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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萝初来长安,便去了平安寺,求佛祖保佑幼妹与自己,见到有母亲带着小孩用的平安锁祈福。若要求得开光,需得一步一跪上三百六十二步台阶,便得方丈点化,此后佑一生平安。
她心口仿佛被撞了下,传来酸意,闷闷说道:“拜你所赐,囚于这方天地,怕是想不安全也不能得愿,还真是谢谢大人啊。”
“你今日不是出去了么?”他黑幽的瞳子注视她,“还见了别的男人。”
宋萝一口气噎住,只觉方才的心软喂了狗:“你跟踪我?!”
沈洵舟眸中浮起冰凉的讥诮,语气更柔:“你既这样喜欢陆云风,我将他绑来府里陪你如何?”
“你爱绑谁就绑谁吧。”宋萝自暴自弃往床上躺,“反正沈相大人权力滔天,将全长安的百姓全抓进府里也无人置喙。”
和这奸相讲道理行不通,还费什么口舌。
心想:当什么官呀,当土匪去得了。
寂静片刻。
沈洵舟目光从她手腕的镯子,挪到她额头,下滑,停在饱满泛粉的唇。
本就喝了酒,屋内烧着暖炉,愈发暖,热意自腹中升起,他心思有些飘。
出了宫便来见她,肚子上缠绕的纱布还未解。
他手指伸进衣裳底下,迅速解开纱布,束缚被释放,那股难受的窒息好了些。
窸窸窣窣的声音響在床帐间。
宋萝惊疑不定:他在脱衣服?还未反应,修长的指骨搭上她,她像是沾到什么恶心的东西,立即甩开。
沈洵舟顿了顿,这回用了点力,拽着她,不顾她的挣扎,将她的手掌覆到自己隆起的腹部。
宋萝停住不动了,沈洵舟望着她,面上浮起一点心满意足的笑:“宫宴上,她一直闹着要见你。”
她算了算日子,这才四个月,即便真是有孕,胎儿还未成形呢,怎么会闹腾?
沈洵舟难耐地低低喘息,腹上的触感格外敏锐,酥麻自贴住她手心的皮肤漫延,窜上脊骨。
腰下的衣褶鼓起来。
怀孕越久,欲.望便越容易被催发。
他克制溢出喉的喘,问:“镯子有回礼么?”
愈发急促的呼吸落在宋萝裸露的手背,她忍不住想收回手。
微哑的,带着万分委屈般的控诉响起:“芸娘,小五,苏童都有,我的呢?”
是她编的红绳手串,送给大家讨个喜气。今日不给这回礼,这奸相怕是要纠缠不休。
她另只手摸到枕头下,一串红艳的绳链绕在指间,映在烛光前:“眼睛看不见,编的不好看,大人莫见怪。”
沈洵舟双手捧过去,眸光痴缠地看了半晌,戴上。红绳贴在皮肤上,撩起暖热,抚平那阵躁动,欣喜从心底升上来。
摸了它一会,他问:“真的给我么?”
宋萝“嗯”了声,栗色眼眸垂下去:“你不是说想要我待你好吗?这便是了,这些时日我想了许久,只要你不强迫我,和你过日子也不错。”
她缓慢道:“我跟随崔珉已有三年,死在我手上或因我而死的有数人,这些人夜夜入我梦中,向我讨命,我有段时间怕得睡不着觉。”
“所以,你若杀了苏童,杀了陆大哥,我定会寝食难安,到那时,我便去死,但在那之前,我会与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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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洵舟望着她,纤长的睫毛颤动着,欣喜破土而出,伸出枝叶来,将他填满,胀大,令他落到了实地。
威胁奏效了。
她不会再离开他,永远与他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下章死遁,期待qvq
好像玩手机给自己整出腱鞘炎了,啊啊大家玩手机的时候一定要支架上玩,不然腱鞘炎手掌巨痛
第94章 第九十四步试探
云销雪霁,翠绿伸展的枝叶映照天光,落下数个淡金色的圆点,一只素白手掌仰面捧住它们,金色圆点被風拂动,爬上少女清瘦的雙頰。
已是三月,初春。
放風筝的好天气。宋蘿手中塞入一根風筝线,她眨了眨无神的眸子,下意识低下头,蘇童欢快的声音响在耳邊。
“阿蘿姐,拿好啦,这風筝飛得可高了!”
指间传来拉扯的碎痛,她熟练地绕了两圈,笑起来:“怎样?风筝是不是飛得更高了?”
黛色的燕子风筝拖着彩云般的尾巴飘高了。
蘇童睁圆眼睛,惊叹道:“真的!阿蘿姐好厉害呀!”
宋蘿面上显出些意气的得意,嗓音清脆:“我小时候可是放风筝飞得最高的,诺,你看。”手腕翻转,那燕子风筝绕了个漂亮的圈,“就算闭着眼睛我也知道它在哪。”
蘇童也笑,在院子里蹦蹦哒哒,跑去藤椅上躺着的,腹部隆起的青年身邊,喊道:“大人要不要一起放风筝呀?”
沈洵舟莹润的面頰沐在日光下,一眨不眨地盯着树下的宋萝,輕輕摇头:“不了。”
若有人从府内上空掠过,见此场景,定然覺得是一家三口和谐玩乐。可男人却鼓起腹部,一副有孕模样,实在悚人。
蘇童目光落在这肚子上,蹲下身,仰着小小的腦袋,问:“会是妹妹还是弟弟呀?”
沈洵舟神情一顿,看见少女的动作停住了,偏过臉“看”过来,眸中的好奇一闪而过。心底骤然起了欣喜,犹如層層向上的树藤,裹住他。
她还是在意他的,在意这个孩子
这几月都没有再逃,她留下来了。
即便腹部隆起,压迫着脏器,每日每刻钝痛涔涔,他抬起手,轻柔地隔着肚皮抚摸孩子,如墨眉间浮出些幸福:“应是妹妹。”
与她长得一样的女儿,是她的亲人。
他这样想着,抬眼去看她。
宋萝已转过腦袋,顶着雙髻晃了晃,碧色裙摆飘起,像是青色的云,一眨眼,她手中的细线崩斷,燕子风筝向上而去。
“风筝斷了!”苏童喊道。
沈洵舟望着飞走的风筝,心底一空,细细麻麻的,无从生起的恐慌缠上来。少女的手掌跟随着跃起,灵巧地抓住断裂的线,将风筝扯回来。
宋萝跳起来,重重落地,腳腕传来钻心的刺痛,身子一歪,倒下来,手中的风筝线也松开了。
“阿萝姐!”苏童赶緊跑过去。
她额前冒了层冷汗,唇色渐白,坐在柔软的草地上,怔怔摸着腳腕处。腳筋被断,她再也跳不起来了,那些飞檐走壁的功夫,也再无法使出,囚在这府中,正如笼中鸟。
苏童关切地问这问那,攥住她的袖子,又不敢碰她的伤处,急得小臉都皱起来。
脚步声停在她身旁,她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草叶,刻意避开来扶她的修长指骨,说:“我没事,在草上躺躺,可软啦。”
苏童语带哽咽:“阿萝姐,对不起,早知道我就不放风筝了。”
他哭得一抽一抽的,宋萝摸摸他的脑袋,眼眸弯弯:“哭什么呀,你这样哭,等会讓妹妹听到,等她出生,也是个小哭包。”
沈洵舟沉默地站在旁邊,闻言,原本涣暗的眼瞳倏然亮起来。
苏童破涕为笑,拍着小胸脯保证:“等妹妹出生了,我要买好多好玩的玩意逗她,还要寸步不离地保护她,每天讓她开开心心的,不哭。”
到了晚上,夜色沉沉。
苏童偷偷拉着宋萝出府。夜市灯火通明,一串糖葫芦被他接过来,又递出去:“阿萝姐,你喜欢的糖葫芦。”
小小年纪,将白日她受伤的错处都归给了自己,便趁这时候买许多许多的吃食,当作赔罪。
不一会,宋萝两只手都拿满了,像是串着串的绿色小树,她心中好笑,从朦胧的视线中窥见这小孩苦闷的神情,跟着他向前走。
嘈杂的吆喝声从两侧流过。
她忍不住道:“再买,我可就拿不下了呀。”
苏童转过身,小小的身子挡在她前面,她蹲下来,他稚嫩的小臉皱着:“阿萝姐,我今日问了芸姐姐,原来你的脚是被大人伤了,他原来这么坏,我带你逃吧。”
他特意看了小五哥哥不在,才偷偷带她出来的。
“我带了好多银子,阿萝姐你待我很好,我会保护你的,我们出城逃走吧,你不要和大人在一起了,他是个坏人,我都听说了,他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宋萝摸摸他的小臉,感到一点纯粹的真心,问:“你不怕被大人报复吗?”
“我才不怕,我是因为你才有这样的好日子过的,你教我读书,我明白了道理,这样的日子不能加诸在你的痛苦之上,若是这样,那我就是白眼狼了!”
苏童的小手握住她,眼睛晶晶亮:“我”
忽然。
一根泛着寒光的箭头从他胸前钻出来。
鲜红的血濡湿他的衣裳,苏童瞪大眼睛,低下小脑袋,看见身上长出来的箭矢。
他不傻,低声喃喃:“阿萝姐,你快跑”
路人惊慌着四散逃开,更多的锐箭射过来,宋萝揽住他的胳膊,买的糖葫芦、糖糕、糯米饼噼里啪啦掉落,被人踩上好几脚。她抱着他如同河中的游木,许多人撞着她们奔逃。
“刺客!救命啊!”
“快跑啊!”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在哪?!不要踩我的孩子!”
眼前漆黑昏暗,惊慌的叫喊声,重物倾倒声,小孩的哭闹声,不断缠在耳边。
若眼睛好着,脚腕没伤,她大可以跳上屋檐,飞速掠过,手中持刀,什么刺客也不怕。
可没有。
什么都没有。
苏童死了。
沈洵舟告诉她,这些人是行刺他的刺客。她是沈夫人,若无人保护,很是危险。
燭光照映,漂亮的面孔在床边看她,仿佛盈盈月色。
少女已沐过浴,洗去身上血迹,双眼睁着,躺在床上,无声无息。
沈洵舟漆黑的眼瞳暗了暗,为她盖好被子,轻柔道:“以后出门,需得带上小五,好不好?”
宋萝的脸埋进柔软的被褥,没有回应。
她又不与他说话了。沈洵舟心想:果然那个孩子死了,没有脅迫她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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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靠近了些,隆起的腹部抵进床帐内,阴影罩住半张脸,显出几分诡艳,殷红的唇张开:“前几天,我在长安东市发现了一张,与你长得极为相似的脸,是你妹妹么?”
面前拱起的被子动了动。
沈洵舟阴森道:“我已派人去寻,将她接进府中,我们一家人团聚,你说好不好?”
什么团聚,无非又是威脅她。宋萝已经气不起来了,心中空荡荡的,在被子里闷声问:“你把我的眼睛治好,行吗?”
“不行。”方才哄骗的假象破碎,沈洵舟伸指,强行将她的被子扯下来,瞳中暗光幽幽,“治好你的眼睛,再让你逃走么?休想。”
宋萝无话可说,偏开脸。
沈洵舟显而易见地躁动起来,掐住她的下颌,迫使她转回,恶劣道:“我如今是寻不到你妹妹,可我总会找到,到那时我便将她抽皮剥骨。”顿了顿,带了
点难以察覺的期盼,“若想保住你妹妹的命,那你理理我。”
疲累卷住宋萝,仿佛有万千重的东西拽着她下沉,她想了想,说:“将苏童早日下葬吧。”
“好。”沈洵舟松开手指,转而捧住她的脸,眨了下眼,“你身上好凉,冷不冷?”
“冷。”宋萝回道。
沈洵舟将被子给她掖好,塞得緊紧实实的:“方才芸娘说你不愿入水,着了凉,等会我让白蔹开些驱寒的药来,喝了再睡。”
宋萝一动不动:“水的感觉,让我想起苏童的血流在我手上,身上,我有些害怕。”
还是芸娘用水打湿帕子,一点点为她擦拭的。
她无神的眸子转了转:“沈洵舟,我这副模样,你是不是如愿了?”
用小孩子的命威胁她,最终那孩子死在她怀里。
他说的对,他总有一日会找到幼妹,用幼妹的性命胁迫她。
沈洵舟心底泛起刺痛,无措地摸摸她的脸颊,黑瞳中凝起水雾,想张口,又停住了。
将她留在身边,应是如愿的。
他俯下身,隔着被子抱住她,轻声:“那些刺客是冲我来的,怪我,若苏童死后冤魂不散,他会来找我,你不用怕。”
*
苏童下葬。
日子如流水般过去。
沈洵舟的肚子逐渐大起来,已无法掩饰,便告了几月的假。
宋萝手掌盖住他的肚皮,里头死寂一片,连胎动都无,犹疑问道:“如何生呢?”
沈洵舟覆向她手背,指间陷入,与她十指相扣。腹中越大,压迫脏器越发厉害,他皱眉忍耐着剧痛,安抚地摩挲她的手指:“就这样生。”
白蔹放下药碗,查古籍查得头发都白了几根,叹气:“夫人,刨腹生。”
男人生孩子,前所未闻,即便有记载,也只是寥寥几语。他是个大夫,又不是天上下来的神医。
宋萝微微一惊,想抽回手,却被牢牢扣住。沈洵舟瞧见她面上的畏惧,怔了怔,松开手指,任由她逃脱了。
最终决定去平安寺里生。
佛祖庇佑,希望平安无恙。
沈洵舟大着肚子动身。马车轮子吱呀呀地滚远,出了城。
府上的宿五与芸娘守着宋萝。烈日当空,院子里燃起一层热气,宿五身上的黑衣裳晒得滚烫,宋萝伸手摸了摸,少年耳尖变红了,问:“大人,会,平安,吗?”
“一定会平安的。”她缩回手,将他拽进树荫里。
宿五不知想到什么,沉默片刻,开口:“因为你,怕血,大人才,出门,生,孩子。”
宋萝仰起脸,金色日光落在她颊边,眼睛,在瞳中跳动,仿佛恢复了正常的光彩:“寺里香火盛,他会平安的。”
夜晚。
更夫喊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沈府后院燃起大火。
城楼前,一个漆黑的,包裹着只露出双眼睛的人影,趁关门前,跑出城。
*
沈洵舟生产并不顺利。
白蔹急得脑袋汗直冒,诵经声声入耳,他抖着手缝敞开的肚皮。
青年面颊惨白,紧闭眼睛,如同玉制成的观音像,在烛火下泛着莹光。可身下的血铺了一片,腹部被割开,露出里面零碎的脏器。
许多僧人双手合十,微微阖目,正在为台上的嬰儿超度。
那是一个面目错乱,犹如肉球般的,死嬰。
在鬼门关与阎王抢人,白蔹连一分的把握也没有,正缝到一半,沈洵舟睁开漆黑的眼眸,衬着惨白的脸,像是地府爬上来的鬼,他幽幽问:“孩子呢?”
白蔹哽了哽,还未回答,沈洵舟的眸光越过他,落在台上的肉球上。
男人生孩子,便是这东西么?
他不自觉地想:这样丑,这样可怖,她定然不会喜欢了。
她不喜欢他,更不会喜欢他生的孩子。
一种浓浓的怨恨填满沈洵舟,他勾起唇,竟笑出了声。笑声在诵经声中突兀地回荡,僧人们停住,回过头来看他。
似乎笑够了,沈洵舟手掌浸满鲜血,拽住白蔹的袖子,黑眸中显出几分偏执,森然道:“回府。”
白蔹还在缝他的肚子,手抖得厉害:“大人,您需得养上两天,否则性命难保。”
可孩子已经死了。
眼前闪过少女的脸,她会不会已经逃了?
巨大的恐慌从心底溢出,沈洵舟语调更冷,死死盯着他:“回府,即便是死,也要将我的尸体带到她面前。”
白蔹叹气:这是何必呢?
赶紧缝完了这剖口,他把人扶起身,一道清亮的啼哭声破开夜色。
沈洵舟闻声转过脑袋,一名僧人怀抱个鲜亮活泼的婴儿跑来,喊道:“住持,我在后山捡到个孩子,像是刚出生!”
“给我。”烛光下的漂亮面孔白得瘆人,张开唇,“把孩子给我。”
住持握着佛珠,亦叹:“孽缘善了,沈施主,你需好好将这孩子养大,勿要再造杀孽。”
沈洵舟心满意足地抱着活婴,纤长漆黑的睫毛颤了颤,心想:这孩子定然能留住她了,哪怕只骗过一时也好。
第95章 第九十五步试探
离沈府愈近,他的心愈发飄忽,腹上的伤口陣陣刺痛,隔着纱布渗出血来。
她会喜歡这孩子吗?
会因孩子留下么?
天光于暗空破出,青石板罩起一层濃雾般的靛蓝色,马蹄与車轮在这蓝雾中行走,几片尘土迸溅开。
路边飄来白色热气,馄炖的香味从荡起的車帘中飘进,女嬰张开了小小的嘴巴,清亮的啼哭声響彻車内。
沈洵舟额前浮起冷汗,眉眼湿透,面色苍白如纸人,幽幽瞳子盯着嬰儿哭得泛紅的小脸。
不知是被馄饨的香味勾起,腹中空荡荡钻入冷气来,空虚感蚀进脏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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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吞咽了下。
却有另一种奇异的歡喜从心底萦绕而上。
一家三口。
她想要的,在意的亲人,这便算一个了。
“大人!大人这……”
车夫語气惶惶不安,仿佛看到了极为可怖的东西,連帶着马的步子也慢下来。
沈洵舟睫毛顫了顫,感到不同尋常的热气,不安在心底疯长起来,漆黑双瞳盈满茫然,微微一动,看到白蔹探出车帘的半张脸。
白蔹亦是神情惊惶一瞬,转过头来,踟躇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心跳重重跳着,沈洵舟手指扒着车壁坐起身,腹上剖口传来剧痛,将他扯回神,这时,仿佛耳边覆的濃雾被撞散,一些微弱的声響传进来。
許多人在喊。
杂乱的腳步声,还有什么东西炙烤的“滋啦”声。
那喊声越来越响,他拉开车帘。
“快救火!”
“再多搬几桶水来!”
满目的火紅色,仿若黄昏时天边燒起的晚霞,此刻降临在沈府的房梁之上,燃起滚滚濃烟。
白蔹被燒起的烟尘扑了一脸,“咳”了几声,一眼看见最前面救火的芸娘,她也转过头,几双眼睛相对。
芸娘几乎要哭了,跑过来,喊道:“阿蘿……还在里面!”
她跪倒在自家大人身边。
青年瓷白的面容映着火光,怔怔站立,仿佛梦魇住了他,一动未动。
白蔹把她扶起来,询问道:“你确定夫人在里头?”
芸娘满脸灰烟,連连点头:“火是从后院起的,阿蘿眼睛看不见,腿腳也不便,出来也没见她人,定是还困在里面!”
沈洵舟如梦初醒,迈开步子向火光里走,白蔹一把拉住他:“大人!”
却未拉动。
白蔹被极大的力道甩开,眼睁睁看着那身影由走变跑,愈来愈快,冲进火中。
肚上的口子只是草草缝合,沈洵舟感到血汩汩流出,洇湿纱布,再到衣裳,迎面的火烤得他脸颊发烫。
不断地想着:她如此聪明,定然不会逃不出这简单的火。
可转而寒意爬上脊背。是他亲手断了她脚筋,弄瞎她眼睛,让她逃不出府。
也逃不出这火。
黑眸中浮起滔天怒火,他眼前一遍遍掠过少女的面容,凝聚,扭曲,再消散,浓浓怨恨一齐涌上来。
她怎敢尋死?!!
即将跨入燃燒的大门,一只手臂从他身后制住他,将他拽后。
圆领红袍的捕头斥道:“别救了,火势这么大,人早燒成灰了!”
“烧成灰……?”沈洵舟眼瞳圆圆,如两颗浸了水的琉璃珠,映着灼灼火光,神情骤然狠厉起来,“不会,她骗我,她说要好好活着,不会死的!”
“她是我的夫人,你怎敢咒她!”他抓住捕头的手,用力往外掰,“再多说一句,我让你死无全屍……”
語到一半,白蔹赶过来。沈洵舟腹上的血染透衣裳,面色更白,用尽全力想冲进火里,白蔹伸指在他穴位按了下。
沈洵舟眸中闪过怨恨,闭上了眼,晕死过去。
再次醒来。
沈府的火已然灭了。
浓黑色的残骸在天光下发烫。
寻了許久,才从里头扒出具焦屍,屍体手腕下两圈金痕,粘连在地砖上。
那是他送她的金镯子。
芸娘跪地落下泪来,泣不成声,抖着手想触碰这焦屍,一双修长的指骨揽过来,顺着地上藏蓝色的袍角向上,青年的脸映着天光,毫无血色。
沈洵舟抱着冰涼涼的烧焦尸体,如温柔情人贴近它脸颊:“阿萝骗我这么多次,这次也是骗我的……是吧?”
在旁人看来,这副场景诡异至极。
犹如纸人抱着尸体。
他恍然未觉,一遍遍抚摸它的面颊,似哭似笑,重复喃喃。
芸娘擦
擦眼泪:“大人,阿萝之前还与我说,待她死后,愿您放下怨恨,别报复她妹妹,可一个没看着,她竟真的……”
沈洵舟抬眼,幽幽盯了她一会,神色骤冷:“叫仵作来。”
两只眼睛漆黑如墨,看得芸娘后背发凉。
他再度转回来,指尖仔细确认尸体的每处骨骼。
她怎么会寻死呢?
定然是骗他的。
这些时日,明明好好的。他们一起用饭,放风筝,游街,她还将手放在他肚子上,摸他们的孩子。
她明明期盼着这个孩子的!
可已无需仵作,他任大理寺少卿,验过尸。指尖滑过头骨,胸骨,腿骨,他长睫颤动愈发剧烈,终于,一颗晶润的眼泪砸落下来。
身形、年纪,都与宋萝十分相似。
她死了。
心中的憎恨倾泻而出,人死道消,那些恨如同落进无底的湖泊,空然消没。
*
沈府外,简易的亭子搭起来,许多人进进出出,修缮烧毁的府邸。
陛下听闻,特意派来工匠,并在寺庙旁重建了一座祠堂,重新供奉沈将军与其夫人。
芸娘和宿五购置了些行李,搬进另一个稍小的宅院。盈盈药气在小院子里飘开,顺着支起的窗,流入屋内。
漆黑的棺材摆在床榻前。
面容惨白的青年站在棺材边,影子拉长,显出幽幽鬼气。
他低下头看里面的尸体。
刚去寺庙看过阿娘与阿爹,身周浓浓香火味,烈日炎炎,焦尸散发陣阵腐臭,与他身上的气味交缠。
沈洵舟俯下身,伸出手摸摸它。
触手冰凉,粗粝,与死去的阿娘一样。
他们都抛下了他。
白蔹端着药碗进来,难以置信怎能有人与尸体同吃同睡?他直直叹气:“大人,该用药了。”
沈洵舟眼眸微微一荡,嗓音发涩,问:“若我没有断她脚筋,她是不是就不会寻死了?”
白蔹不发一语,片刻,沈洵舟语帶恍然地否定:“可不这样做,她会逃。”
究竟要怎样做呢?
记忆寸寸溯回,他心想:是不是在她到沈府之时,便向她提亲比较好?
转瞬,恨意涌上心口,盯着这尸体,眼眶泛红,念头争先恐后地冒出。
在绣坊的时候就应当杀了她!
将她如刘万寒一般,剥肉断骨,绑在刑架上,叫她供出背后指使,再杀了她。
杀了她……
沈洵舟眸中凝起水雾,摸着棺材,大颗的泪水砸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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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蔹一看不好,赶紧过去把人拉开,嘴中道:“大人,这尸体沾了水更易腐了!”
这几日,不知劝了多少句早日下葬,可这棺材放在屋里,沈洵舟不许任何人碰,腹上的伤因此也毫无好转。
白蔹忍不住再劝:“大人,夫人虽走了,但您需得顾着自己的身子,这伤反复发脓,您换个屋睡吧。”
沈洵舟望着褐黑的药汤,忽想起那时船上,她答应了要与他同生共死,她却先死了。
葬入同一个棺材,死后也要在一起。
“叫人过来。”他勾起苍白的唇,“将棺材入葬。”
*
纸钱四散而飞,下方是黝黑的坟洞。
下葬的地方在城外。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将棺材抬起来,甚至这棺材还是敞开的,露出睁着眼睛的青年与焦尸。
芸娘哭得眼眶红了一片,急得想上前,碍于命令又不能动。
沈洵舟面上没什么表情,黑瞳映着漫天黄钱,只张开唇:“怎么站着不动?”
躺在这棺材里,他不由想:变为鬼魂她也逃不掉了。
没人动手。
一道鲜亮的婴儿啼哭响起。
带回来的那个孩子。
好吵。
他与她的孩子已在地下等着了,他们一家三口会团聚的,阿爹阿娘定然也会开心的。
许是死前都会有走马灯,他一点点回忆起来,最先闪过的是她次次离开的决然背影,令他心中燃起恨来。
回到最伊始,她也是为了利用他才接近他,她根本不喜歡他。
仿佛被冷水泼下,沈洵舟凝起清醒:她都不喜欢自己,我又何必喜欢她呢?
再想起这喜欢的根源,是那个蛊。
没错,他根本就不喜欢她。
心中空荡荡地灌风,传来剐肉般的刺痛。这样想一想,便似乎不痛了。
他本来就与她是陌路人,毫无关联,只是因为那个蛊。
伸手覆上心口处,已然不痛了。沈洵舟坐起身,黑眸中浮起奇异的亮,从棺材中爬出来,再看一眼里头的焦尸,厌恶涌出。
他翘着唇角,神情似癫似狂,众人皆望过去,见他死死盯着棺材中的尸体,哑道:“将它烧了。”
没人敢违背命令,火堆架起来,棺材如同那日的沈府烧起来,传来呛人的糊味。
沈洵舟离得极近,看着它燃烧,长睫在眼下投落浅浅的影子。
女婴受惊不断哭啼。
白蔹抱着她哄,沈洵舟眸光扫过来,神情森森:“将她丢进去烧了。”
他再也不要看到与宋萝有关的东西。
想到自己曾鬼迷心窍地想留下她,心中一阵阵作呕,都是因为那蛊虫,他才走歪了路,如今是该拐正了。
从来都没有什么沈夫人,她是陌路人。
他捂着胸口,看着火舌吞没棺材,感到那阵轻飘飘的悸,落入实地。他怔然一瞬,转身往回走。
良久,这片火熄灭,留下一堆白灰,被风吹起,连同那些爱与恨的记忆,消弭不见——
作者有话说:终于要写追妻了啊啊啊,我的笔力真的写不好强制,感觉很别扭,写的我想替女主报警[柠檬]
然后解释一下下小沈为啥突然转变,就是我认为人在遭受重大创伤的时候大脑会自动启动防御机制,性格会大变甚至与之前完全相反,如果小天使感觉看的怪怪的,可以留言,栗修文[好的]
第96章 第九十六步试探
八月多雨,山林间蒙上层厚重的浓雾,暗沉沉盖下。
淤泥斑斑的绣鞋踩下黃草,裙擺荡过泥地,少女慌不择路地狂奔,消瘦的面容映着天光,那股明媚的意气不见,显出几分可怜。
一支墨黑的箭直射过来,插进她腳前的土中。
她不得已停住,腿软倒地,转过腦袋,对后方追杀她的人露出讨饶的神情。
青年一身浅黃长袍,如踏花而来的少年郎,腰间环佩照出润泽的光,修长白皙的手指握弓,步步靠近。
他走得極慢,逼迫的气势扑面而来。
少女拼命摇头,见他漆黑的眼珠子微转,面容苍白,犹如纸人点睛,毫无半分活气,殷红的唇張开:“继续逃啊?”
沈洵舟几乎抑制不住冷笑,自上而下打量这張臉,極为相似的面孔,残留的恨意自心底翻涌而上,令他杀意四散。
少女双肩颤抖,对他張开嘴巴,露出被割断的舌头,不断发出“啊啊”声。
“薑幼。”他俯下身来,指间长箭抵住细白柔软的脖颈,唇角上翘,语调轻柔,“你与你姐姐一样,喜欢逃。”
加重后三字,薑幼听出咬牙切齿的愤恨,尖锐的箭头陷入脖上鼓动的青筋中,传来刺痛。这下连摇头也不敢了,只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与宋蘿相比,真是天壤之别。沈洵舟心想,她从不会露出这样的
眼神,念头才起,刀剜似的痛自心口漫开。
这几月一闭上眼,梦中尽是熊熊燃燒的那具棺材,仿佛是报复,宋蘿的臉萦绕在火中,狰狞,扭曲,令他夜夜不得安。
她定然是恨他,说不定此时魂魄正在旁邊,瞧着他呢。
想忘掉那些过往的温情,忘记她,将她当作陌路人,可千般万般的,竟分毫忘不掉。
許許多多关于她的事物接连扑向他。
半月前她定好的虎头帽,小小的,精致的平安锁,被店家依次送来。从崔珉余党家中搜到的书信,是她的字迹。派去洛阳监视她娘親的人递来的消息,她娘親去了汴州。如今,甚至久寻不见的她妹妹也出现了踪迹。
偏偏在她死后。
姜幼眨眨栗色的眼眸,见这漂亮阴森的青年将箭头挪开,弯着唇,黑瞳中却溢出悲色,似哭似笑,如同疯癫。
沈洵舟的浅黄色袍角被风吹起,剧烈打卷,他手中的长弓也晃动起来,飘飘摇摇,最终手指一松,丢下弓箭。
黑瞳盯着她,像是在看什么可怖的事物,命令道:“拉弓给我瞧。”
姜幼不敢不从,抖着手拿起泥地上的弓,好不容易搭上箭,歪歪扭扭,半天也拉不开。
沈洵舟冷眼看着,心想:一点儿也不像。全身卸了劲般,那股凝起的,要将她妹妹碎尸万段的怨气散开,他竟覺得没什么意思。
虎头帽燒了,平安锁溶了,书信撕了,派去监视她娘亲的人撤了,既要忘却,此时他又在做什么呢?
他退了好几步,眸中浮起惶然,臉色變了又變,忽而笑了,对身后的官兵吩咐:“是我認错了,此女非逃犯,送她回汴州。”
圆领红袍的捕快得令,纷涌上来,腰间长刀碰出清脆声响,将这少女押起来。
入夜。
载着少女的马車驶出长安。
沈洵舟日夜点燃檀香,新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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