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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江清欢回乡之前特意回了趟家。
将需要带的东西都准备好后,她转头就落入了一个湿漉漉的怀抱。
可怜兮兮的哥哥将脸蹭上了她的头顶,发丝挠的她脸颊痒痒的。
“我也想去庙会。不知道现在的庙会里面还有没有宝宝爱吃的东西。”
江清欢想将黏在身上的哥哥推开一点,可无论她使出多大力气,哥哥就好像和她缠绕在一起,纹丝不动。
无奈之下,江清欢将买回来的小狗零食统统塞进了包里后,顺手刮了一下哥哥的鼻尖,答应了祂之前提出的请求。
“好吧好吧,我多拍一点照片给你看。”
卫晏池在自己的身后没有说话。江清欢能察觉到那口打开的哺育袋又在邀请自己的进入。可时间不等人, 她摸了摸哥哥凑过来的触手,就准备离开。
这算什么,哥哥为什么要露出那种被抛弃的表情,到底患有分离焦虑症的是谁?
江清欢骑车回去的时候家里的门虚掩着一条缝,她推门而入,林静云正躺在摇椅里闭目养神。
小黑将自己的玩具咬得湿漉漉的。它是第一个察觉到江清欢到来的人,屁颠屁颠蹭着江清欢带来的零食包后,疯狂甩动着的尾巴直接扫上了林静云的躺椅。
好吧, 现在林姨也醒了过来。
她揉了揉眼睛,声音有些沙哑:“今晚就秦川墨过来吃晚餐, 他说要烧点拿手好菜。”
江清欢点点头,又看了一眼祠堂紧闭的门。
芩山村并非是她们的故乡。但因为在这里居住的时间久了,再加之水土养人的缘故, 所以江清欢很少听林姨诉说过她的往事。
她与哥哥小时候就在这里生活,秦家家大业大,现如今所有的村落都重新修整了一番。
哥哥又不能跟过来,江清欢和林姨聊了一会儿天,就百无聊赖的带着小黑出门溜达。
手机里哥哥发过来的消息很满,密密麻麻的塞满了整个屏幕,江清欢带着小黑走到村口才发现哥哥已经有几分钟没给自己发消息了。
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了祂拍摄的照片上。照片里是祂堆叠整齐的衣物,告诉江清欢自己在整理房间。
将手机收回口袋,江清欢漫无目的走在了村里的小道上。
这里修建的非常完善。每家的房子除了保留原有的乡村气息外,外观都非常精致。
村上还有小卖部以及可供锻炼的操场,做到了应有尽有。可即便是如此,还是人口流失的厉害。
基本上还在芩山村里生活的大多是些行动不便的老人,也因而如此,这里的棋牌室常常人满为患。
离路口不远处就是明天举办庙会的地方。与其他相邻几片村庄一起举办的庙会,可以说是这个城市里的特色风景线之一。
整整一条街上都是各种各样的摊位,江清欢领着小黑走到出口时,才发现已经有商家在这里布置东西了。
举办庙会的日子也就是家家团圆的日子,江清欢记得很清楚。往往在这个时候,村里才会恢复素日里的热闹。
她随意揪了一根路旁的狗尾巴草,在指尖打了个小小的结后,晃悠着就进入了村口的小卖部。
小卖部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就连店主奶奶也和小时候那样,正架着老花镜看手机里的五子棋视频。
江清欢带着小黑在里面溜达了一圈。照常在粉红色的罐子里掏了好几块泡泡糖后,就来到了柜台结账。
老奶奶推了推快要滑落的老花镜,仔细打量了江清欢一番后,习惯性的问道:
“你哥哥怎么没有陪着一起来?”
江清欢怔住了,哥哥死亡的消息没有传遍整个芩山村。在这片带有感情以及记忆的村上,林姨不想让看着卫晏池长大的老人们因为这个而过于伤心。
所以江清欢剥开了泡泡糖薄薄的外套,直接说道:“哥哥工作忙,所以这次祭祖就没有回来。祂还拜托我问问你好不好,药是不是还在按时吃。”
“好好好,他有这份心就好。你也是他也是,你们俩都是我看着长大的。”
江清欢笑笑,又客套的和奶奶说了几句,就带着小黑离开了小卖部。
怀揣着几颗不同口味的泡泡糖,她率先将小布丁的包装袋给扯开。
有些零食仍然维持着童年里的味道,譬如江清欢口中的小布丁。
分量不大,但胜在奶味浓郁,她小时候就很喜欢吃。
她边吮着布丁往回走,边将从泡泡糖外衣里撕下的贴纸,随意沾了点井水就贴在了手腕。
她从小就喜欢这样,热爱搜集泡泡糖贴纸的同时,将哥哥的手臂贴满是常有的事情。
贴完哥哥她就会将多余的贴在冰箱上,以至于现在家里的冰箱表面都是她贴上的各色贴纸,还有出去旅游时买下的冰箱贴。
小黑在自己的脚边打着圈圈,从身前绕到了身后,尾巴偶尔扫过江清欢的脚踝,很快就在上面留下了通红的痕迹。
江清欢一边说着小狗不能吃冰棍一边又暗自掉下来好几块给它,顺便又从口袋里拿出了点宠物饼干放在了地上。
她上班以后,就很少回到乡下了。工作的繁忙再加上精神的摧残,使得江清欢一有休息的时间就会躺回床上补觉。
但现在她看着村上又多了很多的新变化,她感觉到了些许陌生,不知不觉已经和小黑走了很远。
小黑突然弓起了身子对着前方直叫唤,江清欢才发现自己好像拐进了一条人烟稀少的小路。
她本该是笔直的行走,但现在处在的地方于她而言是完全陌生的地带。
路两旁的房屋稀疏,没有人声的奏响。凉风吹过,江清欢下意识的望了一眼天空。
分明是阳光灿烂的天气,可她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温暖。
江清欢借着本能站定在了原地,而身旁的小黑也垂下了尾巴摆出了进攻的姿态。
她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出门时为了方便林姨联系,江清欢特意将手机放在了身上。
她打开看了一眼右上角的信号标识,还好还好,现在的情况并不像是恐怖片里常规的套路,手机会没有信号。
江清欢眼见着信号满格,直接翻开了联系人。现在最能帮助上的应该是林姨,她一通电话打过去。
熟悉的铃声回荡在耳畔,电话很快就被接通。
“喂?”她试探性的喊了一声。
没有人声回答,江清欢攥紧了手机,从手机那端却是传来了自己的回声。
“喂、喂、喂——”
拖长的被机械音模糊到失真的属于自己的陌生声音,刹那间在江清欢的耳边缭绕。
电话被接通,但是电话那端是谁她就不清楚了。
小黑还维持着垂下尾巴的姿态,江清欢听着电话那端不断传来自己的回声,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直接转头望去。
回音的距离很近,更像是贴近自己的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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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诉说。那么最有可能的是,她的电话打给了这些无人居住的房屋。
她瞥眼望去,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所有房屋的窗帘都被拉开了,可阳光照射不进屋里分毫。
里面确实表露出了有人居住的迹象,可那些围坐在八仙桌边上的却只是一个又一个颜色夸张的纸人。
它们还在模仿着吃团圆饭的姿势,坐立在椅子上。整张被颜料涂抹到大红大紫颜色的夸张脸蛋,已经低垂到了饭桌上。
维持着这样一种怪异到极致的姿势,江清欢发现它们摆满在饭桌上的不是常规的菜肴,而是用纸碗盛放起了一碗又一碗堆叠到了小山高的泥土。
湿润的泥土,各色的泥土,沾染上了纸人的脸颊。
她的铃声不断,这通电话根本无法挂断。
江清欢将手机塞回了口袋,听着变得刺耳陌生的铃声贯穿自己的耳膜,正准备搜寻铃声出自哪一间房屋时,路口飘出了一抹高挑的人影。
纸人凑近了自己,纷纷紧贴在了窗面。透明的窗户映照出它们的脸格外扁平,江清欢甚至能在这些脸上看到所谓的表情。
她又远离了房屋,直视着面前窜出的高大人影。
那应该是田野里的稻草人,不过现在已经很少看到了。
说是稻草人也不准确,因为它没有人形。是那种最为简单的用于驱赶麻雀的款式,仅仅只有一柄细长的草杆旁边绑上了两个白色的塑料袋,就是这稻草人的全部。
江清欢仰头望去,发现那两个塑料袋表面都画上了五官,正垂下自己的腰肢,将其中一个袋子的眼睛对准了自己。
小黑呜呜嘶吼着扯住了她的裤脚,江清欢瞬间清醒过来。如果再靠得近一些,她就快要将头陷进了稻草人打开的塑料袋内。
她迅速顺着小黑的步伐往后转身,在找准了一个恰当的角度后,直接踹上了稻草人纤细的身体。
“沙啦啦沙啦啦”,有什么声音在耸动。
她看到稻草人因为自己的踹开而远离,也看到稻草人与房屋中的纸人终于显露出了原形。
塑料袋不再维持着五官模样,所有的一切都迅速消散。
从纤细的草杆中分裂开了一道狭长的小口,内里滚落出了一只又一只瘦削的麻雀尸体。
“啪嗒啪嗒”倒落在了地面,又在接触地面的瞬间,朝着江清欢滚落而去。
她直接抬手摸了一把狗头,攥住了口袋中的小刀,轻轻开口:
“麻烦你帮我带路了,回家有肉吃。”
小黑应该是听懂了,松开了江清欢的裤脚,摇晃着尾巴对上了她的眼睛。
雾蒙蒙的天笼罩了一切光亮,江清欢低头看去,滚落的麻雀尸体匍匐在地上,想要咬住江清欢的鞋子。
她转身跟着小黑往回去的路上疾跑。
疾跑会耗费大部分力气,使得江清欢只能略微瞟了几眼飞速窜过的风景。
她看到了一模一样的房屋顺着她的奔跑而往后流淌,这些房屋的窗户非常的惨白,可里面又没有窗帘的存在。
乍一看,确实很像是纸扎而成的祭品。
小黑一直领着她来到了河边。
河面平静,波光粼粼,道路两旁随风舞动着的狗尾巴草顿时让江清欢产生了一种真实的错觉。
可狭窄的这一条小河实在是过于平静了。像是打翻的一面光滑棱镜,没有任何气泡的冒出,甚至江清欢都看不到有蚊虫的纷飞。
小黑朝着河边抬了抬下巴,它的鼻子喷了点气音。江清欢猜测它应该是在想办法,也有可能是生气了。
她抬头看着河流,小黑已经抬起了脚示意她直接跨过整条河道。
这条河流自江清欢出生起就一直在这里了,已经存在了很长的一段岁月。
小时候林姨告诉过她里面淹死过人,会有水鬼的存在,那会儿的安全意识都没有现在这么防范,河流两旁没有围栏的保护,所以一旦到了放假的日子,听到谁谁谁家在河边贪玩跌落下去是常用的事情。
江清欢听信了,她每次和哥哥走路都会刻意避开这条河,选择偏远一点的小道。
眼下,小黑一直拉扯着她的衣袂往河边拖动。江清欢权衡再三,反正小黑也不可能骗她。
她干脆撩起了袖子,直接将手撑在了围栏,咬咬牙心一横,翻身跨越了过去。
双脚踩在了水面,江清欢站立在水中。
这是一件非常新奇的事情。因为当她已经翻过来察觉到时,脚下那看似流动的水是静止的。
没错,是静止的。
江清欢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站在了光滑的镜面上,她没有看到小黑是怎么穿过围栏来到她身边的。
只知道自己踩在了这河面上,脚下的河流化为了平地,她能完全站在上面不受任何阻碍的行走。
平静的水托起了她整个身体,江清欢继续跟着小黑的步伐奔跑。
道路两旁冒出的狗尾巴草不见了,那些复制黏贴的纸扎房屋也消失了。
江清欢不知自己走了多久,久到就连小黑都忍不住吐出舌头散热的时候,面前终于出现了一道狭窄的口子。
从缝隙里微微透露出来的光亮与人声让她瞬间意识到,对面应该就是她刚刚路过的村口。
她伸手抚摸上了这道狭窄的缝隙,尖锐的边缘让江清欢的手感觉到刺痛。
不规则的锯齿状尖刺深深的戳入了她的手臂,江清欢吃痛地咬紧唇瓣。
她没有停止下来,眼见着口子因为掰开变得越来越大后,她加大了力道,手腕被绷得酸疼,狭窄的通道因为她的动作逐渐变得宽敞。
光亮与人声透进来了,江清欢才发现自己的血珠已经滴落在了光滑如镜的河面。
血珠被涂抹开来,暗红色的河面也让得以让她看到了身后的一切。
家家户户的纸人都出门了,就快要接近她的身边。所有的纸人都抬头露出了那副空洞的眼神,弯起的嘴角勾起的弧度是一模一样的。
纸人都维持着一种前进的姿势,这会让江清欢想起小时候玩的“一二三木头人”游戏,那么等她下一次回头时,这些纸人会不会直接扣住她的喉咙呢。
江清欢想着,她在心里默念了三个数火速转身,不出半秒又转过头来。纸人确实靠她更近了,江清欢能感觉到。
有些纸人的脸上已经露出了贪婪的神情,颜料作画的舌头一直吐落到了地上。
口子被撕开了,从天穹顶炸开的门往下倾倒了数不清的血水。
江清欢被这恶臭熏得有些反胃,血水翻涌而来,她先将小黑捧起送入到了原来的世界。自己则是趁着那些纸人全部涌上身前时,掏出了早已放在口袋中发烫的符咒。
符咒紧贴在了还在流血的伤口,将整张符咒浸润到足够重量后,江清欢往地上一甩。
由地面冒出的交织藤蔓将还在不断往前的纸人缠绕住了,从藤蔓里冒出的花朵张开了自己饥饿的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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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吞下纸人的头颅后,江清欢望着面前由藤蔓种成的森林,轻盈的跃入了那道即将关闭的通口。
脚踩在了沙土路上,热闹的人声阵阵。小黑正围绕着她的脚边打转,江清欢抬头望去,自己又回到了路口。
没有人注意到她,也没有人发现她的异样,大家都在做着自己的事情,仿佛江清欢只是悠闲散步晃到了这里。
江清欢撩起了自己的袖子,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但是隐隐的抽痛令她感觉非常不舒服。
“江清欢,小黑?”
她刚想往回走,熟悉的人声就叫住了江清欢。
秦川墨骑着机车直接停在了她的面前,摘下了头盔的他一脸疑惑。见江清欢没有回复自己,他又自顾自开口了:
“你们怎么在这里?”
江清欢没有说话,那被袖子遮掩住的伤口却在这时蠕动得厉害。
疼痛促使她不得不俯下身子用来减轻痛楚,秦川墨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撩开袖子的手臂暴露在了阳光下,江清欢瞥了一眼,才发现刚刚看到的红色伤口现在已经演变为了黑色,是那种浓郁到如墨汁的黑。
黑色匍匐在她的伤口,周围的肌肤已经被这刺激到了鼓起,像是趴着一条条肥硕的毛毛虫。
秦川墨直接下车仔细打量起来,他的语气非常不可思议:
“好浓的煞气,你身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快点上车,我送你回家吧。”
机车看似很宽敞,实则载了两人一狗就显得稍显拥挤了。
江清欢抱着小黑坐在了后面,小黑一脸新奇的吐出舌头,时不时的望着疾驰而过的风景。
她记得小狗将头伸出车外,意思是在刷狗狗界的朋友圈。她觉得这样的说法非常可爱,干脆又托着小黑让它更加的靠近外面。
可怜的秦川墨他得必须弯下腰才能认真开车,小黑的两只爪子完全搭在了他的肩头。
身后狗狗的体温非常高,再加上喘息声近在咫尺,无奈之下,秦川墨打开了个聊天话题。
“我觉得吧,小黑该减肥了。”
好了,话题结束。
小黑呜咽着缩回了江清欢的怀中,她顺了顺狗毛然后和秦川墨说:“你是要和我聊天吗?回家再说吧,就三步路的距离。”
秦川墨顿了顿,又忍不住问:“你这伤到底是哪里弄来的,这煞气比墓地里还要重。”
“我说实话你会信吗?”江清欢出声询问。
秦川墨思考了半秒,坚定地开口:“那我肯定信。”
“我之前看恐怖片,车主就是因为半夜和坐在车座上的乘客聊天,结果才撞上鬼的。鬼没有重量,车子载了一人一鬼车主也丝毫没有察觉。后来是车主到红绿灯路口,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后视镜,才发现整个镜子都被鬼的脸占据了。”
秦川墨听罢,他没有说话,也不敢说话。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沫后,他骑着机车潇洒的停在了林姨家门口。
下车的瞬间,秦川墨下意识的瞟了一眼自己的后视镜。细微的小动作被江清欢捕捉到了,她笑而不语的抱着小黑跳下了车。
“你还真信啊?我就随口说说。”
秦川墨的表情非常精彩,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开门见山的就说道:“林姨,你给她看一看吧,清欢身上煞气好重。”
乡下一向吃饭比较早,林姨已经在摆弄碗筷。
江清欢顺着林姨的视线拉开了自己的袖子,也就在这时她发现手臂表面光滑如初。
“奇怪,怎么回事…”她喃喃,低头仔细查看着。
伤口没有了,那般可怖的伤口不知何时消失不见。隐隐的疼痛还在折磨她的神经,可江清欢一脸疑惑的举起了自己的手臂。
这下轮到秦川墨惊讶了,他奔到了江清欢的身前,上下打量了一番后,也是问出了口:“不对,你的伤口呢?”
“林姨,就在刚刚清欢的手臂上有一道这么长的口子,像是已经腐烂的毛毛虫膨胀开了身体那么大,总之看上去非常可怕。”
秦川墨快速用手比划了一番,满脸的惊讶。
他的描述足够恶心也足够写实,江清欢顺势甩了甩自己的胳膊。疼痛消散了不少,可还是在刺激着神经。
林姨至始至终保持着沉默,见江清欢没有说话,她也没有将视线落在她的身上,而是侧头看向了一旁的小黑。
小黑正吐着舌头尾巴摇得欢快,被林静云盯了良久也只是开开心心的蹭上了她的裤腿。
“林姨我和你说,她刚刚手臂上的伤口真的特别大。”秦川墨的声音还在响起,絮絮叨叨的话语让江清欢联想到了小时候村口的那只大喇叭。
林姨挥挥手示意他噤声,旋即说道:“好了,我知道了。你们不用复述了,小黑把发生的事情都告诉我了。”
“我现在要为清欢包扎,外人回避一下吧。”林姨说完,已经指了指祠堂的位置。
秦川墨识趣的回家了。
江清欢来到了祠堂,内里的药草气味非常浓郁。她之前有去过医院里的中药房,那里的味道与祠堂里的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她抬头注视着林姨,她看起来非常忙碌。
林静云已经将需要的药草全部准备好了,晒干的药草都会泛着一股枯黄色。江清欢并不认得它们的种类。
捣臼将药草捣碎在了碗中,撞在碗底清脆的声音让江清欢竖起了耳朵。
墨绿色的汁水已经黏在了捣臼的身上,夹杂在沉闷而又规律的声响里,江清欢听到林姨的口中念念有词。
略带些苦涩清新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混入了数种药草的瓷碗终于被捣成了细腻的糊状,江清欢看到林姨的手轻轻捏了一团放在指尖仔细观察。
湿润度很足,因为她看到有些许汁水已经顺着她的指腹流淌到了桌上。可林姨的眉头还是微微蹙起,对这次的捣药结果并不满意。
摆放在桌旁的还有其他的一些切片,将碾成粉末状的切片倒入进瓷碗里时,林静云的神情终于舒展了一些。
江清欢小时候是不喜欢祠堂的。光是林姨用来做法或是治疗点香的药材都放了满满两个药柜。
那药柜不同于医院里的中药柜,一拉开就能看见里面放着的药材品种。
林姨的药柜表面没有贴上任何药材的名称,她抓药时都会撕开黏在药柜上的符咒,然后再进行接下来的包药煮药过程。
那柜子没有林姨的嘱咐外人是打不开的,江清欢记得很清楚。
终于捣好的药糊被林静云轻轻涂抹在了一块干净的绢布上,她欺身上前来到了江清欢的身前。
她下意识地露出了自己刚刚受伤的手臂,又忍不住询问起林姨:
“那林姨是怎么知道我受伤的?”
“小黑都告诉我了。万物有灵,我能在它的眼睛里看到你发生过的事情。”林姨的声音很轻,可手上的动作丝毫不含糊。
她端详了片刻,就已经把药糊均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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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敷在了江清欢之前受伤的部分。
冰冰凉凉的气息沁入整个身体,再搭配上祠堂里过于低的温度,江清欢感觉到冷了。
林静云没有再说话了,仔细将药糊涂抹好后,她又在表面撒上了一层灰褐色的粉末。
粉末没有什么气息,江清欢又好奇的询问:“那这是什么?”
“你想知道?”林姨反问。
“有点好奇,但不多。”
林静云笑笑,但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是磨碎后的水蛭干。破血通经,逐淤消癓用的。你不用露出那副纠结的表情,里面还加了点我自己的药材,目的是将你手臂里的那些污血给逼出来。”
江清欢看着那灰褐色的粉末已经消融在了药糊里,又见着林静云拿过来了一根蜡烛。
那蜡烛细细长长一根,偏偏在顶端却是弯曲的形状,江清欢嗅到了好闻的花香。
“接下来可能会有点痛,但这样做是为了用来掩盖住你的气息,将煞气给覆盖掉。”
林静云轻轻说着,趁着江清欢分神之际,已经将那粘稠的蜡油滴落在了手臂表面。
“嗤——”江清欢听到了药糊被腐蚀掉的声音。疼痛感不强。刚刚试图想要冲破肌肤的那些蠢蠢欲动的东西,瞬间消停了下来。
江清欢感觉自己的手臂沉甸甸的,药糊随着蜡油的滴落很快融化了个干净。
这是很神奇的一幕。林静云没有滴落太多。等到她的伤口表面完全凝结后,她直起了身子。
拿出的药材被放回了原处。林静云边走过来边嘱咐起江清欢:“除此之外,你还得去外面多晒晒太阳,最好也要去人多的地方,明天的庙会刚好可以冲散一点煞气,这是最基本的。”
“但是林姨,究竟是什么东西造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呢?”江清欢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全部都告诉给了她。
顺带着她还将那张已经用掉的符咒也告诉给了林姨。那符咒是她出门前林姨塞进她手中的,没想到这次的东西这么凶,就连符咒的作用也只能维持片刻。
林静云的面色凝重,她叹了口气,又开启了一个毫不相干的话题:“我之前就和你说过医院的阴气比较重,即便不是昼夜颠倒的工作,但是你工作的位置门户大开,再加上是在一楼,经常有人会将本该在停尸间里的东西搬运到这里。日积月累下来,肯定是对身体有影响的。”
“你身上的气息…唉,我也不知究竟该不该和你说,但我又想着你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独立的处事能力了,我是该告诉你这些。你身上跟着的那东西,其实是会随着你的长大也一直成长,包括你本来被我压制住的那些,如今也会暴露出些许,变得遮掩不住。”
“你之前和我说老是撞到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那就是说明鬼怪隐藏在了暗处,它们在伺机而动。”
“符咒不能长时间使用。使用过后的大半个月若是再次使用会对你的精气神产生很大的影响。你本就气血不足,现在我看你脸上一点精神气都没有。怎么了,最近工作太累了吗?”
“我、我不是,我哥哥祂…”
江清欢还未说完,客厅的狗叫就打断了一切。
柳烟的声音如银铃般脆甜,隔着祠堂的门,她就听到了声音。
“哎呀,你在欢迎我进屋吗?好狗狗好狗狗。”
林静云瞥了一眼门外,又继续对江清欢说:“没关系,你说吧。”
江清欢措辞了一会儿,才慢吞吞说道:“我吸引鬼怪是因为我自身的气味,按照这么说,这是我从小都携带着的。但是哥哥,我和祂长期生活在一起,现在也并无什么影响。还有林姨,你能告诉我对付它们的办法吗?我的伤口,到底是由什么造成的?”
她的眼神澄澈,抬头之时林静云能望见她眼底多出的另一枚瞳仁。
那是一枚椭圆形的,倒映着祂身影的瞳仁。
她移开了自己的目光,深吸一口气方才开口:“方法取决于你自己,我只能给你打打下手。你的伤口应该是被边界的门给划伤了,准确的说不算是鬼怪留下来的伤口,边界的门本就有毒性,再加上你在那个时间点待了太久,身上都遭受到了侵蚀,所以会让鬼怪趁虚而入。下次遇到这种事情之前,你要先看看小黑的反应。很多人都是走在路上,突然抬头就看见自己眼前的路完全不一样,那是因为步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的节点。”
林姨的描述与哥哥的很像。江清欢抬起胳膊看了一眼刚刚的伤口。蜡油凝结已经大块大块的往下剥落,痛楚已经消散了不少。林静云又叮嘱了她几句,起身打开了祠堂的大门。
小黑跳了过来,紧随其后的是柳烟。她摘了墨镜打量了祠堂一眼,又询问道:“秦川墨这小子呢,不是和我说先到了吗?”
“在隔壁。”江清欢回答。
晚餐是由秦川墨烧的,他的口味偏向于辛辣,带来的拿手好菜江清欢兴致缺缺。
今晚他们还得商量庙会的事宜,所以将碗筷都清理干净后,秦川墨就跟着柳烟去了镇里。
注视着两人的身影彻底走远,林静云将大门紧锁。她朝着江清欢使了个眼色,又在屋子的四角都点燃了长度相同的蜡烛。
蜡油滴落,黏糊糊在地上凝结成了一团。
家里的所有灯光都被林姨关闭了,黑乎乎的视线里,江清欢只能看到烛火闪着星星点点的晃动光亮。
林姨将江清欢又带入到了祠堂内。
祠堂的长明灯永远都是亮着的,可昏暗的光亮下,江清欢紧跟在她的背后,冷不丁听到了飘忽的声音。
“事到如今,我也该和你说说有关于你的事情了。你小时候一直缠着我,想要知道更多有关于自己身世的问题,我总是说时机未到,你还记得吗?”
林姨说着,已经转过了身。她的掌心托着一盏巴掌大小的长明灯,将这灯轻盈的置在了江清欢的手中时。
烛火摇曳,映衬着林静云的脸泛出了沥青的色泽。她低下头噗嗤嗤的笑,笑声由最初的轻盈变为了厚重。
江清欢感觉她变了个人似的,不过很快林姨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你快要步入到那个关键节点了,再加之你和你哥哥生活在一起,只会更加快速的促进接近节点的时机,所以我想,现在就直接敞开了和你说,只会对你更有利。”
她晃晃悠悠的站起了身,跪坐的蒲团中央凹陷下去了小小的一块。
江清欢盯着林姨打在墙上越发纤长的影子,又看到她举起了哥哥的那尊牌位。
哥哥的牌位是漆黑的,上面刻着的密密麻麻小字江清欢看不太清晰。影子打在墙上像是一尊矮矮的小山,不过很快江清欢就看到这小山俨然崩塌。
林姨将哥哥的牌位摔碎在了地上。
牌位破碎,声音很响。
漆黑的碎块骨碌碌滚落了一圈,可江清欢注意到,已经碎掉的牌位里面,从中流淌出了和自己手臂一般的液体。
粘稠的液体,在烛光的映衬下,更像是会蠕动的长蛆。
它们爬行的速度很快,在这东西即将接触到她脚踝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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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冷眼盯着的林静云,已经举着蜡烛快速将那东西烫伤。
滚烫的蜡油滴落在了鼓胀如气球的表面,吱吱冒出的热气散发出蛋白质被烤焦的臭味。
江清欢看到那东西在地上翻滚着,嘶吼着,最终融化为了一滩色泽如姜黄黯淡的肉泥。
一切又都归于了寂静,江清欢凑过去盯着那小黑窟窿,抬头问起了林静云:“这是什么?”
林静云冷哼一声,又将打碎的牌位一一收拾了干净:“不过只是最低级的障眼法罢了。这东西能听取我们的谈话,已经在祠堂里偷吃了很久。之前不处理它们是因为还没有学会通风报信,现在倒好…”
火舌卷起,吞噬了牌位的身体。烛光照耀下,江清欢盯着林姨蓝阴阴的面容,感觉不到一丝的温度。
按理说夏天还点着火炉是非常炽热的,可她感觉不到。随着火苗的跳跃,江清欢发现林姨的手中多了一张黄纸。
她没有同她解释为什么摔碎哥哥的牌位,又为何会发现藏匿于牌位之中的生物。她只是将那层薄薄的黄纸颠三倒四的飘到江清欢的面前,也好使得她彻底看清上面的字迹。
字迹非常飘逸。不知是不是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看起来颜色有些失真。不过保存得当,黄纸也没有褶皱的痕迹。
林静云将那黄纸轻巧地翻开平摊在了那盏长明灯上,火尖调皮,却又刻意避开了黄纸,从最外层的边缘缓缓包裹进来。
那双黑沉沉的眼眸紧盯向了江清欢,她发现林姨应该是在笑,但又好像不是她的笑容。
“我和你这么说你都不感觉到惊讶,实际上是早就感知到了吧。”她轻轻阖上了眼眸,眼珠在内里不断抖动着,灰扑扑的眼皮底下显出了一条纤细的绿油油的线。
这会让江清欢想到某种兽类,随着林静云说话声音的愈发高亢,她也能察觉到暗处有类似的动物在发出警告的低吼。
江清欢张了张嘴,咕嘟咕嘟的声音弥漫在耳边。她仰头,如实回答了“林静云”提出来的问题。
“不是感知到,是我看到了。”
对,没错,是她看到了。江清欢清晰无比的记得。
林姨那双漆黑的眼眸睁开了,瞳仁的色泽不再是她熟悉的黑,而是变为了杏仁般的乳白。
月白摇曳,也让江清欢的思绪拽回了从前。
哥哥死后的头七日,是她缠着林姨在祠堂里进行了招魂仪式。
蜡烛围满了一圈,林姨在中央带着那尊嫣红的面具舞动。
“夜半三更从此到夜天明,河里雨水从此不会泛滥…”江清欢听到她大致是这么歌唱的。
声音时高时低,间或是夹杂了几声兽类的低吼。那面具里沾染上了她的鲜血,随着林姨的扭动而滴落在了地上。
“啪嗒”鲜血变为了小花,“嘀嗒”盛放着的骨灰盒倒下。
乌云遮掩住了大半的月亮,使得所有一切都变为了漆黑。
她的眼睛因为长时间盯着舞动的火舌而冒出了鲜血,林姨放下了那具张牙舞爪的面具,朝着江清欢轻轻摇了摇头。
结果非常不理想,哥哥不仅魂飞魄散,就连一丁点的讯息都没有留在人间。
高考完后的那个暑假,好友为了让她散散心,约去了外地一座僻静的山中。
山里环境幽静,空气宜人,江清欢在那里度过了相当一段长的美好时光。
可是回家后,所有的一切也就在那时候变得不对劲起来。
她回家后连续发了将近两个星期的低烧,每次都是在夜晚作祟,清晨醒来温度又会变为正常。
她抬头照着镜子,镜中映出了自己苍白的面容。
江清欢顺手抹掉了流淌而下的鼻血,医生告诉她可能是因为身体水土不服,还没有转换过来。
升入大学在家过的第一个生日,江清欢独自吹灭了点燃的字母蜡烛。
她刚一吹灭,周遭的一切都陷入了黑暗。当她再度睁眼时,哥哥的一根手指静静地躺在了锯齿刀旁边。
江清欢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可那根修长的手指微微弯曲,抬起点了点她的鼻尖。
第二天,哥哥的一只耳朵黏连在了自己的毛巾里,江清欢将耳朵摘下,偶尔喜欢捏着祂的耳垂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