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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5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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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螺钿香(〇九)

此时此刻,两个人都只是个黑影子,九鲤看不见庾祺的表情,却听到他略显沉重的呼吸,以她往日对他的了解,很清楚他这时候分明是在压着火气。

可他为什么生气?难道是因为她说“常常”想着叙白?

她在黑暗中微笑起来,莫名其妙的,他越是生气,她越是想刺激他,便惬意松快地继续笑道:“说起来明日叙白也该往衙门当值去了,这两日他在家也不知在忙些什么,也不到咱们家来——”

话音未落,恰好走到仪门来,门前有个石磴,她没留心,绊着脚险些扑撞到门上,庾祺急忙扯她一把,力道极重,又使她转来撞在他怀里。

“他这两日有他的大事忙,自然想不到来瞧你,你不要自以为是。”他这声音几乎有些恶狠狠。

九鲤心内一振,偏道:“他能有什么大事,都告假在家了。何况他告假也是为了张罗宴席请咱们家的客,足可见我在他心中的分量。”

其实这话说出来她也心虚,不过反正叙白听不见,只好随她编排。

庾祺不由得近近地贴着她冷笑,“你才结识了几个男人,你知道男人的野心有多大?又知不知道一个男人对权力的贪欲有多重?”

说到此节,他脑中忽然浮现起一张女人自嘲的笑脸,“女人可笑就可笑在,常常以为自己在男人心目中会比这些东西要紧。”

他蓦地攥紧了她的腕子,“这是你娘说的,她吃过的亏不想让你再吃,你要听她的话!”

但这话中愤怒的情绪却是他自己的。

“我娘?”九鲤怔了怔,试着追问:“我娘说这些做什么?难不成她给男人骗过?”

说完,她灵光一现,“噢,我知道了,她是不是被我爹始乱终弃了?”

庾祺满心恼火,丢开她的手腕,转过身,“什么始乱终弃,从我认得你娘那天起,就从没见过你爹。你生下来就没爹,连个姓名都没有。”

怪不得后来是他给她取了名字,她忙转到他面前,“那我娘是谁?”

庾祺缄默一阵,无奈地握住她双臂,“我向你娘发过誓,绝不告诉你她的事。她想要你做庾家的小姐,她只想你平安顺遂的做个再寻常不过的姑娘。”

九鲤很清楚,以他的性格,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他那张嘴好似有铁将军把门,严得很,十几年了,今日才听他主动提一句关于她娘的话。

她干脆扒开他的手道:“这跟叙白是两码事,怎见得我娘给男人骗过,我也一定会给男人骗?难道吃男人亏这事还能遗传?”

他暗暗磨着牙根,“我现下怀疑齐叙白接近你是别有用心。”

她来南京之前与齐家从不相识,更无交集,叙白会别有什么用心?难道同她的身世有关?否则她也想不出别的什么缘由。

她没对他讲明这些揣测,沉默了须臾,装痴作傻地笑道:“会有什么居心?图财嚜,咱们家也没有他们家的家底厚,图色嘛,从前我就听柔歌说过,男女之情本就是因色而起。”

庾祺眼下也尚不清楚形势,只能道:“反正我看他对你心思不纯。”

九鲤嘻嘻笑起来,“那您当初为什么还要写信给老太太?”

“当初是当初,当初我也看他不错,近来才发现此人表里不一。”

“既然当初看他不错,怎么那时候就对人凶巴巴的?”

他发现不能自圆其说,只好沉默。

九鲤别开脸瞥他一眼,“不论他什么居心,他眼下又没有对我做什么坏事,都是您的一面之词,猜测而已。我可以听您的话提防着他,但总不能无端端让我与人反目成仇,这也太没道理了。”

庾祺无理反驳,还是沉默。她说得不错,眼下只能提防,倘或叙白果然是冲着她的身世而来,他既已起了疑心,再要避也避不开。只得暂且与他周旋着,先探清他的目的,或是他背后那位昭王的目的。

思虑一会,他才低声道:“虽不能反目成仇,可与他来往时要有分寸。”

“什么分寸?”九鲤垂着眼,漫不经心问。

“别让他占你什么便宜。”他怕嘱咐不够,加重了语气,“别对他动心,别喜欢上他!”

难道这种事也能全凭自控?她抬起眼皮瞅他一眼,点了点头。

他见她态度好似敷衍,一股火窜起来,厉声逼近,捏她两条胳膊,“听见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她低声嘟囔,“您都把我捏疼了。”

正说着,仪门忽然打开,丰桥探出个脑袋来,“唷,老爷,鱼儿,我说是听见有人在外头说话嘛,怎么回来不敲门?”

两人方前后进去,各自回房歇下。

却说他二人说了半宿叙白,叙白浑然不觉,此刻正与他大哥叙匀在一艘画舫上敬陪昭王周钰。

这画舫富丽闳崇,舱内大得似人家一间花厅,用一则屏风隔出内外。外头歌舞刚散,周钰便驱退左右,从席上执起酒壶玉斝,绕过屏风往里头去。叙白叙匀跟着进来,见他立在窗前含笑看那些舞伎捉裙上岸。

看了片刻,他笑着转过身,“我从不是好色之人,知道你兄弟二人也不是,可都察院官邸耳目众多,只好与你们在此相见。”

叙匀含笑点头,“王爷身份贵重,一举一动自然有不少人挂心。”

他慢慢走到上首雕花宝榻上坐下,搁下酒壶玉斝,指着叙匀,却向叙白笑道:“你大哥还是一贯喜欢宽慰人。你们坐,别老站着,站着和我说话的人,不都一定恭敬。咱们是年多的好友,不要讲这些虚礼。”

二人笑着打拱,退至两边椅上坐下,叙白道:“王爷若嫌都察院的官邸住着不便,下回再到南京来,我倒有一个好下处荐给王爷。”

“噢?不知是什么地方?”

“荔园。”

叙匀看他一眼,默然端起茶来呷。

“荔园?”周钰眯着眼,须臾便想起来,“不是上回集中医治疫病那所宅院?我听说这园子很大,是一位姓李的员外的祖宅。”

叙白点头,“正是此宅,自疫病治好后,这园子被一位外地商人从李员外手里买了过去,现今正在装潢,下次王爷再来,那就是个秘而不露的好去处。”

朝中达官贵人,向来有商人敬献,原没什么稀奇,周钰因问:“这外地商人姓甚名谁?”

“叫楚逢春,是个倒卖布匹的商人。”

“楚逢春——”周钰凝眉想了一会,“我好像从未听说过此人。”

叙白笑了笑,“王爷虽不认得他,但他身后的主子王爷是见过的。我曾听王爷说起,前年王爷到贵州镇压苗人作乱,途中曾与蜀地一位叫鲁韶的商人同行过一程,王爷可还记得?”

原来是他!周钰不禁端坐起来。鲁韶此人常年在四川开矿冶铁,当初因他做的是这门生意,而他又身份特别,有些忌讳,恐惹朝中非议,所以二人自同途一别后,再无任何往来。想不到鲁韶还有攀结之意,又借了个姓楚的来掩人耳目。

周钰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他不再是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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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的儿子,陈贵妃之子已满周岁,皇上乃至满朝文武都对他寄予厚望,他这个过继的皇子将来只怕要势穷力尽。

他拔座起身,在榻前慢慢踱了几步,思虑良久,倏将谈锋一转,“这回到南京,父皇特命我来协同南直隶都察院和吏部查一查那王山凤,近来有人在朝中参他仗着与二陈相交,在南京为官不正,以公谋私。叙白,你与王山凤做了一年多的同僚,可确有其事?”

王山凤便是江宁县王大人,叙白冷笑,“有又能如何?王爷难道还看不明白?自从这几年皇上龙体违和,陈贵妃日益得宠,二陈就渐在朝中说一不二,眼下四皇子已满周岁,内阁更以二陈为尊,如今朝政已然是由二陈把持。王山凤早投在二陈门下,今年大陈国舅生日,王山凤已备了一份价值连城的生辰纲,前日刚刚启程送京,就算查出王山凤为官不正,也自有二陈在朝中保他,不过是小惩大诫而已。”

他大哥叙匀因见周钰背着身默不作声,便道:“叙白,不可年轻气盛。既然皇上命王爷来查,我想必是有意要重处,也是有心给二陈一个警告。皇上虽龙体有恙,到底是位明君。”

叙白看他一眼,无话可说,坐在椅上略显垂头丧气。

隔会周钰笑转过身来,“先办好眼前的事要紧,叙白不必置气,明日你照旧回衙,替我盯着王山凤,若有过失,拿住证据,我好回京向父皇复命,先看父皇如何裁夺。”

当下叙白领命,次日一早便往衙门里来,果然未见王山凤到衙,一问小吏,说是昭王刚到南京,王大人赶着去都察院官邸述职敬陪去了,交代这几日衙内大小事宜全凭叙白做主。

叙白暗中冷笑,踅入案后落座,翻检文牍,“这两日衙内可有什么要紧事么?”

小吏回道:“没什么紧要,不过是按部就班。只是前两日出了桩命案,眼下张达正在追查。”

“死者是谁?”

小吏将初情说明,别的也知道得不大详细,叙白原没大当回事,却听小吏说完后又笑道:“说起来还亏得上回那位庾先生,张达请他来验过尸,的确是他杀,否则都要当此人是自己酒醉后掉进河里淹死的。”

“庾先生?为什么请他?”

“大人还不知道?那死者曾偷盗过庾家的东西,也真是凑巧,张达奉大人之命替他家查访贼人,第二天这贼就淹死了。”

原来如此,即刻叫了张达问明,正说着,衙役来传话,说是庾祺与九鲤正在衙外,欲请张达同往汤家宅内查看,叙白便与张达一同出衙来会。

九鲤今朝一见叙白,又与往日不同,心想他八成知道些与她身世相关的事,更欲与之亲近,盘算着从他嘴里套出些话来才好。不过又记着庾祺的嘱咐,唯恐叫他反套了话去,因此愈发谨慎小心。

面上却和往常一样,常带着几分热络迎到门前来,“叙白,你家里的事忙完了?”

叙白笑着点头,一看庾祺站在后头,街前并没有车马停顿,因问:“这样大热的天,你与先生是步行而来的?既是帮衙门办案,打发人来说一声,衙门即刻派车马去接。”

“早起太阳倒不大,看街市上好生热闹,我倒想要走一走。”

庾祺从后头走来,一贯不冷不热的态度,“齐大人误会了,我们不是帮衙门办案,只是追查自家失盗的东西。硬要说帮,也是帮张捕头。”

张达登时不好意思,“都一样,我本来也是替衙门效力,先生帮我就是帮衙门。”

九鲤又笑问叙白:“汤成官的案子你都知道了?”

“我刚问过了张捕头。昨日拘来的那个史七一口否认是他杀人,若不是他,我想他那媳妇岳红就有莫大的嫌疑,他可能只是帮凶。正欲往汤家去,可巧你们就来了,我叫人预备车马,咱们这就过去。”

“慢来,”庾祺抬了抬手,道:“齐大人,你还是先命人去小榕庄搜查一下史七家中,看看我家失盗的东西在不在那里。”

叙白忙答应,门上叫了个人来吩咐,顺便就要叫人预备车马,

九鲤却道:“又不远,何必兴师动众的?咱们就走走好了。”

于是四人另带了两名衙役齐往琉璃街上走,且行且议昨夜查问史七与夜访汤家之事。太阳逐寸逐寸往上升,不觉渐热起来,叙白因扭头见九鲤面上出了些汗,便在前头放缓脚步,仿佛是为刻意将就她。

九鲤察觉他这举动,心里直犯嘀咕,这人到底是真是假?若是装模作样,也过于细致入微了些。

小半时辰走到汤家,还未进门就听见岳红在院中同人吵架。稍听两句,原来是为那棺材板子不合缝,叫棺材铺另换了一块来不说,还要人退钱给她。

趁几人进去,棺材铺的伙计忙钻缝溜了,岳红拉他不住,转头便矫揉做作地拉扯庾祺,“瞧您这位大人,奴家正与店家商量着退钱,您一来就把人吓跑了,可值两钱银子呢。”

庾祺厌烦地朝叙白一指,“那位才是齐大人,你有什么话只管找他。”

“他是齐大人?昨夜不是说你是齐大人么?!”

九鲤笑道:“昨夜不那样说,你肯老实放我们进来么?”

岳红无法,只得乜了两眼。倒是叙白听得发蒙,九鲤便凑来和他解说了两句,他笑着点点头,命岳红让开,吩咐两个衙役抬开棺材盖,打拱请庾祺查验。

庾祺别的地方未查,只拨开汤成官的头发看了一会,便仍叫阖上盖子,见叙白在那头询问岳红,便走去院墙底下查看那口大圆水缸。

九鲤与张达也正在缸前,弯着腰细看,只见缸壁上的苔藓被刮蹭掉了大片,因向庾祺低声道:“叔父您看,这是不是汤成官挣扎时蹭去的?可奇怪的是若是汤成官用指甲刮掉的,该是一道一道的,怎会刮去大片?”

张达低声接嘴,“这有什么奇怪,八成是岳红事后发现这缸里有些刮痕,怕落下证据,就洗去了这一片。”

九鲤回头瞅一眼岳红,不过是个邋遢惯了的泼妇,连屋里都脏得那样,有个婴孩睡在床上,拉了尿了她尚不能及时发现,竟留意得到这种细枝末节?

“理是这个理,可我总觉得——”

张达笑道:“姑娘觉得没有用,你看缸里这些石榴花瓣,你早上不是说汤成官的指甲缝里就有些花瓣的残屑?”

她点点头,“不过到底是不是石榴花还不清楚,太细碎了,根本辨不清,又在水里头泡过,香味早就泡没了。”

“反正你和先生都认清是花瓣,那就准错不了。”

九鲤昨夜也是这样认为,可现今大白天光里走到汤家来,又觉有点不对。尽管这里凑巧有这么个大水缸,也足以淹死人,又凑巧缸内有些泥藻和花瓣,可疑凶却不对。

一个杀人凶手,明知今日官府要来查检她家,她竟还有闲心为二钱银子和卖棺材的拉扯周旋?要不是她心里的确没鬼,就是她有非比寻常的城府心计。

九鲤又扭头望向岳红,那岳红正和叙白叽哩哇啦扯着嗓门分辩,“哎唷我说大人呐,要我说几遍才罢?我和史七这一月都没见过,就是昨日他来找我,我才叫他陪我到衙门去领尸体,回来他在这里坐了一会,我留他吃了午饭就走了!”

她唯恐人不信,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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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直在那头跺脚。

九鲤便问张达:“她说的同那史七说的可是一样?”

张达道:“一样是一样,只是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事先就串通好的?汤成官出门那日直到次日发现他的尸体,史七说他那一段时间都是在家睡觉,他家只他一个,根本没人可以替他作证。”

九鲤嘀咕,“史七那样一个懒汉,在家睡觉也是寻常。”

可巧岳红所言也无人看见,急得她一时哪管什么大人不大人的,叉起腰吊高嗓门道:“难道说没人看见我没杀人我就是杀人了?要这样说起来,那天底下杀人的可多了去了!”

张达忙走去呵她一声,“你喊什么?!大人面前收起你那泼妇样!这汤成官虽没死在那河中,可确凿就是淹死的,你家里就有那么口能淹死人的水缸,那缸里又确凿留下些痕迹,你还有脸在这里大呼小叫耍无赖!我问你,那缸里为什么有一片是干净的?未必你洗缸就洗一半?!”

岳红望向那口缸回想,可不就是只洗了一半嚜!

昨日早上拖了汤成官的尸体回来,放入棺中,为庆幸这汤成官死得巧死得妙,她便特地进厨房烧了两个好菜。烧好了出来,见史七弯腰在那缸前擦缸,她还走去嗔他,“你向来是个白长手和脚的人,今日怎的忽然勤快起来了。”

史七直起腰笑道:“我不是见这缸里没水了,想着趁便替你擦干净,再担些水来。这姓汤的死了,他这房子自然是你的,虽小了些破了些,好歹也在城里,比咱们住在小榕庄便宜许多。往后我也搬过来,学得勤快点,上街找些零碎的活计,从此咱们踏实过日子。”

岳红笑着啐他一口,“呸,你这时候想着要勤快了,早知如此,当初也不会穷得把我卖给这死人。”

二人一个嗔怪,一个悔过,就丢下那擦了一片的缸,吃了饭,腻腻歪歪搅到床上去,再没想起这口缸来。

“史七那千刀万剐的,说要担水也没担,还是他走后我自己去担来把缸灌满的!”

九鲤又低头瞅那缸,也难断她的到底是遮掩还是实情。这就难办了,不论她二人是或不是凶手,都得另寻出线索才能证明。

正在作难,看见庾祺从那腌臜不堪的屋里出来,向这缸前走。

两个衙役也刚搜巡完厨房,因见叙白张达在审问岳红,便走来回禀庾祺,“庾先生,厨房里都搜查过了,没什么可疑。您说的那些失盗之物也没见。”

庾祺从缸里掬出一把水来洗手,“在厨房里有没有发现酒?”

九鲤见状,忙在旁寻了个水瓢替他舀水。

衙役摇头,“没见有酒,倒有两个空酒坛子,不过早就干了。”

庾祺点点头,“好,去告诉你们齐大人和张捕头,回去吧。”

九鲤搁下水瓢,又递上帕子,“叔父,是不是查明白了?”

庾祺笑睇她,“你在这里看了这口水缸半日,又看出什么名堂没有?”

她失望地摇头,“这口水缸的确像是溺弊汤成官的地方,可若说岳红杀人我却有些不信,您看她,大呼小叫的没半点规矩,就算会杀人,也不像是会耍心机手段的人。也许只是巧合,不过没人替她二人作证,凭这口缸还有昨日史七在小榕庄夸的海口,她和那史七就是个说不清。”

庾祺擦着手道:“你又可怜起她来了?你忘了她骂你时的情形了?还有那史七砍伤了仲儿一条腿的事。”

她撇一下嘴,“不是可怜她,不过是就事论事嚜。假使不是他们做的,我就是再讨厌他们也不能一厢情愿地觉得是他们做的吧?”

庾祺笑了笑,把帕子递回给她,“打湿水,把脸擦一擦,晒了一脸的汗。”

她虽接过帕子,却满脸嫌弃,“我才不要,万一那缸里真淹死过人呢?”

“放心,汤成官并不是死在这里。”

他丢下这话,便朝叙白张达走去,向他二人泠然说了声,“两位,走吧。”——

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

第47章 螺钿香(〇十)

这厢从汤家院中走出来,张达满面疑惑,说道:“才刚再诈那岳红几句我看她就要招架不住说实话了,怎的又说走就走?”

叙白虽不知缘故,但想来庾祺必是在那宅中查到了什么,便气定神闲微笑,“庾先生叫走,自然有走的道理,大概是先生访着了别的什么线索?”

庾祺转头瞟他一眼,反剪起手来,似笑非笑的脸上带着些微鄙薄之意,旋即又继续朝前自走自的。

心下只觉得,按叙白的聪明不会看不出那岳红史七二人并非凶手,只是再懒得在这些小事上计较费心,他不知真相,也不能说叙白是坏,只能说他大概自有他的道义,但此道绝非在这些寻常百姓身上。

叙白不闻他搭话,不免尴尬,刻意落后一步,走在九鲤身边,低声问:“先生可是有什么想法不便说?”

“叔父不说,就是还不到时候,兴许他是在等你派去史七家查看的衙役回来,要有那头的消息他才敢断定。”九鲤弯着一双笑眼睇住庾祺的背影。

叙白点头,“他们是骑马去的,应当午晌就能赶回来。”

她又道:“不过依我看,汤家并不是杀人的地方。”

“何以见得?”

“汤成官死前曾饮过很多酒,可方才两个衙役大哥搜检过屋子,汤家并没有酒,纵有两个装酒的坛子也是干的。而且岳红那人不但泼辣,还十分悭吝,即便汤成官有钱吃酒,她也不会舍得给他打酒吃,你听她说没有,连史七留下来吃饭也是没酒吃的。”

叙白听后,只笑不语。

九鲤睐他一眼,“怎么,你不赞同?”

他忙摇头,“不是,我只是想,要是那汤成官当日是在外头吃了酒回家,而后被岳红杀死的呢?”

九鲤抿着嘴,不能反驳。叙白又像怕她不高兴,刻意添补一句,“也许你说的是对的,我说的不过是其中一种可能。”

“既有这种可能,我说的就不一定有理了。”九鲤说完,斜着眼扇扇睫毛,“你为什么非要赞同我的话?若你是为讨我高兴,这倒没必要,对就是对,错就错嚜。”

他笑了笑,觉得有些弄巧成拙,而后忽然叹了句,“要是世间一切事都如你所说的,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也就没这许多纷扰麻烦了。”

九鲤拿胳膊暗拐他一下,“你这是怎么了,突然感慨起来,好像遇见了什么烦难的事?你可以告诉我听,就算我帮不上你什么忙,有人听你吐吐苦水也是好的啊。”

他笑着睐她,忽然觉得其实不论她与全姑姑有没有关系,遇见她,喜欢她,或许都是必然的事。

一路走着,不觉走到药铺门前,张达记挂起杜仲腿上的伤,问及九

鲤两句。叙白这才晓得此事,便欲进门探望杜仲,又不好空手,就共张达向前头点心铺子里去买茶果点心。

九鲤与庾祺则先进到里头来,一看铺子里没几个抓药的病人,想是午饭将近的缘故。她便忙到后头去告诉雨青,一会叙白与张达要来,多半要留他二人吃午饭,叫多烧几个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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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听见,忙抓住她问:“叙白一会也到家来?你见着他了?上回咱们到他府上做客的事,他可曾对你说了什么?”

“说什么呀?”

“啧,自然是说他家两位太太如何说的你,又如何说咱们家啊!”

九鲤嘻嘻一笑,“您也不想想,就算两位太太说了咱们家的坏话,问他他也不会照实对我说啊,还不是只拣好的说。”

“倒也是。”老太太自点点头,而后一笑,“我看他们也说不出咱们什么不是来,上回咱们去,也没什么可挑理的地方,再瞧咱们丫头这相貌,别说他一个家道中落的小县丞,就是再大的官咱们也配得上,他们未必还嫌咱们不成?只是这两日回来,他们也不正儿八经请个媒人来,这又叫我心里有些没底了。”

九鲤因想,不派媒人来也好,这会正是“敌我不明”的时候,到底叙白有何用心还没探明,稀里糊涂同他定下亲事才真正叫人心里没底。

雨青同老太太笑道:“哎唷唷,这才过去几日啊,就算人家要请媒人上门,也得筹备些时候啊,老太太也太心急了,难道还怕咱们丫头嫁不出去?”

老太太想来也是,随随便便打发个人来也显得太轻视他们庾家,自然该郑重以待,媒人也要请个好的。因此摆摆手不再理论,并雨青风风火火到厨房里预备午席去了。

九鲤又走到前头铺子里,丰桥正领着新来的伙计在里间见过庾祺。她走到门下,丰桥又招呼那伙计来见礼,“这是咱们家的姑娘。小鱼儿,这是新来的伙计,叫胡阿祥。”

这胡阿祥二十来岁,九鲤便称他“阿祥哥”,和他笑说两句,便进门来问庾祺:“这就是那鲍伯伯荐来的人?”

庾祺呷着茶点头,“他自幼学医的,只是和仲儿一样,天资略差些,不过诊些寻常小病倒出不了错。”

九鲤点头拂裙坐下,他瞟她一眼,将手放在腿上,握着茶盅,似不经意地问道:“你方才往后头去是不是告诉老太太齐叙白一会要来?”

“我想这个时候了,不好不留人吃饭,就让青婶多预备些酒饭。”

他不再作声,九鲤觉得奇怪,侧转脸来盯着他看。

“只管看我做什么?”

“您不生气?”

“生什么气?”

九鲤有些懵,“您昨晚才斥责我不该和叙白走得太近,今日我就留他吃饭。”

庾祺微笑着睐她,语气有种故作轻松,反而像叹气,“他们来探望仲儿,你是主人家,留饭是应有的礼数。何况你是个大姑娘了,我相信你心里自会掂量。昨夜是我脾气急了些。”

九鲤倒喜欢他那样急躁的脾气,平日太沉稳内敛,总叫人猜,她猜他这些年也总是猜不对。起码昨夜是真真切切知道了,其实他并不想她和叙白太过亲近,他没打算将自己许给齐家。

她终于松了口气。

可又怕没有齐家,还会有别家。

此刻沉下心来想,或许这也是她情愿与叙白继续来往的原因之一,和叙白误着自有好处,避免了将来又同别人去误。

想到此节,她忽然自惊,为什么总觉得同别人会是一种差错?怎么就此认定同别人的都不会是良缘?

她轻轻揪着眉暗自琢磨,起头都还没想到,叙白便与张达进来了。两人手里均拧着几包果脯点心,叙白想得周到,另买了卤鹅烧鸡,庾祺一看就明白他的心思,这是存了心要留下来吃午饭,买这些东西叫人想不留他都不行。

他们前脚进门,去往史七家的两名衙役后脚便赶来,说原是往衙门复命,到衙不见叙白张达,故寻到这里来。

叙白因问:“可在史七家中找到失盗的东西?”

衙役道:“把史七家翻了个底朝天也没翻到,连屋舍前后的地我们都细细看过,并没有翻过土的痕迹,想来并没有埋在地底下。”

叙白打发了二人,旋即明白了庾祺叫找东西的用意,想史七岳红二人若杀了汤成官,要么是汤成官偷盗的东西,要么是东西换来的银子,这二者之中总会有一样被二人藏匿起来,既然汤家与史家都没有找到,可见并未杀人。

因将此话说来问庾祺,庾祺笑道:“瞧,只要齐大人肯用心,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九鲤却还有一事不明,“叔父,那你又查验一回尸体是何缘故?”

庾祺道:“我这回是查验汤成官的头发。”

九鲤将眼珠子一转,笑了,“我也明白了!倘或汤成官是在那口缸里溺毙的,那么不论是史七或岳红杀他的时候,必定是将他的脑袋强按在缸里,汤成官一挣扎,势必会扯落大把的头发!”

“不错,可我验看了死者的头皮,并没有此迹象。”

“所以人还真不是这二人所杀。”张达也渐渐明白过来,拍了拍椅子扶手,“嗨,又白忙活了一通,史七那张贱嘴!成日家胡说八道的,连杀人这事也敢乱认!”

叙白笑道:“关他两天也不算他冤,叫他长长记性,往后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议完此事,有人来瞧病,九鲤便引着二人往里头去瞧杜仲。刚过了洞门,指明了杜仲的屋子,张达兴冲冲自往前走,叙白则与九鲤在廊下慢慢走着,趁此机,叙白从怀里掏出支蓝珀雕刻的蝴蝶银簪子递给她。

太阳照射下,那晶莹通透的蝴蝶倏黄倏蓝地变幻着。九鲤一时没好接,“很贵吧?”

他看出她的踟蹰,觉得两三日不见,她似乎与他疏远了点。面上倒是察觉不出来,她还是一样笑一样说话,只是此刻她的双眼浮动在那蓝珀上,那闪烁像是闪避。

大概是因为庾祺的关系,庾祺不喜欢他,她如此听他的话,想不受他的影响也难。

他失落道:“贵倒不怎样贵,起码在你在我都不会觉得它贵,你不必怕承受不起。”

九鲤一把接过来,咕哝一句,“怎么忽然说这样见外的话。”

“好像是你先同我见外的。”他笑笑。

九鲤怕他察觉什么,一股脑赖到庾祺身上,“叔父不许我随便收人家的东西,我怕他骂呀。”

“我竟是‘人家’么?”

她在半步前头走着,向后一仰脑袋,对着他烂漫一笑,“那倒不是,不过在叔父眼睛里,除了他,都是‘人家’。”

叙白心头倏然不对滋味,自己仔细一品,竟觉有点酸。

转头又想,即便九鲤不是庾家亲生的小姐,却是庾祺养大的,且不论年龄上的悬殊,只看长幼有别,这醋意也来得没道理。

走到杜仲屋前,他却不急着进去,说要先拜见老太太,九鲤只得往后厨请了老太太来,叙礼寒暄之后,这才带他踅进杜仲房中。

杜仲已从床上坐了起来,张达正在和他玩笑,“你们姐弟两个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受伤偏爱伤在腿上。”

他将双手反枕在脑后,“唉,这就叫同病相怜。”

“谁要和你相怜,我看相厌才是!”九鲤搭着腔进到罩屏里。

叙白跟着进来,见杜仲气色蛮好,家里开着药铺,又有神医在旁,这点伤倒不妨碍。只是走动不得,自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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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起,绣芝便专在这屋里服侍他,嘘寒问暖,无微不至。绣芝因认得叙白张达,也不拘束,忙往床前端了凳子请叙白坐,奉上茶来,叙礼问候一番,方才出去。

张达不由得感慨,“郭嫂倒是寻了个好差事。到你们庾家,月钱比从前涨了许多不说,又遇见你们这样不苛待人的东家。”

九鲤笑着,“张大哥这话没道理,不好的人不用就是了,好的既然好,为什么还要苛待人家?”

“好与不好岂是你一眼能看出来的?”

杜仲接嘴道:“我看郭嫂就很好,又勤快,又干净,又不多事。”

九鲤攲在床尾屏架上,抱起双臂讥他,“又长得好看,是吧?”

惹得众人哄堂大笑,笑得杜仲脸色发红,很不好意思,等绣芝端

点心进来时,他看上看下,看左看右,就是不看她。

张达瞅见,故意与绣芝搭腔,“郭嫂细看还真算得上是位美人,只是不做打扮,把姿色盖住了,从前在衙门的时候竟没人发现。看来庾家真是来对了,你是千里马,庾家自有伯乐。”

绣芝听得满头雾水,后打他一下,“少拿我取笑!”说着又出去了。

吃过午饭,张达自去了,老太太特地留叙白吃茶,说了许多家常话,三番四次问及齐家两位太太在家忙些什么,叙白渐渐听出意思,原来是想问他家到底几时请媒人上门提亲。

正好两位太太也有此打算,只是齐家一直摸不清庾祺的态度,怕冒然请了人来,庾祺婉拒,倒令他们书香门第失了面子。

趁这会老太太问及,叙白正要将家里的打算说给老太太听,没曾想庾祺在旁边咚一声搁下茶碗,道:“齐大人公务繁忙,不好久坐,老太太,还是放齐大人先去吧,有话往后再说。鱼儿,送齐大人出去。”

只待人一出去,老太太几番暗窥庾祺的脸色,终于忍不住欠身过来,“到底你是什么个意思?”

“齐家这门亲事,轻易做不得。”

老太太骤然挤紧眉心,“做不得?可你那时写信回乡,不就是为了做这门亲?”

“今时不同往日,齐叙白不像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老太太自忖度片刻,嘟囔道:“我看叙白是个好孩子,官虽然当得小了点,可到底还年轻,有的是往后。再说这孩子的相貌是难得的,和咱们丫头多配啊,错过了可就难寻了。”

庾祺懒得再说,她见他神情虽澹然,却坚决,便叹,“我就怕拖来拖去,拖到和你——”

余下的话她没说,但庾祺猜得到,怕九鲤耽误来耽误去,和他一样,耽误了终身。

“您放心,没有齐家,还有大把好人家,我近日便放出风声去,叫人知道咱们不敢攀附,没拣中齐家。”

他一向说一不二,老太太也不敢同他争,再说他见多识广,他说不好,自然是有不好的缘故。罢了,九鲤是他领回家来的,好吃好喝将她养大,总不会害她。

因而想一想,老太太只好点头,怕就怕家里已有个老光棍,往后再添一个老姑娘,人说她庾家祖坟风水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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