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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青娥舍老
云萧面色沉静,羽箭缠卷风声迎面射来毫无惧色,一直到箭头临额一寸,淡青的身影才蓦然一闪。
众女只觉眼前一花。
便如鬼魅幽灵飘忽闪烁,其速诡极,比之众女射出的羽箭不知快了多少,箭矢下的那人不退反进,几乎是眨眼间便掠到了众女面前。
众女瞠目一惊,来不及做出反应,只觉一道青影在身前一闪,下一刻全身俱已动弹不得:“你是谁!因何是非不分多管闲事!”
“在下并非多管闲事,那白狼是在下所养,在下必得救它。”云萧一言毕,身形一转,如枯叶飘旋飞出,已朝纵白带着那人奔逃的方向追了上去。
樟林这一头竟横着一川水势颇急的深涧,云萧身形几掠急追过来正见一巨大白影扑在一人身上发出骇人的兽吼,白影身上血迹斑斑,但仍掩不住一身凛冽狂暴的巨兽之威,四爪着地一眼见之高度竟已愈两丈,狠狠压着身下绛色的身影张口就咬。
云萧惊愣一瞬,蓦然惊觉那白影就是纵白!此时正与先前使鞭的那一人缠斗在一起。双目猩红,兽息狂暴,竟连体形都拉伸延展至两倍之大,竟是云萧从未见过的模样。
一瞬间青衫少年禁不住怔怔地呆在了原地。望着那狂暴巨大的白狼一时间竟不能回神。
“嗷——”这一声狼嚎震悚山林,透谷回响,荡彻在密林之上,方圆十里外能闻余音。林外的寻常村民骤闻这一声,无不惊得面色发憷,心头一凛。
云萧面色微白,淡青色的身影止步在数丈开外,竟有些不敢上前。
突然溪涧旁传出一声压抑痛苦的咳嗽,云萧瞬时回神,转目便见水涧旁一个黑衣人十指紧紧攀在岸边一块突起的岩石上,半个身子已和岩外的涧水融为一体,湍急的水流不断从他背上冲刷流过。
神色间怔忤了一瞬,微有迟疑。那人此时也看见了云萧。他面色极白,鼻梁以上覆着玄黑色铁皮面具,露出来的皮肤冷白偏紫,布满了细碎的伤痕,显然之前在那人的长鞭下全身上下都已受了伤。他身上尚罩着一件深色斗篷,此时头罩已半落,凌乱的湿发一半贴在耳旁一半随着斗篷一起在湍急的水流中浮沉。
黑衣人从水流中强撑着抬起头,唇抿的极紧,眼中除了挣扎和忍耐看不出任何情绪。两人视线相对,一瞬间都极安静,一瞬间又都一震。
云萧也不知自己为何震颤,只是看到那双墨黑幽暗的眼瞳时,本能地惊震,本能地压抑,本能地怔在了原地。
那人更甚,原本冷厉的目光一瞬间竟现了两分恍惚,目光茫然而惊直地看着云萧。仿佛耳边水声都已远了,目色恍然。
突然一声巨响,水花溅起数丈,纵白巨大的兽身竟被那人一掌打入了水中,溪涧之水一瞬间涌起,重重推向了岩石上的人。
黑衣的人促不及防,毫无防备地放开了手,水波涌过铁面,顷刻将他冲了出去。
那一瞬间溪涧之水汹涌地灌入口鼻耳中,双眼被水刺痛难以睁开,他本能地闭上眼,意识已有一半模糊。
只是下一刻身体一顿,右手蓦然一紧,被人牢牢握住。
他挣扎着在涌动的水花中睁开眼,那一袭青衣的人近在眼前,单膝跪在岸边岩石上,一手撑剑在地,另一手牢牢抓住了他。
四目相对,惊愣茫然。
“为什么……救我?”极为喑哑的声音,带着一丝少年人独有的稚嫩与生涩,在涌动不迭的水声中几不可闻。
云萧只是愣愣地看着他,茫然的,惊心的。
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似乎迅速掠来抓住他,只是一瞬间的本能,根本未容他深思。心底下意识地觉得:这个人,自己必定要救,否则,便会后悔。
云萧有些复杂地松了口气,怔忤小许,对着水里的少年笑了一笑。
少年一眨不眨地看着云萧,感受到他牢牢握住自己的那只手里传达过来的暖意,映着青衣的人面上温淡而清浅的笑意,宛如初阳,和如清风。
黑衣少年面具下的表情抖了抖,似乎是想回以一笑,只是唇角弧线未弯,表情终是僵硬而冷癯。
林风忽地一扬,拂起冷叶青衫,云萧身上长衣被背后呼啸而来的劲风吹起,水中少年看着云萧背后,目中只一戾,下瞬一道鞭影袭卷秋风已当头落了下来。
鞭落水溅,杂夹着血花。
鞭尾带过云萧右臂,正落在之前与红衣少女一战时的伤口上,右手如痉-挛般一抖,掌间无意识地松开,黑衣少年的手立时从云萧手中滑了出去,只眨眼间,一团黑影迅速被湍急的水流冲出。
“嗷——”
云萧单膝跪在水边,耳闻一声狼嚎,看着那人颈边带血、双目紧闭昏迷在水中被涧水冲远。
纵白奋力地挣扎朝黑影游过去,一人一兽辗转在水里浮沉,离云萧越来越远。
他怔在原地,想要再追,却一时找不到因由;想要罢手,心绪却难以平静。脑海中有一瞬极为茫然和复杂。
他……是谁?
“混账!放兽拦我击杀来敌,阻我出手,救我仇人,你小子是何人,想干什么?!”
云萧闻言惊醒,立时起身回头,还未来得及正对那人,话音一落间一道狂躁的鞭影已朝他面门甩了过来。
“你敢!”
云萧还未动作,一声娇嗔威怒的冷峭少女之声已扬起喝道,紧随之清亮的剑吟夹杂风声由远及近,带着一丝凌厉的凛意从他面前飞驰而过。
越水剑带着嫣红华美的剑穗将那甩出的细铁鞭钉在了青衫少年右侧十步的一棵老树上。
鲜红色的剑穗摇曳不止,激烈地晃荡着,剑身轻盈细薄,在日光下反射出一抹寒光,剑尖正卡在那铁鞭鞭尾三角形的锥刺上,牢牢钉进了树干里。
云萧转面看见来人,怔了一怔:“阿悦姑娘?”
少女如一片飞花落了过来,脚尖着地便急步跑向青衣少年满脸是忧道:“小哥哥!你没事吧?!你右臂上好多血哪!”她说着便一把扯开云萧臂上长袖,见得一条狭长的剑伤上又斜添一道鞭印,刚刚结痂的伤口被铁鞭锥刺一勒,皮开肉绽,看着鲜血淋漓。
云萧不及她手快,反应过来想避开,衣袖已被她往上掀开。
少年人微颦眉头,犹记她先前言及自己师门的轻慢,便欲与她保持生疏距离,可侧目过来,整个人不禁一愣。
少女鲜红赤艳的长裙在林风中拂扬,原本嫣然的小脸此刻泛着抹白,她紧紧咬着下唇盯着他臂上的伤口,眼里竟已噙了泪花,正晶莹地打着转儿。
云萧张口欲言之语便不自觉地散了,沉默片刻,只道:“只是皮肉伤,未及筋骨,无碍。”
阿悦抬头来凝着眼泪望着他:“流了这么多血……小哥哥你疼不疼?”
云萧回望她眼中之泪,心下禁不住一软,迟疑小许*,只温声道:“谢阿悦姑娘,并不很疼。”
他话音一落,红衣的人便一咬牙,飞身而起蹿向老树旁一把握住了越水剑的剑柄,而后腕间一沉,“铿——”地一声将剑从树中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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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被钉在树干上的细铁鞭应声而落,被不远处的那人“嗖”地一声收了回去。
那身着绛色紫纹旋裳的女子转头朝阿悦看来,她头上原本高束的发髻在先前与纵白的缠斗中已有三分散乱,衣襟袖口也有凌乱的血迹、泥尘,然目中狂躁之意不减,冷眼看着阿悦、云萧,极为烦躁道:“两个乳臭未干的娃娃,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阿悦闻言俏脸便一凝,显出三分肃意,颀长的红丝发带飘扬起来,和着手中剑穗一起垂荡:“谁在谁面前放肆还不一定呢,你个又脏又坏的老女人!”
那人闻言当是气极,却不怒反笑,手中长鞭运力一甩,凛冽强劲的鞭风打在草径中当即炸开了一道泥口。“今日这小子拦我杀敌是罪,小丫头出言辱我是罪,两罪并罚,就算是后生小辈我傅怡卉也难以轻意饶过了你们!”
二人听闻她的话,均一震,阿悦眉间立现两分忌惮审慎。云萧面色当即一变。
“阁下是江湖武榜排名第二的青娥舍后舍舍老傅前辈?”如此人物,云萧自认不能敌,且也不能轻意与之为敌,倘若给归云谷亦或青风寨惹下后患,怕难善了。
青衣少年将长袖捋下,转面正声对女子揖手道:“此间之事恐怕是有误会,晚辈与她并非有意阻扰和冒犯,还请前辈恕罪。”
傅怡卉长鞭一甩袭上手边一棵大树,两人环抱不及的老樟树在她鞭下如被惊雷劈过,当中断为两截,轰然歪倒。
此一下,由不得云萧不凛神。
阿悦咬着牙站立不动。
傅怡卉道:“你说无意就无意?你要插手便插手?如今知道打不过,就要我恕罪?”傅怡卉冷笑一声:“实话告诉你们,老娘不轻意动怒,但一旦被惹怒,你们想躲也躲不过!”长鞭凝力一甩,竟成一管笔直长-枪,枪-头三角形的锥刺直直指着云萧二人,“出手吧,今天我让你们死个明白!”
云萧面色沉肃。
阿悦走近拉了拉云萧左臂袖口,小声嘟嚷道:“我们两个联手,未必就打不过她……”她低头又望见云萧右臂伤处,立马又改口:“只不过你右臂受了伤……还是别打了。”
云萧转目看她一眼,又无声地回转了头来,沉默地看向了傅怡卉。
“舍……舍老……”
突然一道虚弱的女声在傅怡卉身后响起,三人面上都一怔,傅怡卉眉头一皱立时转身回头,便见一陌生女子扶着舍中一名弟子吃力地走近。
傅怡卉看清那弟子当胸一道长长的刀伤,鲜红直流,身上紫绡翠纹裙早已被血染透,眼见必死无疑。傅怡卉面色骤变,几步过去一把扶住了那名弟子:“……小戊!”
那弟子看见傅怡卉整个身子便软倒了下来,眼泪夺眶而出,傅怡卉接住她的同时她的手便用力抓住了傅怡卉的衣袖,十指颤抖不止:“舍……舍老。”
“她伤的太重,虽未命中要害但伤口太深失血过多已无救了。”郭小钰把人让给傅怡卉,不紧不慢地往后退了一步:“她央我带她来见你,傅长老。”
“舍老……舍老……小己小庚她们都死了……”那女子说一句话咽一口血,眼泪模糊了眼眶,整个身子处在休克前的颤抖不止中。
“你别说话,舍老这便救你!”傅怡卉怆白着脸扶她躺下,一手悬在她丹田上毫不自惜地给她输入内力。
“没……没用的……”女子眼中涌出泪珠,抓在傅怡卉衣袖上的十指不愿松开,她一触地,四周草径便被迅速地铺上一抹红,无声地蜿蜒开来。女子费力地想开口,却已发不出声,气息越来越微弱:“舍老……岁银……被……夺……”眼见将断气。
云萧快步上前,伸手一探女子颈脉。
“你做什么?!”傅怡卉大怒,另一手抬起一掌就向云萧拍去。
“小哥哥!”阿悦掠过来抬手接下了傅怡卉这急怒攻心的一掌,两厢内力一撞,红衣少女白着小脸向后退了数步。被郭小钰一把扶住。
第62章 文武之道
山峦叠嶂,鹰鸟啼鸣,又一个寒瑟深秋。
几缕箫声于竹林深处响起,渐起渐高,时幽时扬,声起时淡漠悠远,音落间清冷空灵。
叶绿叶备好晚膳行至吟风竹地深处,远远见一抹白影安坐于青玄岩高处,手中执着一管精致的碧玉箫,轻阖双目,默声吹着。
白衣长袖散落石上,在林风中微微拂起,映着秋风中不时飘落下来的竹叶,远望如画,沉静安宁,一片无声的寂静空远。
箫声如语,悠悠散开。
绿衣女子望着竹叶飘零之处的那人,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闻着萦耳不绝的箫声,安静地站立在远处。
原是浮花浪蕊,遗世繁华的轻叹,未几声却已转为长空虚影,水月镜花的无言,仿佛寥寥飞雪,几世穹苍,都不过半生执障,终归尘土。刹那间四季轮回,千载如梦,忽一时乍然陌路,忽一时弹剑飞渡,音起音落间瀚海云涛,半生虚无。
叶绿叶听久,恍然,无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踏碎一片枯叶。
萧声立止,如风流云散,尘埃湮落。
“师父。”
绿衣的人唤一句,上了前去。
端木若华静了少许,轻轻放下了唇边玉箫。
“这箫曲,弟子好似在哪里听过。”叶绿叶忽然道。
端木若华闻言回转过头,望向了叶绿叶的方向,沉默小许,道:“你已记不清了么。五年前,在药庐门前。”
叶绿叶立时一震,醒神道:“……是南荣家的‘箫语’。当年……云萧在师父面前吹过。”
那时的血衣少年,目中狂肆而狠戾,负一身血海深仇,一心报仇雪恨,立誓以血祭奠亡人,以慰族亲英灵。在这方幽谷之中以掌劈出竹箫吹奏,拒人于外,不令靠近十步,只为保住一身武功,他日手刃血仇。
“不是云萧。”端木若华轻轻抬首道:“是南荣枭。”
叶绿叶怔了一怔,看着白衣人半晌,问道:“师父听音复曲……是想把这南荣家的‘箫语’之能教还给他?”
端木若华沉默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抚了抚手中碧玉樱箫,极轻地点下了头。
林风簌簌轻扬间,闻白衣之人道:“不多时,他便会知晓自己的身世。我不说,也并不是要瞒他,只是顺其自然罢了。”
端木若华平静地望着远处:“他自己慢慢知晓,似细水缓流,于他最妥。只是即便是细水,也将流尽。到那时他通晓前后,这南荣家的不传之技,他便有这份责任将之继承。”端木若华衣发轻垂,淡淡道:“届时,我也便不会再吹起这箫语。”
叶绿叶点了点头,之后眉间蹙了半晌,却忍不住道:“可我听师父吹起这箫语,虽曲调与之无二致,但情音却大不同。”
端木若华微叹口气,亦点头,道:“你且说。”
叶绿叶静了一刻,道:“师父所吹奏的箫语,音中空无一物,起如浮空虚影,落如云散风湮,空且静,淡且宁,既远又冷,毫无人情悲思。”她回想许久,再道:“而当年,绿儿犹记得南荣枭吹奏时,箫语之声入耳成殇,心头不可自抑地感受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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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悲凄怆凉,情音深幽至极,似含万语千言,回想起来竟觉无论如何也说不清,道不明。既悲又冷,还有隐隐难言的怆疼……”
叶绿叶思及此目中已惑:“弟子此刻回想起来,竟觉那箫声中带有浓浓的情意,烈性至极,却隐而不言。”
端木若华一怔。
叶绿叶又道:“弟子并不懂音律,只是凭心而叙,多为感觉,不知对错。”
端木若华点了点头,一时无言。
竹林枯叶飘零,远远近近,淡薄清冷。
端木若华肩头发上忽地飘落数片青黄枯叶,四周倏忽间安静了一瞬。
“师父。晚膳已备下,弟子推您回院。”叶绿叶漠声道一句,伸手拂落了白衣人身上枯叶。
“另有,自您前日从阵中出来,除了吹这箫曲,言语便极少。弟子敢问师父,是此次清云鉴所应的天示有什么不祥么?”叶绿叶伸手将石上的人扶入椅中,拧眉问道。
端木若华随她坐入木轮椅中,既未说话,也未应声。
叶绿叶又道:“天下若要不宁,师父也只是观局人,太过忧劳也多半枉然……开启清云鉴极耗内元,数年方有一次余力,师父莫再放心上了。”
端木若华闻言,不得不叹了一口气:“因缘际会,宿命使然。你说的不错,为师无能为力。”
叶绿叶神色漠然地推着白衣人往含霜院去。
鬓侧轻霜,拂如细雪,和着白衣墨发,淡漠如烟。
椅上的人眉宇间浮现出一抹隐而未现的伤怀:“吴越公输……东海青娥……这两家,为师帮不了他们什么,临祸在即,存亡兴败,只得看他们自己了。”
叶绿叶听罢不语,想了想,拧眉道:“祭剑山庄家大业大,亡败应当不易,那公输明武榜排名第九,想必也有些能耐。而青娥舍更不必师父担心,舍老傅怡卉名震江湖,手中风雷鞭能长能短,可化长-枪,威比惊雷,鲜有敌手,除了巫家家主,绿儿着实想不出何人能与之匹敌。”
端木若华静静望远,默然摇头:“绿儿,你只凭借武功就论定他人之能,太过武断了。”端木若华语声转肃:“这世间不乏手无缚鸡之力,却能生杀左右旁人的能人,智、谋、玄、策,哪一个都轻慢不得,有时用之以极,却还要比武功更危险。”言至此处,端木若华眉间清冷:“你莫要忘了,在江湖中人眼中,为师亦是丝毫不会武功的人。”
叶绿叶拧眉:“那是师父不屑与人动武。”
端木若华叹气:“非是不屑,而是不必。”她道:“文可明事,武可安身,当用则用,两者皆不可轻忽。绿儿,你武不注防,文不入心,来日在这两处恐将危矣,师父望你能警戒于心。”
叶绿叶安静一瞬,默然答:“是。”
端木若华不得不再叹了一口气。
“还有五年……”椅轴轻转间,端木若华突然轻喃了一句,语声极轻,尤如自语。
绿衣的人并未听实,推椅往前,只道:“小蓝已入荆州,不日便将归谷。”
白衣的人微微颔首,不再言语.
徐州界外。
“小哥哥!”阿悦掠过来抬手接下了傅怡卉那急怒攻心的一掌,两厢内力一撞,红衣少女白着小脸向后退了数步。被郭小钰一把扶住。
傅怡卉眼底惊异之色一闪而过。这女娃娃,竟能接下自己一掌,武功着实不低。
淡青色身影的人怔看阿悦一瞬,才抬首对傅怡卉道:“晚辈略通医术,或能延她一刻性命。”此时那地上的女子口边涌血,眼已半闭,眼见是将殁,却还牢牢抓着傅怡卉的衣袖,显然是有话要说,却已无力。
傅怡卉目中愤恨之色难掩,悬在女子丹田上的手运力未减,却抖个不停。
那名为小戊的女子抓在傅怡卉衣袖上的手却已渐渐松开,无力地往下落。
却突然被云萧一把握住,“还请前辈向她内关穴输入内力,晚辈用银针刺渡,助她转醒。”言毕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数十颗朱红色的丹药转手碾成末,倒在了女子胸前伤口上。
女子极为微弱地呻吟了一声,落在地上的手指竟又动了动。几人见得她胸前血肉模糊的伤口被洒上红色药粉后便以人眼可见之速凝成了血肉块,血立时止住了。
傅怡卉面色倏变,接过女子的手毫不犹豫地向其内关穴输入内力,抬头来狂躁的眼中流露出希冀,紧紧盯着云萧:“你能救她对不对?!你救她!你救好她老娘什么都不跟你计较!求你救活她!”
青衣少年肃然一震,全未料到傅怡卉蓦然而来的转变,为这伤重的女子顷刻间竟对他一个后辈用上了“求”字,一刹那间心有触动,不禁悯然。
云萧立时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囊,一拂手摊开在草地上,伸手取过五根银针执于指间,另一手一探女子颈脉,腕间一甩五枚银针射入了女子左胸一周。几人见得那银针刺入之际似有无形的力道像水一样漾开,直入女子心脉深处,女子胸口当即起伏了一下。青衣之人再取五针,分别射入女子神庭、印堂、耳后双穴,最后一针扎入了女子右手的虎口穴,刺得极深。
地上的人全身上下细细地抖了起来,而后五指促然握紧,又一瞬松开,同时胸口急促地起伏起来。女子面上呈现压抑痛苦之色,未几,费力地睁开了眼,喘息着看向了傅怡卉:“舍……舍老……”
“小戊!”傅怡卉惊忧已极,输力的手抖了起来,急痛道:“发生了什么,是谁伤了你们!”
那女子眼角再度湿了,轻声道:“舍老带着弓娥二十个妹妹去追黑衣人,我们刀姝十姐妹就按舍老吩咐的,执刀立成舍监所教的九宫天一阵……等舍老回来……但是……”说到此处,女子的手无意识地握起,轻轻抖动:“有人……闯入阵中……走生门到阵心……杀了小己小庚……”
她眼泪涌出,低泣道:“阵……阵就乱了……一批黑衣人涌了过来……像活死人一样……怎么杀都杀不死……头……头掉了……还能动……”面上一片雪白的惊惧,女子声泪俱下道:“就像舍主说的那样……和动公输家的是一伙人……是……影……影网……”女子此言说出,显然已用尽余力,听得傅怡卉左臂衣袖“刺啦”一声,竟生生被那女子拽裂开来,女子急喘数声,咬牙道:“小戊无能……青娥舍的姐妹……靠舍主舍老保护了……小戊……小戊先……先走了……”余音未尽,嘴里血如泉涌,女子极慢地闭上了眼,五指一松,终于松开了紧紧抓着傅怡卉衣袖的手。
两手垂落于地,林风拂起,有一刹那极为安静。
第63章 风雷血樱
傅怡卉眼眶通红,掌间握着女子手腕还在为其输入内力,云萧不忍道:“她已死了,还请前辈节哀。”
“你不是能救她的么?!”傅怡卉蓦然大喝道:“血都已经止了!为什么不救活她?!你怪我之前想杀你们所以不肯是不是?!!”
“前辈您不能这样乱猜哪!”阿悦上前一步挡在了云萧和傅怡卉之间,显然是怕傅怡卉再突然对少年出手:“小哥哥不是那样的人……我之前抢他那么宝贝的剑还伤了他他都没有跟我计较……我相信他要是能救肯定会救的。”
“嫣里杀。”一直静静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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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素衣女子此时开口道,声音仍旧是那般不紧不慢:“银针早已变紫,伤口中了见血入骨的剧毒嫣里杀,她能拖延至此,已是难能可贵,若求不死,实在是难为人了。”郭小钰淡淡地看向傅怡卉,道:“你之前一直给她丹田输力,若不是云萧公子制止,改为内关穴反泄她内力,这个孩子恐怕还要死的更快。”
“你说什么!”傅怡卉青白着脸猛然盯住素衣女子。
郭小钰却只指了指小戊身上早已泛紫的银针:“此毒此伤,就算是端木神医在此,也回天乏术,更何况初入江湖的云萧公子?”郭小钰目中现了三分柔色,望着傅怡卉道:“他能续这女子一刻性命,就已超乎我的预料,傅长老远不是是非不明的人,只是一时悲痛伤心至极,故而忍不住横加怪罪,我等也是能明白。”
傅怡卉又惊又痛又怒,双眼扫过那确实毒性猛烈已变成深紫色的银针,又看向那面色浅淡的素衣女子,心中愤与悲,怒与怨皆被她言中,一时更加愤极悲极,却竟然张口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绛色的身影晃了一晃,喘息忽重,似乎是想再看一眼死去的弟子,无意识地低头。
云萧正自收针,忽觉有异,抬头便看见一双赤红的眼。
“啊!”阿悦站在云萧身后,惊叫了一声,一把拉过云萧:“她……她眼睛怎么了?突然这么多血丝?!”
郭小钰上前一步走至阿悦身侧。
傅怡卉维持着半抱住地上女子的姿势,一动不动,只是呼吸越来越重,不住地摇头:“不是我……”
青衣少年眉间一肃,默声拂下少女拉住自己的手,向傅怡卉走近了一步:“傅前辈?”
傅怡卉闻似未闻,布满血丝的双眼一点点混浊,越来越狂乱:“不是我……不是我……”她神情越来越颠狂,面部紧绷,浑身上下都开始轻颤。“好多血……”
云萧眉间一蹙,突然出手一把握住傅怡卉右手,只是未来得及探知脉向已被她猛地大力甩开:“不是老娘!”傅怡卉手握风雷鞭霍然站起,怀中小戊滑落在地,发出轻微声响。
云萧与阿悦都已警觉,几乎是同时,一青一红的两道身影一闪而远,红衣少女拽着郭小钰一蹿退开。
“嘭——”的一声,风雷鞭落地之处泥草飞射而出,地上鞭印入土足有三尺深,铁鞭所到之处草木尽折,沙石漫眼。
“血……好多血……不是我……不是我!跟老娘无关!!!”绛色身影被鞭影环绕。劲风呼啸,断枝草屑四溅一地,好好的一处林子,眨眼之间在傅怡卉鞭下变成一片残破败林。
傅怡卉甩过数十鞭,周身狂躁之气陡然一变,身子晃了晃,眼眸半合间往地上一跪,泪猝然而落。“好美……樱花……好艳……像血一样……怎么会有这么美的樱花……”眼泪肆流不断,傅怡卉手中长鞭滑落,双手抱头突然长泣起来:“血……樱花……不是我……呜……我不记得……我真的不记得……不是我……不是我……”
远处脚步声簌簌,云萧闻声回头,转面间见得素衣女子面上一闪而过的冷薄,眉间不禁一皱。
“舍老!”先前持弓在手的二十个弓娥急步赶来,见得林中残破处跪地而泣的绛衣女子猛地一惊,急欲过去探看:“舍老!!”
云萧掠出,立时拦下了众女:“诸位先莫过去,傅前辈目中混浊,似是神志不清,恐会误伤诸位。”
“是你!”众女大怒:“先前点我们穴道!现在又拦我们与舍老会合!你究竟是何居心?!”说话间弓已拉开,举箭在弦对准了少年。
云萧面上一肃,举剑抱拳道:“在下归云谷清云宗门下弟子,云萧。今日意外卷入诸位追击来敌一事中。之前多有得罪,不是故意阻拦,还请恕罪。”
最前首的女子闻言一震:“归云谷?你是归云谷的弟子?”
云萧语声清朗,谦和有礼:“正是,家师正是此届云门之掌,曾在弟子面前提起过贵舍舍监陈长老,言其博闻强记,学识渊博。”
众女面色便一变,相顾不言。阿悦探着脑袋在云萧身后好奇地望过来。
身侧不远突然有人呼道:“是小戊姐!”
众女转头惊见不远处地上那已死的紫绡翠衣女子,面色倏白,眼眶都红了。为首女子匆匆过去看一眼,立时哑声吩咐道:“寅、卯、辰、巳、午、未、申、酉,你们八人速回马车处查看一下姐姐们,我们与舍老随后就来。”
“好!”八名女子异口同声而应,转身即去了。
此时那跪地而泣的女子突然失神地站了起来,泛红的双眼直直望着前方。嘴里喃喃有声,满面急躁慌张。
数名紫绡翠纹裙的女子一齐回头,为首女子正要上前,云萧已几步掠了过去。
“小哥哥?”红衣少女微微担忧地唤了一声。
青衣少年几步外取出两枚银针射入傅怡卉耳后的风池、翳风两穴之中,针入无形,微带内劲。傅怡卉立时踉跄了一步,身子一晃,阖目倒了下去。
云萧与那名为首弓娥一齐上前接住了绛衣女子。青衣的人道:“在下以银针刺渡点中傅前辈睡穴,有心缓和前辈症状,想为前辈诊脉查看,在下自归云谷承生门玄术,对医术亦有涉略,并无歹意,不知诸位可否容许?”
数名弓娥皆围拢了过来,护于傅怡卉身侧,为首弓娥伸手探看了一下傅怡卉鼻息,察觉无恙略放下了心。
想到之前青衣少年轻意制作自己二十余人之事,虽心有余悸,但也想到此人若要为难我等实无力相抗,故犹豫一瞬,便点头道:“此前不知公子是清云鉴高人之徒,那白狼的事应有误会。此下公子肯出手,我等感激不尽,请。”
云萧低头道:“承蒙错信,在下当自尽力。”
“谢过公子。”众女道一句。
云萧看脉片刻,面色便怔,半晌问道:“傅前辈此症……可是宿疾?”
众女皆震,为首女子回头与几人对视一眼,转而对云萧道:“实则……我家舍老素有失神之症,但见舍中姐妹伤亡便极易犯病,头疼欲裂,似入梦魇而不得出,至后均泪流不止,痛苦彷徨。平素在舍内有舍监看药压制,此次……因有要紧之事必得舍老为首办事,舍监坐镇东海郡内未在左右看护,才出眼下境况。”
云萧听罢,问道:“不知舍老前辈宿疾已有几年?往日多久能恢复如常?陈长老为傅前辈所看之药,诸位可知其间详细?”
为首弓娥道:“舍老此疾一般一二个时辰便能恢复,从那年出门归舍后始犯,细算来似乎已有五年……至于舍监所用之药,我等均不懂,不知其间详细。”
云萧沉忖片刻,道:“如此,在下只用平心静气之药助前辈尽快转醒,好与诸位说明那位小戊姑娘之事,并随同诸位行事,如此可否?”
众女对视一眼,齐声道:“谢过云萧公子。”
云萧从怀中取出一枚浅绿色药丸,令其喂之服下,而后取下绛衣女子耳后银针,不多时,傅怡卉便醒转过来,神志已复。
为首弓娥立时与她说明所经之事,傅怡卉目中狂躁狠意不改,知晓云萧来历后,看其一眼道:“即便你是端木先生的弟子,白狼与黑衣人的事我也不会就这么算了!”言毕拿过门人递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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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鞭。“我们速速赶回马车处。”
“是!”众女立应声。
傅怡卉急步往林子另一头去,亲自把那名叫作小戊的女子抱在怀里。
云萧迟疑一瞬,跟从了上去,心中寄望于她们所说的马车处还有人生还,自己或可一救。
郭小钰远远看着,面上仍就浅淡,万事不萦于心。
后见阿悦尾随少年过去,向自己招了招手,便也跟随着走在云萧身后与青娥舍诸人一起赶去.
红枫林之外最为偏僻的一处农家,日头偏西,舍内阴暗,已燃上一支昏黄的蜡烛。
一名翠衣女子将浑身湿透的黑衣少年放置在床榻上,小心地照看着。
晚间少年高烧不断,一名黑衣男子步伐极沉地走入了舍内。
“他,伤得如何?”男子声音温和,儒雅清隽,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柔,如倦尾余音。
翠衣女子见到来人却是当即面色一变,惊白一片,跪地便道:“回主人,少主人外伤严重,内伤亦不轻,此次怕是需要好生休整一番。”
那人轻轻地点了点头,走至榻侧坐下,拿起女子擦至一半的暖巾继续为少年擦拭。“他年纪尚幼,虽一直用药辅助习武,但要和江湖上排名第二的风雷鞭之主相抗,也着实勉强了……”男子说到此处便似怜惜地叹了一口气:“我派他独自一人引开傅怡卉,当真是有些欠妥了……”借着曳跃不止的火烛,男子细细地撩开少年额上湿发,举止轻柔:“他受伤如此之重,不知是怎么脱的险?”
翠衣女子始终跪地未起,头也未敢抬:“回主人……少主人被傅怡卉的风雷鞭甩入了小枫涧,被水流冲出,才得以脱险。”
榻边的男子指间未停,将少年的湿发捋到脑后,散开在软枕上,换了干巾来擦:“这样……没什么人帮他么?倒是他的运气。”男子此句言毕,忽转头道:“你可有给却儿用热水洗过身子了?”
翠衣女子双手伏地,语声肃畏:“回主人,还未。”
男子眉间便细细地蹙了蹙,语声仍旧柔淡:“还不去打热水。”
翠衣女子立时应是,低头转身即出,身法极快。
男子摸着少年额上隔着铁皮仍旧传入手心的热意,略带忧意地再度蹙了蹙眉。伸手从怀中取出个浅色瓷瓶,轻轻倒出一颗淡碧色药丸喂入了少年口中。
少年昏沉间半蒙半醒了过来,望见来人,目中依旧恍然,轻喃了一句:“义父。”
男子点了点头,温声道:“这药能平复内息,亦能使你早些把烧退了。”
少年不是很清醒地点了点头,便把男子喂过来的药吞了下去,眼睛再度欲阖。
男子拿着干巾擦了擦少年颈边水渍,便把少年从榻上半扶半抱了起来,使其靠在自己胸口,开始帮少年把湿衣褪下。
少年一动不动地靠在男子身上,双眼时阖时闭。
尚余里衣之时,翠衣女子已把热水浴桶备好。农舍小屋里迷漫开一阵热气。
“去把榻上湿褥换了。”男子抱着只着里衣的少年走至浴桶一侧,向女子吩咐了一句。
翠衣女子立时拿出干被褥将榻上湿被换过,而后便低头走至男子脚边不远跪下,头低垂着。
男子便就在臂膀里将少年里衣除了,轻轻将少年放置入浴桶中。
少年满身是伤,入水便渗出了不少血丝,男子另拿出一药倒入水中,少年浑身上下伤口便就止了,伤口在水中亦凝住了,未再渗血。
“他受这么重的伤,还能将人一路引到小枫涧,怕是不易。”男子轻轻道了一句,极为细致地用软巾给少年洗着发束。
翠衣女子伏地垂首:“回主人……是云萧正好到了樟林帮了少主人,是他拦了傅怡卉对少主人下杀手。”
黑衣男子指间微顿,换过少年一缕发束续道:“原来是那个孩子……还有么?”
翠衣女子身子一震,头伏地更低:“……回主人,并没有其他了,之后属下听从影主吩咐将少主人带来了此处。”
男子低低地嗯了一声:“好,我知晓了。”
第64章 举舍为家
“有人……闯入阵中……走生门到阵心……杀了小己小庚……”
脑中回荡着女子临死前满面是泪的低诉,十数人真正赶到青娥舍刀姝十姐妹所守的马车之地,眼中所见却仍是免不了心神俱震,肝胆俱裂。
入眼一片红白,阿悦数十步外就止了步,煞白着一张小脸,一步也不肯再踏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