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2 / 2)
他为此嘆了声气,“说的什麽意思我就只能胡说一通了,河是从北方流出来的水,一直从西北往东南去,直到流进海裏。”蒋二将字指给李河看,等待着他慢慢描画。
李河听着蒋二的解释,那句话他的确没有听懂,只听到山和海,他知道山是什麽,也知道河是什麽。但是他有些疑惑,海是什麽,但他不打算问出来,既然河都会往海裏去,那他到时候可以顺着小河流动的方向一直往东往南去,直到看到河注入海的那一刻。
他认真描画着河字,左边是五条流动的线,中间那条最长,另外四条两两各自分在左右。他想,这的确和他见到的河有点像,至于右边是什麽他不认得,只能第一时间记住也有一条最长的线曲折而下在最后像河一般弯了往回折。
“多谢蒋兄了。”他终于笑出来,掩饰不住脸上的喜悦。一遍遍用灰在手裏描画那个河字,蒋二也难得看到他这幅样子,就由着他去,自己则尽职尽责地不断往裏添油让烟缭绕得更浓,火光照得更亮。
李河低着头,在掌心的每一个地方去不断学习描画着这个河字,每一弯每一折,每一条流动的线,前面不够地方了,他就翻过来在手背上重新写。他为自己终于知道了河字该怎麽写感到直接的喜悦,一种很久没有再体会到过的情感,他弯下眼睛,舍不得浪费每一片可供书写的空间。
李河就一遍一遍地写着这个河字,直到写满了双手,就在脑海裏一次一次地描刻着。他觉得河这个字的写法也是流动着的,左边是会分流出去的小河,右边有一条一直流到南方去的大河。
他沉浸在这样的喜悦裏,在脑海裏描刻河字的每一遍,他都能听到小河流动的声音,也能在缥缈的白雾裏眺望到河的远方,那是小河在往东往南去,可以一直流到有海的地方。他有些好奇,能让河流进去的海到底是什麽样子的,会不会流动得更汹涌,或者比河拥有更多的水。
他没心思去看夜裏悬在空中的月亮了,也没有心思去听风声路过城墙吹来的荒野裏的窸窣声音,他就这样强迫自己去记住河字的写法,一直重复河水流动的声音,要把它一次性留住在自己的脑海裏,永远,永远不会忘记。
李河头一次觉得天亮得太快了,鸡鸣按时同东升的日头一起出现,他们到了该换班的时候。他只能不舍地回到营帐躺下来,闭上眼睛再去描画刚刚习得的字。喜悦好像也耗费着人的心神,他在不知不觉裏睡过去,直到有人掀开营帐,外面的嘈杂声音重新吵醒了他。
“下雪了——陇西今年的第一场雪。”“好大的雪,瑞雪兆丰年啊——”李河被这样兴奋的声音打扰了,他跟着人群一起起身往营帐外走去。
暗黄色的沙地上飘满了白色的絮,他感受到脸上传来的水意。李河突然有些了然,这场雪就跟他梦裏的雪没有什麽分別一般,帐內的火还没有完全熄灭,凛冽的风也停了些许,让这场初雪落满陇西的荒野。
李河抬起头,上面的云果然看起来要压在地上一般,像是鹅毛的雪花很快地落在他的甲胄上,他的脸上,那些跑得极快的,就融化成水,滴进他的眼睛裏,他抹了一把眼睛,听到蒋二说丰年的事情,他比往常更兴奋一些,“这是这几年头一回看到这麽大的雪,也不知道我阿姊在家裏怎麽样,她肯定早早给我做好了棉衣,明年我一定要回去,穿上新衣裳。”这样的声音很快淹没在人群不断更加兴奋的吵闹裏。
李河并没有回到营帐,能用来睡觉的时间还剩下不少,他站在那裏,沉默地数着一片又一片落下的白雪。他没有见到梦裏数不尽的狼烟,也没有见到梦裏看不清楚的台阶,他看到黄土砌出来的城裏,雪慢慢地下着,堆满黄色的土,落脚就是白色的印子,一看就能看得分明。他用手抹掉飘进眼睛裏的水和落在身上积攒的大片的雪。
在这样的雪裏,去想回路终处的那条小河,归乡的路上,也大概会飘起陇西今年头一场这样大的雪吧……
[1]沿用篆书,下文有部分解释出自说文解字。不过篆体之间也有细微差別,在此不作详细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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