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巳(贰)(2 / 2)
望着少年那珍惜的模样,鹤书话到嘴边的埋怨终究是化作了一声无可奈何的嘆息,摆了摆手:
“罢了,反正这些花儿开得再盛,总归也有凋零的一天,迟早是要落的。一朵而已,随你吧。”
“抱歉。”
桑黎微微低下头,语气平淡地表达着歉意,但她的目光却始终温和地落在正沉醉于花香中的沧玦身上,补充道:
“不过,我并非随意折取。我选的这一朵,本就开在枝稍最末端,摇摇欲坠,即便没有我,下一阵山风过来,它也自身难保。我只是——”
“打住打住!”
鹤书连忙抬手叫停,无意再就一朵花的“命运”与她争辩下去。
他突然想起还瘫在卧房裏无精打采的金芜,眉头又微微蹙起。
这小家伙早上突然就开始不对劲,他动用仙力探查了一番,却并未发现任何外力所致的伤害或邪气入侵。
用真气帮它也不见得有好转,便翻起了家裏的医书,才猜测大概是近日让金芜节食,它又是在家偷吃,又是在外面乱吃,一下子吃坏肚子,脾胃积滞了。
可他毕竟不是专业的医师,金芜也并非普通的凡猫,身具灵根,寻常兽药未必对症。思来想去,还是叫那见多识广的老山魈瞧一瞧,才能彻底放心。
“对了,桑黎,你师父可与你一同回来了?”
鹤书收敛了玩笑的神色,正色问道。
桑黎闻言,点了点头。
她垂下眼睫,语气似乎比平日更低沉了些:
“师父已于昨日随我一同归返青霄观。他……他很快就要重返天庭,回归玄岳帝君神位。此番归来,主要是为了……处理此间‘后事’。”
“后事?”
鹤书不解地皱起眉头,
“观中有哪位老道长近日去世了吗,我怎麽未曾听闻此事?”
“不,并非如此。”
桑黎抬起头,目光越过层叠的林木,投向鹿竹山云雾缭绕的山顶。
青霄观的飞檐斗拱在葱郁的山林间若隐若现,显得朦胧而遥远。
“是师父准备……令他此世的凡身,择吉日羽化登遐,了却尘缘。”
“……原来如此。”
鹤书先是一怔,随即恍然,低声喃喃,
“想来也是……帝君此番下界,以玄通子的身份驻世已逾百年,虽说有修道长生这个幌子在,凡人未必深究,可若再长久地活下去,难免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到时候,‘老而不死是为妖’的闲言碎语恐怕就压不住了。”
他抬眸,看见桑黎虽然面上依旧是一贯的冷清,没有什麽多余的表情,可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裏,却难以掩饰地流露出了一丝深切的落寞与不舍。
心下霎时明了,将剩余的那些关于“此举明智”、“顺应天道”的话,又默默咽回了肚子裏。
玄岳帝君以凡人身份存世,已歷百年风雨,虽说有“修道之人”这层身份遮掩,但若再长久滞留,确实易生事端。
如今借此回归天庭之机,令其凡身“羽化”,实乃一举两得之策,既能全了此段因果,亦可免去后续可能的纷扰。只是……
此举对自幼便被玄通子救下、带在身边点化教养,名义上是师徒实则情同亲人的桑黎而言,无疑意味着一次沉重的別离。
她修行尚未圆满,突破仙凡之隔还需时日,帝君一旦归位,重返九重天,此后仙凡路殊,再想如现在这般朝夕相见,只怕是难上加难了。
想到这裏,鹤书也不由得为难地嘆了口气,心中替她感到一阵酸涩。
一旁的沧玦虽然目不能视,心思却极为敏锐,他也察觉到了桑黎的情绪低沉,连忙乖巧地凑上前去,凭着感觉摸索着,将刚才那朵一直捧在手心的桃花,带着几分笨拙,別到了桑黎的鬓边,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说道:
“桑姐姐带上花,一定很好看!比这满树的桃花还要好看!”
“你小子嘴怎麽这麽甜,跟抹了蜜似的。”
鹤书也故作轻松地调笑起来,试图驱散这略显凝重的气氛。
他屈起手指,作势要敲少年的脑门,动作却在触及前放轻,只虚虚一点。随后,又有些担忧地瞥向桑黎。
见她微微愣了一下,抬手轻抚鬓边桃瓣,从鼻子裏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带着点嫌弃的意味:
“油嘴滑舌。”
虽是这样说,但她周身那股无形的低气压,似乎悄然消散了几分。
鹤书这才悄悄放下心来,也跟着笑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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