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2 / 2)
他解了钱袋往缺角的碗中落下几枚铜钱,亦知不可露财的道理。薛珩走在他的前面,似乎也同他一样看过身边来往的人,又似乎只是看向再远处的地方。李融又加快了脚步,跟紧他们,在客栈歇下。住店的人不多,伙计很快就收拾好了厢房领着他们上楼去。
薛珩自己付了银两,单独住在临街的那侧。李融这次选好的厢房靠西,窗也开在远街的那边,听不到什麽声音。小二很快上了沐浴的热水,李融解下发带跨进木桶中,湿发贴在背上,发尾则浸在水裏散着。
他慢慢梳洗着,濯净近日沾染的满身风尘。热水熨烫过酸软的腰腹,李融披上干净的外袍用棉布吸着发尾不断下滴的水。屋內的漏钟同样滴下水滴,还未及日落时分,窗外却安静着。他躺上床榻睡过去,准备缓和连日的疲累。
鸡鸣一响,李融便清醒过来披衣下床开了窗。天色还未完全亮起来,日月同待在天边相互辉映。远街的巷子裏也堵满人了,地上的霜被踩踏得干净,秋风卷着枯叶往下落。大多都穿着破烂的长衫,小童被父母抱在怀中啼哭着,均是蓬头垢面等着有城中的人醒来,准备去先讨碗水喝。没醒来的占了少数,横陈在地上的大多是病了或是残了的人。
他虽离得不远,但是再难看真切了。只是沉默地用着朴素的饭食,喝着温热的稀粥倒不觉简陋了。河內离颍川算不上远,所以自己方才见到的人大抵都是从颍川各县逃难而来。本该是秋忙的时候,他也曾在竹卷中读得中原的繁盛。如今只见得卷中数不清的人拥挤在一处,自己也只能感嘆天灾如此。
由着小二收拾掉碗碟,他对镜正过衣冠敲响了薛珩的门。“请进。”李融推开门走近,薛珩也刚用完饭菜,坐在桌前研墨准备写画些什麽,“原是子衢来了。”
薛珩停了动作邀着李融坐下,接了清水放在碟中让半干的笔毫晕开。“怕是多有叨扰,拙之准备作何文章?”李融帮他铺开绢布压好发问。
“途中见秋日光景,乘兴而作,还未落笔,子衢前来便不算打扰,”薛珩答过这问,看向李融仍带疲倦的面容,“子衢忧心何事?”
李融轻嘆一声,苦笑着,“拙之聪慧,总该知道我忧心为何,只是道不相同,我本无见解,若是听得拙之见解,更不知有无益处。”
“秋日大水,本该是自然之事。子衢久在江南,怕是不知中原年年如此,不是颍川也该有其他郡县。若是忧己祸福便通情理,若是忧民生等事,莫甚于庸人自扰。”薛珩依旧用指尖抚平过绢布折痕,“我之见解,确实无益于子衢所念之为官一道,不如不谈,愿听子衢论断。”
李融默然不语,听闻此言也不再执意问其见解,暗自思索过此事,“游山歷水若不问本心,大抵也算不得游学。依我所读所见,不若周遭郡县放粮抚民,缓缓图之?”
薛珩指间研着墨,垂眼听着李融敘述,“放粮抚民,寻常事也。年年如此,假以时日,恐仓中无粮。”
“我在江南也多听中原繁华之状,若非亲眼所见,我这回却难信拙之,仓中若是无粮,为官谋政者岂不彻夜难眠?”李融抬眼视线正对上薛珩,即使看不透薛珩那双平静带笑的眸子,也依旧发问过。
薛珩却不愿再辩此事,起身似是临帖在绢布上勾划,“拙之妄自猜测,子衢听笑便好。多忧必多虑,还望子衢保重好身体。来日有为官为政之时,定然两袖清风,便不能轻易倒下。”
李融应下声,左右无事可做,便坐下看薛珩临字。笔墨渲染间能见胸中干坤,只是他心中自有道,和自己相比隐约更胜一筹,于是边看边静思过,掩不住慨嘆自己所摸出来的那条路,他好像能窥得走向,又想起诸多不定之事,所以囿在此间。便像那碟染墨的清水,遇墨则浊,久久不能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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