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肆)(2 / 2)
是李宅的客房,与先前別无二致,却让他觉得恍如隔世。
阳光从一侧的棂花窗格投入,被细密的竹帘筛过,一半在地面上投下柔和而规整的影子,一半落在窗边背手而立的人身上。
天青色春衫,料子垂顺,墨发以一枚素雅的羊脂玉簪绾着。
“青……青山?”
那人闻声转头,面露关切,入目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庞:
“您醒了?”
他快步走近,语气温和,
“我这就叫青岚来。”
不是他。
鹤书眼底刚刚亮起的一点微光,渐渐灭了。
不是青山……
失望地看着那人出门吩咐小厮,又看着他端着一杯温水走回:
“在下叶恒,是青岚的夫君。”
他小心地将水杯递到鹤书能动弹地右手中,
“您昏迷了一整日,先喝口水润润喉吧。”
他话音未落,李青岚的声音便从屋外传来:
“夫君,快去看看给贺大夫煎的药如何了。”
鹤书终于抬起了头,见一道银灰色的倩影快步走近,衣裙带起一阵微风。
李青岚髻上那朵白山茶已经不见,换成了米白的珍珠发带。
她穿上了更稳重的衣裙,眉眼间的跳脱稚气已被一层沉静的哀婉所取代,即便挤出了一点的笑,那笑意也未能到达微红的眼底。
“贺大夫。”
她停在床边几步远的地方,佯装轻松地寒暄着:
“许久不见,別来无恙啊。”
鹤书没有立刻回话,他又低下头去,盯着杯中茶水因为他颤动不止的手而泛起的圈圈涟漪。
別来无恙吗?
明明他们都变了,他如今这般狼狈,而她……也长大了。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在场的两人似乎都有些喘不过气来,不再言语。
不知过了多久,鹤书终于抬起头,
“……青山呢?”
他强压下心中隐隐的不安,出声询问,声音依旧干涩。
“阿兄他……”
李青岚刻意开朗的笑容僵在脸上,她偏过脸,飞快地垂下眼睫,声音极轻,
“……他走了……”
走了?
鹤书脑中嗡的一声,这三个字太轻,太模糊,他像是没听懂,又像是听懂了无法理解,那双空洞失神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李青岚。
窗外安静极了,偶尔能听到一两声遥远的鸟鸣,更衬得屋內一片死寂。
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只剩下一种近乎空白的茫然。
鹤书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轻颤了几下,声音裏带着一丝像是恳求的困惑:
“走了?是……去哪裏远游了吗?”
“青山……青山身体经得起长途跋涉吗?他……”
鹤书的话戛然而止。
他看见李青岚的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轻轻颤动,大颗大颗的泪珠无声地滚落,砸在她的衣襟上,洇开深色的痕跡。
“贺大夫……”
她哽咽着,几乎说不出成句的话,从床侧的暗格裏,取出一个不大的木盒,递到鹤书面前。
“阿兄说,若是……若是你回来找他,便将这个归还于你……”
鹤书的呼吸骤然停止,眼前的木盒很旧,上面熟悉的字跡却清晰极了。
他僵硬地打开了盒盖。
“他说……是他……命数已尽……失约了……”
李青岚压抑的、低低的呜咽声在耳边变得模糊。
鹤书什麽也听不见了,那股支撑他一路走来的灼热念想,在盒中之物映入眼帘时彻底粉碎。只余下刺骨的冰冷和满地狼藉。
眼眶悄然泛红,水光在他眼中积聚、颤动,却迟迟没有落下。
鹤书慢慢抬起头,他的目光落在窗边那张梨花木平头案上。
上面安静地摆着一只小巧的铜香炉,炉火不见明火,唯有极细的一缕青烟袅袅升起,消散在空中。
清苦的草药香气轻柔地包裹住他,像是青山的怀抱再一次拥上来一样。
鹤书枯坐在那裏,许久,只是一动不动。
木盒搁在他膝头,很轻,又很重。
盒內衬着的青色绸缎鲜艳依旧,仿佛时光从未流逝。
裏面静静躺着一枚沾血的羽饰,色如新雪,流转银光,系着的丝绳却旧了,让人无端想到,它曾经被人怎样珍视地于指尖摩挲,于掌心紧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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