝丫,他恍惚觉得,那微挑的眼角与唇边笑意,竟似穿透遮掩,朝他藏身之处投来了一撇了然的目光。
鹤书心头猛地一悸,一股被窥破行藏的慌乱瞬间攫住了他,下意识地,他将身体紧紧缩向粗壮的枝干之后,连呼吸都放轻了。
许久,感到那如芒在背的注视消失了去,鹤书才慢慢缓过神来,暗笑自己的多心,区区凡人,怎能看破仙家隐身之术?
他这样想着,又悄悄探出一点视线。
风乍起,更多的花瓣扑进窗户,有的落入笔洗,有的沾在砚台边,还有几片顽皮的贴在青年垂落的衣袖上,他恍若未觉,只专注于笔下的画卷。
笔锋流转间,不知又描绘了怎样的景致,那抹淡淡的笑意重新回到他嘴角,漾起的极浅梨涡为病弱而苍白的肤色添了丝生气,仿佛连笔端晕染开的花瓣,也沾染了这份暖意。
直到此刻,鹤书紧绷的神经才真正放松。他望着专注作画的青年,思绪又转回最初的难题,虽然这青年是一介著者的可能性很大,但他还是想要确认一下。
是等人离开时悄悄潜入书斋翻找手稿?还是干脆现身相见?
那要以什麽身份呢?
一个迷路的穷书生还是一个云游的小郎中?
鹤书苦恼地皱起眉,凡尘的人情世故可比天规更令人头疼。正兀自出神,脑中猝然响起一道清喝——
“鹤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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