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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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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卿时口才好,围观的众人瞧见江卿时长相俊俏,又是个举人老爷,而那江金耀形容稀疏平常对比之下高下立分,一时风向就逆转了过来。

“真是禽兽不如啊!”

“连自己的孩子都害,虎毒尚且不识子呢!”

江金耀听见众人的议论声,脸色一变,厉声道:“你休要血口喷人!我疼内子还来不及,怎会如此待她?”

江家几口子自然也来了,江老爷子见两个儿子闹到如此地步,还觉得面上无光。冯氏却是顾不得旁人的眼光,光怕自己那宝贝儿子出了事。

袁月仙却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没想到老三和老四闹起来了,那个目中无人的弟妹居然小产了!果然江家就是个虎狼窝,谁嫁进来谁倒霉!

李知县沉吟片刻,吩咐道:“传大夫和稳婆问话。”

大夫和稳婆上堂,皆言樊氏确系外力所致小产。

众人的议论声音顿时更大了。

江云岫和蔺桂兰也在围观,江知渺也来了,听见自己的爹被如此诬陷,江知渺不禁捏紧了小拳头。

看那江金耀獐眉鼠目的模样,自己该在家里守护着爹的!以后他就牢牢看着大门,绝不叫这些脏东西进入自己家!

但今日爹能不能顺利渡过此劫呢

江知渺小小的额头上沁满了冷汗。

“我怎会推自己的娘子呢!”江金耀声嘶力竭,“自打她嫁给我,我就对她百依百顺,别说打骂了,就是重话都不敢说上一句,不信大人问邻里乡亲的!”

冯氏立马大叫:“我儿子可疼媳妇了,对媳妇就没有不从的,你们不信我说的话,邻居的话总信吧!”

冯氏拽着一个人就要过来,衙役们

拦住冯氏,眼神请示知县,知县点点头,叫冯氏带着那妇人走了过来。

那妇人长得老实巴交的,第一次经历这种大场面,眼神也尽是躲闪,见知县向她投来询问的眼神,妇人点点头。

“江家老四确实对媳妇很顺从,时常听着樊香娥训斥他,他都不吭声呢。”

众人哗然,不禁想,江金耀虽丑了些,但听这妇人的话,却是个疼媳妇的好男人。

江金耀很得意,对那妇人抱拳:“谢过杨家嫂子,知县大人,这下您可该信了吧?”

“哦?是这样吗。”江云岫微微一笑,看起来丝毫不慌乱,“怕不是你占了樊家的便宜,无奈之下才不敢给自己娘子脸色看吧,你对樊香娥顺从可不一定就是个好丈夫,说不定是个窝囊废呢!”

“江云岫!”江金耀顿时急眼了,“你这个被夫家休弃的□□妇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以后就算死也埋不了我们江家的祖坟里,你有什么脸面管我们江家的事!”

百姓们听着江金耀骂的那么难听,不禁怀疑起方才那邻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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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来,这江金耀满嘴的污言秽语,哪里像是对妻子好的人了?

“江金耀,我好歹也是你姐姐,”江云岫微微一笑,她就乐得看见江金耀发飙的样子呢,好叫大家瞧瞧江金耀的真面目,“我与我那前夫是和离,并非被休弃,而且和离的原因是他与其他女子在外有私,那女子还有了身孕,我主动退出成全他人,这可不就是你们男子想要的么。”

围观群众见江云岫生得这么美,夫君居然还另勾搭他人,纷纷骂那男人有眼无珠。

“大家往往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江卿时也开了口,“就如姐姐所言,江金耀并非深情,而是心虚。虎毒不食子,的确很少有人能狠下心去谋害自己的亲生骨肉,但若江金耀一直怀疑这不是自己的孩子呢。”

江卿时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你们有证人,我们也有证人。”蔺桂兰微微一笑,朝后面招了招手,“陶大姐,还请您过来说话。”

一个身量高长的女子走了过来,围观的群众一看,窃窃私语:“这不是陶记香油铺子的东家吗。”

陶秀走进公堂,先朝知县行了礼,而后起身开口道:“想必大家伙都认得我,我是陶记香油铺子的东家,我爹就我一个女儿,因而招赘招了黄营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前段时日我才得知,他背着我在外头有好几个相好!孩子都生了两三个了,我现在已与他和离,不能让他外面那些野女人生的孩子来分我陶家的家产!”

众人哗然,这陶秀素来风评不错,她家的香油也是货真价实足料,之前陶秀招了个游手好闲的夫婿大家伙还为她可惜,心想着陶秀虽然相貌平平,但家产殷实,怎么就便宜了黄营这贼眉鼠眼的男人了?

但陶家是招婿,又没有多少男人愿意做上门女婿,所以才便宜了黄营。现在陶秀生了两个孩子,果断与黄营和离,大家听了都为她拍手叫好。

“这江金耀的媳妇,就是那黄营的一个姘头。”陶秀冷冷一笑,“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黄营的我不知道,但黄营没少给她银子,我说那阵子账怎么对不上,原来都是偷出去养狐狸精了,那时候她还未出阁呢!”

“你怎么胡说八道呢!”江金耀大叫,“怎么能这么平白无故地污蔑我娘子!”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陶秀气势更盛,双目圆睁,瞪着江金耀,“你敢说你不知道这事儿?后来他俩还有没有干什么我是不知,光知道这樊香娥从乡下来找了黄营两回,又要走了不少银子,感情我陶家赚的钱都养你们两口子了!本来我还想给她留些脸面,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将此事说出,但你们居然拿这个嫁祸江举人,我与江举人的娘子一直都是好友,我怎么能看着你们冤枉好人呢!”

“江金耀一直怀疑樊香娥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自己的,再加上长期在樊家受气,冲动之下做出了这样的举动陷害于我。”江卿时冷静地说,“我与江家早已签了分家文书,几乎已经不往来了,与江金耀更是鲜少有来往,如今江金耀却突然出现造访,让我很难不怀疑他的居心。他嘴上说着想叫樊香娥肚里的孩子沾沾文气,但实际目的到底如何,又有谁人才能知晓。当时我看得真切,这江金耀不禁推倒了樊香娥,还往她肚子上踹了两脚呢,樊香娥虽然自己行事不端,但罪不至死,她至今昏迷不醒,可不就是这江金耀造下的业障?”

“你胡说!我何曾往那贱人肚子上踹了”

江金耀此言一出,才意识到自己落入了圈套,他当即冷汗连连,忘了言语。

江卿时微微一笑:“知县大人,究竟是谁有害人之心,想必是已经显而易见了吧。方才的话只是我在诈江金耀,实际上当初江金耀背对着樊香娥,直接使大力将樊香娥推倒,樊香娥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而且虽我与江金耀素来关系平平,但据我了解,江金耀这个人可谓是无利不起早,他能如此行事,定然是有人许了他什么好处。若是知县大人叫人去他家翻找,说不定还能查找出一些东西。”

“何需劳烦知县大人。”

一声爽朗的男声从外面传来,只见危风凌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两个抬箱子的小厮。

危风凌潇洒地一挥手,两个小厮就把沉甸甸的木箱放在了地上。

“我危大公子最喜替人伸张正义,这一听说咱县里的大名人江举人被冤枉,我就迫不及待地调查起真相了。这不,果然在江四爷的家中翻出了二百五十两白银!乖乖,我竟不知,江四爷何时变得这般豪横了!”

江金耀脸青一阵白一阵,手指颤巍巍指着危风凌:“危风凌,你怎么能随意去旁人家中翻找,你这是私闯民宅”

“大人。”一个府衙匆匆跑过来,在厉知县耳旁耳语了几句。

厉知县顿时脸色一变。

只是他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见一女子状似疯癫地闯入了公堂,那女子披头散发,手持菜刀,衙役伸手拦她,她举刀就砍,吓得那些衙役们也不敢硬接。

“江金耀!”

女子发出恶鬼一样的嚎叫声。

“你将我害得好苦!你谋杀了自己的亲生孩子,我要你为我孩子偿命!”

第45章 春闱

大家见这女子像疯了一样红了眼,哪里还敢再看笑话,吓得纷纷躲去一旁,但到底是战胜不了想看热闹的心,大家藏好身子后依旧探出脑袋,想要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江金耀吓得也不轻,此时哪里还顾得上诬陷江卿时,直接撒腿就跑,但樊香娥此时已经红了眼,直接扑上去将江金耀按住,她在这一刻变得力大无穷,手里抡着菜刀就朝江金耀狠狠砍了上去。

“儿啊!”

冯氏瞧见这血腥的一幕,直接吓得晕了过去。

而樊香娥早已杀红了眼,一刀狠过一刀地朝江金耀砍去

直到这件事情过去了很久,江知渺回忆起这一幕依旧心有余悸。

那日江金耀几乎被砍得血肉模糊,蔺桂兰虽然心里也害怕,但还是捂住了江知渺的眼睛。

“渺哥儿莫怕”

后来衙役才上前将樊香娥拉开,樊香娥早就红了眼,披头散发,笑容凄厉。见江

金耀这模样,厉知县也只能请大夫来为江金耀诊治,江金耀到底还能不能留着一条命等候问罪还是两码子事呢。

好歹这件事没影响到爹春闱,爹刚在家过完年,就与卓叔叔一同去了京师。而且因为江金耀蓄意谋害这桩子事,爹现在更加声名远扬,以前爹的一些惨痛经历也被挖掘了出来樊家庄的人见识短浅,不识金鳞,但这外头的人可不如此,现在整个临州都知道姜平县的举人江卿时,从小就被家里苛刻,不让读书,全靠自己自学成才。而且樊家庄的人也不知这文曲星降生在他们村有多幸运,还整日排挤文曲星,说文曲星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这也就罢了,好不容易等江举人出息了,他那狼心狗肺的白眼狼弟弟又开始陷害他了而且还害死了自己未出世的孩子,这真是蛇鼠一窝的一家啊

江举人趁早与这家断了关系才好!

现在整个临州的说书人都在讲江举人的故事。

江知渺却有些担忧,虽说爹现在彻底出名了,日后与江家断绝关系也是早晚的事,但爹现在面临着京师会试,如今这局面,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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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给爹造成了很大的压力。

而且这背后到底是谁在陷害爹,到现在都丝毫没有眉目,江知渺总觉得在暗处有很可怕的敌人在对他们暗暗窥视。

娘瞧着也是心事重重,但娘的心事和江知渺无关,江知渺也读不出娘的心思

唉,希望爹在京师一切顺遂吧!

江卿时和卓智明自打从家乡临州结伴而来,就租住在礼部贡院附近的一处清净客栈,终日闭门谢客,以经史自娱,只待那龙门一跃。

京师不比临州,在这里江卿时才算见识到了什么叫京师昂贵,光是他和卓智明这一个月的花销,都是他以往想都不敢想的,卓智明家中优渥,供养他读书自是没有难度,但江卿时全赖蔺桂兰一人的付出,每当思及桂兰为自己尽心竭力,江卿时便觉得挑灯夜读的苦寒也算不得什么了。

江卿时的刻苦,连卓智明都觉得佩服,见江卿时手上的冻疮和老茧,卓智明一向古井无波的脸上都透露出了微微惊讶。

“江兄,这样会影响你考试发挥的。”

“无妨。”江卿时笑了笑,“儿时冻了手后来年年都会生出这冻疮。以前家中人还时常讥讽,说我农活没干几件,这手倒是操劳。这回进京,桂兰为我备了上好的冻伤膏,到时应不会影响写字的。”

卓智明自然也听说了江卿时与江金耀闹出的那回子事,他不善言辞,不知如何安慰,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

“很多人见识简陋,有眼不识泰山,江兄日后会一步步好起来的。”

江卿时微微一笑,算是对卓智明话的回应。他想起很多年前,冯氏刚嫁进来没多久就生下了江金耀,江金耀刚出生肥头大耳,极其丑陋,邻里有人嬉笑江金耀生得难看,还时常拿江卿时与之做对比,冯氏怀恨在心,便故意要江卿时大冷天的去河里捉鱼给江金耀吃那时江老爷子明明就看见了,却装作视而不见,最后还是江云岫发现了去找冯氏吵闹,江老爷子无法视而不见了,才出来浅浅说了句话。

“卿时年纪大了,照顾弟弟是应该当的”

现在他方才明白了江老爷子为何对他冷漠,原来心里面早就怀疑自己不是亲生。对于这样一家,他心里面也早就没了任何留恋,从此再无关系了更好,省得日后拖累。

等他鱼跃龙门,就要立马想法子跟江家断了关系,反正江金耀那事儿已闹得人尽皆知,就算他与江家恩断义绝,旁人也不会觉得是他高中了才忘恩负义。

没想到江金耀这一闹,反倒是帮了他的忙了。

光阴飞逝如流水,眨眼间就到了会试这日。

二月初九,黎明前最漆黑的时分,京师尚在寒风中瑟缩,贡院街却已被人流与灯火照得恍如白昼。数千举子提篮携具,排成长龙,等待入场。篮中盛着食物、清水、烛火、笔墨,乃至小小的砚台,这便是他们未来这些天数的全部依凭。

江卿时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低声对身旁的卓智明道:“智明,但望你我都能顺利熬过这三场。”卓智明只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望向那森严的贡院大门,目光依旧如老僧入定般。

突然,卓智明的眼珠动了动,目光却是瞥向了江卿时的手。

“你的手没事了吧?”

江卿时心里一暖,未曾想卓智明这个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竟如此细心。

“无碍,应是能写字了。”

“愿你我都能高中,日后再无寒日冻疮之苦。”

江卿时微微一愣,未曾料到卓智明竟然还会说出这等子话,在他眼中,卓智明此人一向是风轻云淡,没曾想此时也有向往富贵之心。

江卿时笑着摇摇头,感觉这样的卓智明突然多了些许人气,他自个儿的心情也跟着松快了不少。

“搜检!”只听胥吏一声高喝,队伍开始缓慢移动。

这几乎是最后一层子跃龙门之试,过程严苛到近乎屈辱:解发、袒衣、脱靴,每一处可能夹带片纸只字的地方都被仔细查验。江卿时虽然早已经历过,但心里头还是强忍着不适,心中默诵圣贤文章以定心神。卓智明则始终面无表情,配合着一切检查,仿佛被搜查的并非己身,如同灵魂出窍了一般。

通过搜检、核验身份后,二人依号舍图寻至自己的“窝”。那是一座座低矮逼仄的砖瓦小隔间,号舍深不过四尺,宽仅三尺,内有上下两块木板,可拼作书案与床榻。时值初春,号舍内阴冷潮湿,寒气刺骨。

卯时正,鼓声雷动,考题发下。首场考《四书》义三道、《五经》义四道,皆需以八股文作答。此乃春闱重中之重,决定着去留的大半乾坤。

江卿时铺纸磨墨,凝神审题。初时文思泉涌,下笔如有神助。然而,号舍环境之恶劣远超想象。白日尚可忍耐,入夜后,寒风从砖缝中钻入,墨砚几欲结冰。

他手上本就有冻疮,一遇冷便是瘙痒不止,这让他不得不频频呵手取暖。

四周烛光摇曳,咳嗽声、叹息声、巡考胥吏的脚步声不绝于耳,极大地干扰着心神。腹中饥饿,只能啃些冰冷的干粮。一夜煎熬,至次日清晨交卷时,江卿时已是眼眶深陷,双手冰冷微颤,仿佛大病初愈。

他踉跄着走出号舍,见卓智明已在门外等候。念辰苦笑道:“真乃‘三场辛苦磨成鬼’也。”

卓智明一向淡然的脸此刻也挂不住了,眼窝深陷,仿若被吸干了精气神一样。

卓智明本就瘦弱,江卿时担忧地盯着他,生怕他撑不住突然倒下。

卓智明朝江卿时摆摆手:“无妨,回去歇息一下便好。”

二月初十、十一两日,是短暂的休整。卓智明在客栈中蒙头大睡,竭力恢复精力。江卿时却不敢松懈,在短暂休整后依然钻研考题。

二月十二,第二场。

流程依旧:搜检、入号舍、发题。此场考论一道、判语五条、诏诰表内科一道,更重实务与文笔。经历了首场的折磨,江卿时感觉体力已大不如前,文章辞藻虽在,却少了几分首场时的锐气。

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将所学所知倾注笔端。夜间,烛火摇曳,头昏眼花,几度伏案小憩,又被冻醒。那份冰冷与孤寂,几乎要将人的意志磨灭殆尽。他偶尔抬头,仰观天上的明月,一想着桂兰和渺哥儿正在远方思念着自己,江卿时觉得周身仿佛又有了动力。

他不是在孤军奋战。

二月十五,是会试的最后一场。此时江卿时身心俱已疲倦至极点。这一场考的是经史时务策五道,需纵论古今,阐发己见。江卿时提笔时,只觉手腕酸软,思绪滞涩,手上的冻疮痒得厉害,还好有桂兰精心准备的冻疮药,不然若是严重了再破损流血,弄污了试卷可就麻烦了。

江卿时深知这是最后关头,强压下所有不适,将最后的精力榨取出来,字斟句酌,务求见解深刻,努力让文理通畅。这一日一夜,仿佛比前两场加起来还要漫长,江卿时头痛欲裂,几欲干呕,但还是强逼着自己清醒地答完了卷。

交卷的锣声响起时,他几乎无法靠自己站起,是扶着号舍的墙壁才勉力站起来,此时眼前一黑,浑浑噩噩之中,他都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的贡

院。

贡院大门开启,举子们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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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水般涌出,大多面无人色,形销骨立。江卿时在人群中找到卓智明时,卓智明已经真如飘荡了好几日的野鬼一般,再也不是那个人淡如菊的如水少年,卓智明有气无力地冲江卿时点点头,二人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尽的疲惫,和一丝终于考完的解脱。

接下来的日子是焦灼的等待。试卷经历弥封、誊录、校对、分房阅评、主考定夺等诸多繁琐而严密的程序。江卿时自觉发挥不是最佳,尤其是后两场,状态太差,心中实在忐忑。卓智明在客栈里足足睡了几日几夜,一点儿动静也没有,江卿时每日与他共处一室还怪吓人的,他每日都要去探探卓智明的鼻息,看看卓智明现在是否安好。

至放榜日,礼部门前人山人海,此时正值杏花盛开,所以此榜又称作杏榜。

江卿时挤在人群中,仿佛闻见了杏花的芬香,他心跳如鼓,目光急切地在那一长串朱砂写就的名字上搜寻。终于,他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江卿时”,名列前茅!居然还能排上第九!一股巨大的热流瞬间冲散了所有疲惫与焦虑,江卿时几乎要喜极而泣。

卓智明也中了,名次瞧着不如江卿时高,大约在二十名左右的位置。

江卿时刚想与卓智明说话,就见卓智明仰着脸看着自己的名字,两行清泪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江卿时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他还是头一回见着卓智明落泪呢。

江卿时装作没瞧见,只轻轻拍了拍卓智明的肩膀。

“如今你我都得偿所愿。”

“嗯。”

卓智明轻轻抹了一把眼泪,重重点了点头。

阳光恰好在此时倾泻下来,虽天儿依旧寒冷,但二人依旧感到暖意融融。之前的种种煎熬,在这一刻都化为了通往更高殿堂的阶梯。春闱这场身心俱疲的鏖战,他们终究是挺过来了,并且赢得了叩击天子之门的资格。

“今年的会元果真是谢家小侯爷谢清河!”

“小侯爷才华横溢,虽含着金汤匙出生,却没有骄矜之气。”

“谢家如今后继有人,谢侯爷应以放心了。”

谢清河。

江卿时眯眼望向这个名字,心里也涌出了一丝羡慕,如今名字高悬于杏榜之上,一骑绝尘,这是何等荣耀。

但做人应懂得知足,如今的结果,已是自己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少生妄念,好生准备殿试才是正经之事。

第46章 殿试

京师尚在春寒料峭中,紫禁城却已笼罩在一片肃穆而紧张的气氛中。

寅时刚过,天色未明,三百余名新科贡士已齐聚长安左门外,等待着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刻。

江卿时站在人群中,比起穿着华贵的京师子弟,他那一袭青衫略显单薄,此时此刻,他站在天子脚下,却丝毫不觉寒意。他望向巍峨的宫墙,想起自己寒窗数载,一步步往上走,今日终于站到了这皇城脚下。

身旁几位同年低声交谈,语气中既有兴奋也有忐忑。

“听说今上尤重实务,不知策问会出什么题目…”

“但愿我能有所了解,不至于笔下无墨…”

辰时初刻,宫门缓缓开启。礼部官员手持名册,唱名引众贡士入宫。江卿时整理衣冠,随着人流走过金水桥,穿过午门,眼前豁然开朗——奉天殿丹墀之下,数百张试案整齐排列,每张案上都放有笔墨纸砚,还有一瓶含苞待放的红芍药。

众贡士按会试名次分立丹墀两侧。江卿时会试位列第九,站在了前排。他微微抬头,见奉天殿重檐庑殿顶在晨光中泛着金光,鸱吻威严,琉璃瓦生辉,这是他千辛万苦要想涉足的土地,如今他终于踏上了梦中的大殿。

“陛下驾到!”

鸿胪寺官员高声唱,景瑞帝乘舆而至。百官及贡士齐齐跪拜,齐呼万岁。江卿时俯身下拜时,瞥见皇帝面容清瘦,目光如炬,虽只三十出头,却已显露出多年操劳国事的痕迹。

典礼既毕,内阁首辅陈言奉持问题置于殿中黄案。经一番隆重仪式,题纸终于发至各人手中。江卿时跪受题纸,回到自己的试案前,展卷细看:

“朕惟自古人君治天下,莫不以田制为本,民生为重。然三代以降,井田既废,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汉之限田,唐之均田,宋之方田,皆欲抑兼并而苏民困,然其法立而不久,其效显而复晦。今畿辅之地,豪强日盛;东南之隅,流民渐多。诸生学通今古,明习时务,其详陈所以制产均田、安民固本之道,朕将亲览焉。”

江卿时心中一动。

他生于农家,土地兼并之弊,他自幼便深有体会。单单是一个临州,七成良田尽归三家所有,自耕农纷纷破产,或为佃户,或流徙城镇。至于大梁其他各处想必也是大同小异。

江卿时的外祖原是秀才,家中也有田四十亩,后为豪强所迫,不得已卖出祖产,从此家道中落,外祖也羞愤郁郁而终,所以江卿时的母亲才下嫁于江家做填房,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白白在江家折了大好年华,最后还殒了性命。

他闭目沉思片刻,将历代田制改革在脑中一一梳理,然后研墨润笔,在试卷开头恭谨写下:“臣对臣闻:王道之基,莫重于养民;养民之要,莫先于制产”

他从井田制之理想写起,论及前朝均田之得失:“均田之制,非不善也,然人增而地不增,世易而法不易,终难长久。此前齐长孙巍所谓‘法久则弊,弊则更之’之理也。”

笔锋一转,他直指本朝现状:“今观海内,江南有田者十一,为人佃作者十九。权豪之家,仆役成群,田连郡县然贫弱之民,无地可耕,流离道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每逢灾荒之年,甚有卖儿鬻女者众。官府册籍混乱,诡寄、飞洒、影射之弊丛生不穷,田赋日减而民负日重”

写到此处,江卿时想起外祖被迫卖田时的无奈神情,虽未为亲眼所见,但那正是娘苦难日子的开端。他提出三条对策:一为清丈田亩,揭豪强地主藏匿之土地,“重新丈量天下田土,使诡寄、飞洒之弊无所遁形”;二为限田,“仿燕制,限定品官占田数额,逾限者没入官”;三为垦田安民,“招流民垦西北、西南边地,官给牛、种,永为己业”。

江卿时知晓,空泛大论谁都会说,景瑞帝虽登基不久,但看着像是想有一番大作为的,江卿时笔走龙蛇,具体设计了实施步骤:“清丈之事,当自畿辅始,择廉干官员主之,先造鱼鳞图册,使田亩界址分明,赋税有所依归”他也考虑到可能遇到的阻力:“豪强必多方阻挠,故需圣意坚定,辅以严法”

日头渐高,内侍为每位贡士送来宫饼一碟,清水一盏。江卿时匆匆用了些,又继续奋笔疾书。试桌矮小,且是露天跪坐答题,江卿时双腿酸麻,然此时此刻他却顾不得疲惫,笔下挥墨如流水滔滔不绝。

写到关键处,他引经据典却不忘务实:“董仲舒曰:‘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民愁亡聊,亡逃山林,转为盗贼。’此言于今尤切。然欲抑兼并,非徒复古制也,当因时制宜,徐徐图之”

夕阳西斜时,江卿时终于写完最后一笔:“臣愚以为,田制之改革,非一朝一夕之功,然若不始于今日,则积弊愈深,他日恐有吴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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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义之患。惟陛下圣裁。”落款“臣江卿时谨对”。

交卷后,他随着人群走出宫门,回头望了一眼暮色中的紫禁城,心中却是一派平静。他已将多年所学所思,将无数贫苦农民的期望,尽数写在了那份对策中。

三日后,传胪大典。

奉天殿前,百官齐集。

江卿时与卓智明一同立于殿前,他们身着公服侍立,屏气敛声。

鸿胪寺官员宣布“传胪”,开始奏乐,江卿时手心紧握,微微沁汗,不知道自己最终会取得什么名次。

内阁首辅陈言奉亲自宣读名次。

“第一甲第一名,谢清河!”

果真是那个在会试中就荣获会元的谢清河,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自打知晓谢清河的名号后,江卿时特意注意了一下他的长相,这谢清河生得五官清朗,眉眼间满满的矜贵之气。

听说他是谢侯爷的独子,谢侯爷是开国功臣,大梁朝出了名的武将,年过四十才得了谢清河这么一个独子。大家都以为谢清河会子承父业,但因为谢清河从小身体孱弱,练不得武,才走了这一道文路。

江卿时以前目光浅显,总觉得如卓智明这种书香门第之家已是极其幸运,直到他看见谢清河,才知何为满门清贵,一路顺遂。

“第一甲第二名,陈棋!”

这陈棋江卿时也有所耳闻,他是陈首辅的侄子,从小家学渊源深厚,此遭得了榜眼也不足为奇,看着陈首辅的表情也是极为欣喜。

“第一甲第三名,江卿时!”

如同一道霹雳炸响在耳旁,江卿时听到自己的名字时,他恍若梦中。

直至出班跪谢皇恩,听见皇帝温言勉励,他才确信这不是梦境。

什么?他居然被陛下钦点为了探花?

周遭的一切动静在此刻间仿佛都烟消云散,他望着皇帝那威严穆肃的脸,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已成了这朝堂之上的一员,成为探花,直接进入翰林院,那可是天下文人的理想之地!他起步晚,又不如其他儒生有家族支撑,他只想着一步步向上走,却从未想过能到达如此高度。

后来他才知道,景瑞皇帝对他的对策尤为赞赏,特别是那些具体实施方案,皇帝朱笔批注:“此策切实,非空谈者可比。”

江卿时此时此刻感觉身在云端,巨大的喜悦劈头盖脸地将他淹没,谁说寒门难出贵子,如今,他终于凭借自己的努力成为了贵子。

站在丹墀之上,江卿时目光越过重重宫墙,仿佛看到了远方田野。

桂兰和渺哥儿此时还不知道这个好消息,若是渺哥儿知晓了这消息,依他那臭屁的小样儿又要孔雀开屏般炫耀了

想到儿子的样子,江卿时不觉在心里一笑,后面内阁首辅又说了什么,他都听不真切了,他心里想着的全是自己的家人,期盼着她们能早日知道这等子好事。

长安左门外,金榜高悬。

“谢清河”三字写在首端,下面是“陈棋”“江卿时”,在春日阳光下熠熠生辉。百姓都在此围观,看看今年的状元榜眼探花是何许人也,一群孩童也围着榜下雀跃欢呼。

“状元郎!状元郎是谢家小侯爷!”

“谢家小侯爷长得俊!”

“听说这探花郎生得更俊啊!”

“你们有没有听过探花郎江卿时的故事,就是那个被亲弟陷害,却能自证清白,如今还凭着自己的努力从村里走出来,成了探花郎!“

“此人经历真乃传奇!”

“对啊,咱京师茶馆里都开始说江探花的故事了!”

“这探花郎听说生得极其俊俏,是不多见的美男子!”

“临州这名不见经传的地方,今年可是风光无限了!”

“这个二甲第十一名的卓智明,也是临州人呢,今年临州可真是出息了!”

三年一度的春闱终于落幕,成为新科进士的江卿时和卓智明应邀参加琼林宴。

二人如今都得以高中,就连卓智明这种一向淡然的人脸上都透着喜气。

此时柳絮纷飞,春意正浓。为新科进士们准备的荣恩宴正在礼部举行。

江卿时身着深蓝色罗袍,腰系素银带,头戴乌纱帽,帽侧正中的翠羽格外醒目。这是朝廷赐予一甲三名的殊荣。作为探花,他的座位被安排在御席下首左侧,与状元郎谢清河、榜眼陈棋同席。

谢清河瞧着也不过十七八岁,一身银白袍子尽显矜贵之色,他眉宇之间尽是疏离之色,但见江卿时落座,谢清河居然轻轻朝江卿时点了点头。

江卿时始料未及,这几日他见谢清河,谢清河的姿态都如一只高傲的白鹤,未曾料到这白鹤居然会朝自己招呼示意。

江卿时也呆呆地点了点,陈棋在旁边瞧见了,“扑哧”一声笑出来,主动同江卿时搭话。

“想必这就是江卿时兄弟了吧?”

“正是在下。”江卿时忙抱抱拳,“在下表字念辰,陈榜眼称呼我为念辰即可。”

“千万别叫我榜眼,”陈棋摆摆手,“既如此,在下表字执中,你叫我执中就行了。说来惭愧,我听说念辰都已经成婚了,但好像年龄还比我小上几岁,那我便占你便宜,叫你称呼我一声兄长吧!”

“我如今二十三岁了。”江卿时从善如流,“执中兄如今?”

“我如今已有二十六。”

陈棋爽朗地笑笑,他虽然面容平平,但笑起来的时候眼里都灌着笑意,倒是能为他面容增色不少——

作者有话说:苦尽甘来

第47章 琼林宴

“我不若你们那么聪慧,从小叔父”陈棋说到这里,探着头四下张望了一下,见内阁首辅陈言奉确定还没来才敢说下去,“我叔父为人特别板正,从□□着我和弟弟读书,别看我叔父才华横溢,如今竟都坐到了首辅的位置,但我和我堂弟——也就是陈首辅的亲子陈沐,从小就不争气。我还好点,我堂弟那更是一言难尽从小为着读书这事儿,可没少叫叔父动怒。父亲从我小时候身子就不好,家族的重担就全落在了叔父身上,叔父看着我还比陈沐强上两分,便硬摁着我整日读书,但我科考也不太顺,从十几岁参加完童试,倒现在跌跌宕宕有了十年了,今年终于有了几丝灵气,被陛下钦点了榜眼我总算熬出了头,这几日才终于见得叔父脸上有了丝笑容。”

“执中兄过于谦逊,这科考本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江卿时诚恳地说,“如今执中兄成为榜眼,亦是自己实力之显现。”

“念辰,你有所不知啊,你的故事在京师都传开了。”陈棋说,“我们都听说,你是前年才参加童试,如今已成了探花。还说你从小受家里苛责,婚后才在娘子的支持下读书”

陈棋说到这里,突然觉得有些太揭人短了,就算江卿时之前贫寒,如今他成了探花,不知有多少人争相巴结结交,自己再旧事重提,可真是扫兴。

“哎,这都是些乡人道听途说之言,我一个新科榜眼,倒听信起这些小人谗言来了,真是羞愧!”

“执中兄未曾说错。”江卿时却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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