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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3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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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不眠荒山(六)

沈卿言的另一只手还反握着一柄寒剑——问心剑。

剑身在浅薄的月光下折射出一道光在沈晚棠的脸上。

沈晚棠任由师兄拉着她走,她步履匆匆,眼神却平静地盯着青年挺拔如松的背影。

奇怪。

师兄分明杀了上千只的食肉魔将这片地都洇红了,可他这身雪衣却仍是那样清白如月,就连他的问心也如他一般一尘不染。

走神间,沈晚棠已经被沈卿言拉着回了原来那间屋子。

“吱呀”一声,门从里面被关上。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动了主屋的一男一女,屋子的女主人从主屋悄悄打开一条门缝观望着。

“还活着?”他身后的青年走上前,搂着她的腰询问道。

“他很厉害,除了我们大难临头敢做这种事,其他人都只知道当缩头乌龟!”

“万一……他不是冲我来的呢?”

女人闻言眼角微湿,强压着哽咽的声音颤道:“我有一种预感……怎么办我好害怕……你看见他身后的那把剑了吗?”

“离不眠荒山最近的是无虚宗,无虚宗有一人二十修成道君,她们叫他清玄道君……就是他……那把剑,就是替天道斩妖诛邪的问心……”

“相公……你知道的,我怕你死。”

青年无奈叹了一声,他将门合上,捧起女人的脸,笑了笑,道:“如果实在逃不过,我也知足了……能陪你这么久,我很开心……”

……

门被关上的那一刻,沈卿言挡在了她的面前。

屋内一盏灯也没有,唯有一缕月光洒入窗照着床。

两人的身影彻底隐匿在黑暗中,可修道之人的视力一向比凡人好,哪怕是黑暗,他们也能清晰看到彼此的神情。

此时,沈晚棠后背抵着门,微微仰头望着神色莫测的师兄,他的黑眸似漩涡,越来越深邃,不知所思。

又像是,在盯着她回忆什么?

“师兄?”

沈晚棠突然出声打破沉默,并小小地挣扎着左手,试图摆脱桎梏。

可师兄的手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不得已之下,她道:“师兄向来是不喜欢魔血的,师兄还是离晚棠远些,免得脏了衣裳。”

如她所言,她的身上的确溅了不少食肉魔的血,可她所说的不过是借口罢了,不想让师兄碰只是担心不小心被师兄探了脉。

虽然服用过换息丹,但小心谨慎总是好的。

“无妨。”沈卿言顿了顿,继续道:“师兄只是……有些话想问问师妹。”

“师兄请问。”

“既然梦醒,何不叫醒师兄?”他补充道,“明知屋外有食肉魔。”

沈晚棠一愣,诧异道:“师兄也入睡了?”

“我以为……以为师兄是在悟道,所以才不敢贸然打扰。”

“师妹,你该知道我的目的。”沈卿言说。

“晚棠的确知道,斩妖除魔是师兄的责任所在,师兄借住在此不仅是为了让这些人顺应天道而为,更是为了百姓要杀尽荒山的食肉魔。”

沈晚棠如同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略低下头,认真反思道:“是晚棠错了,我应该叫醒师兄的,应该让师兄杀尽这些害人的食肉魔,若不是我……两位师姐也不至于……”

她的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

她说:“如果我叫醒了师兄,当时在屋外听见师姐的惨叫时,师兄就可以立刻赶过去救人,而不会像我一样浪费时间,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师兄责罚我吧,任何责罚晚棠都心甘情愿!”

“不能全然怪你。”也是他大意了。

沈卿言说到这里皱起了眉,心中也有了疑虑和烦闷。

大概是烦闷罢。

以他如今的修为是绝不可能受眠妖影响,可偏偏他不仅睡着了,还沉入梦中醒不过来。

他百思不得其解,也不懂那个梦境的其中意。

沈卿言沉吟不语的片刻时间里,沈晚棠已经不动声色将自己的手解脱出来,心中才刚松了口气,下一秒——

“师妹可有梦到什么?”

一道不容忽视的视线落在她的头顶。

她眸光一停,随后蓦地抬眸直视师兄的黑眸,她的眸子盛着盈盈笑意:“有啊!”

“我梦到了一些十岁以前的事,怎么了,师兄难道也做梦了,师兄梦到了什么,梦中有我吗?”

沈卿言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最后半垂下眼,像是打消了疑虑一般。

他说:“无事,不过是些宗门里的事。”

“哦……”沈晚棠点了点头,视线忽地落在窗外,她越过师兄靠着窗,回眸扬唇笑:“师兄你看,天快亮了。”

沈卿言回身看,沈晚棠正好推开窗,窗外浓雾弥漫黑白相交,微弱的眠妖幽光和淡淡的光辉融于一体映出洇红的地。

轻柔的海棠花瓣随风入室,和窗边的少女擦身而过时,一瓣棠花无意间落在她的发顶。

沈卿言看着她,动了动唇,莫名发问:“师妹可知眠妖能引人入梦,一人入另一人的噩梦。”

沈晚棠似有所觉将头顶花瓣取下,置于掌心,再轻轻一吹,花瓣瞬间自由地飞往窗外的浓雾中。

她看着那片花瓣,有些遗憾地回应道:“晚棠还是第一次听说,若真能如此,还真想看看师兄的噩梦呢!”

“这些于我来说不过是虚无。”

“也是,这世上又怎会有师兄惧怕之事。”

一时无话。

于是沈晚棠解开了身上的纱布,忽然道:“师兄不是想诛魔么,我便以身为饵助师兄一丝绵薄之力。”

荒山上的食肉魔繁衍生息几百年之久,又岂止昨夜的千余只?

沾血的纱布落在地上,露出少女身上诸多伤处,若一般人见了只会觉得狰狞又骇人。

沈卿言看了一眼她苍白的脸,随后手中突然出现一只药瓶,他把它放在木桌上。

“为庇佑苍生而诛尽邪魔是我要做的,师妹不必以身为饵,师兄自会护你一世平安。”

“是吗?”

青年的身影消失在了屋内。

沈晚棠这才转头看向桌上的丹药,药瓶上写了三个字——还命丹。

还命丹就算神级炼丹师也难炼出,炼千枚得一枚,有起死回生之效,通俗了说,其实也就是临死的人若服下能再多活一阵子拖延时间。

除此之外,这丹药还有奇效,她若服下,身上的伤自然也就好了,

她数了数,一共有三枚。

大概是师父给他的。

她并未服用丹药,直接扔进了乾坤袋,转头又看向窗外。

沈卿言的身影正站在大雾中,问心剑刃用力划开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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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心,一滴滴血顺着他修长的指尖往下滴。

一位道君的血大概是极为诱人的,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无数食肉魔从远处一路遁地而来。

“噗嗤!噗嗤!噗嗤!”

这些遁地的食肉魔靠近沈卿言后争相破土而出,它们才刚探出个头,瞬间便被绞杀。

又是一阵熟悉的惨烈怪叫。

沈晚棠微微眯眼看清楚了地上的阵纹,那是师兄少年时独创的绞杀阵,凡妖魔入阵者,一息之间必被绞杀。

此阵唯一的活路就是入阵者修为高于布阵者。

莫说这些食肉魔了,就算是她误入了,一息内必死无疑。

思索间,又是一道巨大的结界笼罩住整座不眠荒山。

结界之下,花枝颤颤,残红乱舞。

万魔受屠,血流千里,尸首不留。

这便是,世间当之无愧的无情道第一人。

亦是当之无愧的无心之剑——天道的手中剑。

每每看到沈卿言对妖魔的残忍与无情时,她都免不了要释怀自己。

看吧,这便是未来的清玄神君沈卿言,诛杀万千妖魔尚且如此,又遑论她区区一个不得他欢心的餍魔。

师兄啊师兄,你我注定为敌。

沈晚棠的脸还是那样苍白,她就这样冷眼旁观,看着师兄的所作所为,感受着自己的心一点点失了温度沉如冰窖。

此刻,她忽然又回想起自己那个梦来。

前世她入世三年,自回阴村一别后,她给师兄写了三年的信,却从未收到他一封回信。

直到十九岁时,在榱城附近偶得机缘受一邪修老道传授修为,习得了易容术并突破结丹。

结丹后她本是要回宗的,路上却遇见了海妖入主澜河江无意间引起发大水,她为了保护黎民百姓不得已冒险以元神抵抗洪灾。

也是那时遇到了前来找她的师兄。

当时的她是易了容的,师兄并未认出她来,索性她干脆不与他相认。

至于原因……不过是她的私心罢了。

师父曾说:

师兄是天道留于世间的一柄利刃,他这样的人生来便是替天道斩妖除魔,守护天下苍生的。

他的心中只有道,没有心,说一句无心之人也不为过。

可她从来不信,更不愿意相信,她分明记得自己记忆深处的师兄是那样重情重义。

她的师兄会为了救她不惜下跪求药。

会为了她手握木剑义无反顾孤身闯魔山。

会为了她辨善恶,杀恶人,不论妖魔人。

也会为了她跪求无行神君收她为徒。

师兄曾说:“从前无人在意你,可往后,晩棠便是卿言心中最最在意之人,因为……”

“晩棠是上天赐予我最为珍贵的礼物。”

大概是什么时候变了呢?

是入宗后时常见不到师兄开始吗?

还是十三岁的师兄修成无情道开始?

不记得了,就好像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入宗后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师兄放下了,可她放不下。

那不是她的师兄,不是她的卿言哥哥,更不是她想要的沈卿言。

于是,她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厌其烦的喜欢缠着师兄……

她喜欢师兄,可缠着他却并非想坏他道心,她只是想证明自己心中的卿言哥哥当真存在过,不是她的痴念妄想,她也真心地想要师兄如从前一样开心。

可是——

大概是她的确很招人烦,不讨人喜欢。

她发现,师兄对谁都好,唯独她除外。

后来又因为师父的原因,她也很少再去主动寻他……

所以重逢师兄的那一刻,她忽然想以一个新的身份同他相处几天,只三天,却足以让她肯定一点——师兄是真的不喜欢她。

不只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就连曾经如亲人一般的喜欢也不复存在。

她对师兄而言,就只是一个喜欢惹他烦心又修行不精,懒惰成性的师妹,仅此而已。

但说到底,都是过去的往事了。

如今,她的心中除了修行再无其他。

窗外的一切都静了下来。

在师兄有所察觉地侧眸看来时,她已然抬手合上了窗,将外界所有都与自己隔绝开。

第24章 不眠荒山(七)

窗下落了满地残花。

沈卿言的视线短暂的在紧闭的窗门上停留一瞬,随后缓缓扫了一眼地上被他摧残的落花。

不知怎的,他忽然心念一动,用灵力卷起满地落花,一瓣瓣的残红逐渐飘回原处。

周围千百棵棠树被光圈包裹,花枝上的血色一点点消失不见,残花也被治愈如初。

枝上棠花随风摇曳,在瞬息之间又如同被赋予了生命般格外娇妍多姿。

沈卿言一时间有些走神。

残花再开,这种小法术他第一次用。

可为何……会觉得有几分熟悉?

他半垂下眼,指腹不自觉摩挲起指节,好似正在思索着什么。

也是这时,赵雅霏拖着血肉模糊的身体“扑通”一声跪在了沈卿言面前,她强忍疼痛,哭着向沈卿言求道:“弟子赵雅霏还请清玄*道君看在同门的份上为我与孟师姐赐药!”

沈卿言无所动容的黑眸看向她,她哭求得那样撕心裂肺,可他的心底却没有一丝悲悯和同情。

他的手中出现一瓶九品生肌丹,放在她的手中。

“多谢……多谢道君!”赵雅霏迫不及待倒了一枚吞入口中。

很快,她被食肉魔撕咬过的身体开始发痒生肉,速度虽慢,却已无性命之忧。

她松了口气,如获至宝般地把丹药收入囊中。

沈卿言不再多管,转身欲要离去,却听见身后的人小心翼翼试探着开口道:“清玄道君向来公正……孟师姐她所说的话,难道道君当真一句也不愿听吗?”

沈卿言的脚步忽而停住,没说话。

赵雅霏知道清玄道君不是杀人如麻之人,也不是无理之人,所以她才敢问他。

她只不过是问问仅此而已,她只是不服,道君不会怪罪的……

她仍保持着跪着的姿势,姿态恭敬,毫无不敬之意。

她说:“晩棠师妹与我们一向不合,今早她的确帮我们击退了魔兽,可很奇怪,我和孟师姐在床上好好睡着,怎么会突然到了门口?又为什么村民的家除了门,其他地方毫无损坏?”

“孟师姐当时刚经历了生死,情绪激动在所难免,可她虽然言语偏激,但说的并不一定全然是错。”

赵雅霏用力咬了咬唇,硬着头皮继续道:“弟子别无他意,只是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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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君对晚棠师妹知之甚少,怎么可以这么草率就下定论呢?更何况……道君又可知晚棠师妹对孟师姐说了什么?”

“那依你以为,师妹是如何的?”

沈卿言平静出声,语气不喜不怒。

赵雅霏察觉到沈卿言听完后没什么特别的情绪,于是胆子也大了起来,她暗自给自己打气。

“弟子以为,晩棠师妹城府极深,蛇蝎心肠。”

此话一出,她面前的雪衣青年默了默,随后转身,居高临下审视着她。

她不敢抬头,只听见他说:“我与师妹相伴十年,她的品性我深信不疑。”

“道君……弟子只是……”

沈卿言的眸色极冷,语气也沉了几分:“你若再敢妄言,便与孟师妹同罪。”

“道君!”

霎时间,赵雅霏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中虽惧,可更多的却是愤怒与不甘,脑子一热,竟脱口而出:“您就这么信她吗?就算她亲口说过想置我们于死地,您也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相信她?!”

“我亲手养大的师妹,我信她。”

猛地,赵雅霏难以置信抬头看他,却对上了他那双冷沉的黑眸,眼神中竟满是对罪魁祸首的深信不疑。

赵雅霏彻底哑然,满腔怨愤都生生被他的一句话一个眼神给摁下。

怎么可能……

这么多年,清玄道君不是对沈晚棠除了修行以外的事从来都漠不关心吗?为什么……竟然会为了沈晚棠蒙蔽双耳不辨是非?

与此同时。

外面的一切沈晚棠都不关心,自然一个字也没听见。

她只是摸了摸手上黑羽乌鸦的脑袋,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入脑中。

【魏免已听从小姐吩咐回到魔域。】

她没有回信,而是心情不错地捧着小乌鸦来到门口,抬高手把它缓缓放飞,准备让它自由翱翔在这天地间。

小乌鸦扑腾着翅膀刚刚飞过棠树头顶,然而下一秒——

“啪”一声,一个石头不知被谁扔上高空生生把小乌鸦给打了下来。

沈晚棠脸上的笑没了,侧头看过去。

屋子的女主人走上前把乌鸦捉了起来,她望着沈晚棠笑说:“这荒山野岭的也没啥好吃的,看来今早只能吃乌鸦肉了。”

沈晚棠侧过身,看着她从自己面前路过去了灶台。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除了这个,不知道荒山上还有什么吃食?”

“呵呵……”女子笑了笑,一边给乌鸦拔毛一边道:“还能吃什么,魔兽肉啊,眼下倒好,魔兽都让你们给杀了,很快我就要活活饿死了……”

“姑娘手无缚鸡之力,原来还能猎杀魔兽?”沈卿言清冷又温和的嗓音舒适响起,他从棠花树下徐徐而来。

女子手上的动作顿住了,手一点点用力攥紧。

沈晚棠忍不住对身旁的师兄解释道:“师兄,凡人女子头发全绾说明已嫁作人妇,所以应该是夫人。”

他们儿时对这些都不太了解,师兄十岁的时候又随师父一起回了无虚宗,无虚宗没有这样的规矩,师兄自然也就不清楚。

“夫人?”沈卿言对沈晚棠忽而开口,随后点点头看向那女子,道:“所以,你养的那只鬼修,便是你的丈夫?”

如黄豆大小的泪珠砸在女子手背,她用帕子擦了手,强装镇定道:“果然是这样……你们早就看出来了是不是,所以才要执意留下……”

“我好心收留你们,你们却想要我死!”

帕子被她狠狠扔在地上,她仰头望天,眼中盈满了湿意,可眼神却充斥着恨:“天道不公,为什么要让我们再一次经受离别之痛!”

“好心收留?”沈晚棠走过去,将她扔在地上的帕子捡了起来好好放在灶台,然后望着她道:“你们故意引来大量眠妖,不就是想借魔兽之手除掉我们?这种害人的手段,我们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女子闻言猛地转身盯着她,情绪激动道:“难道我不这么做你们就能放过我们?他就能放过我们?!”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突然用手指向一旁的沈卿言。

这话沈晚棠倒是没法否定,她太清楚师兄了,一切违背天地法则的,一切不顺应天道而为的,他都会亲自将其引入正轨。

“不会对吧?”女子的眼底逐渐浮现绝望之色,她又哭又笑道:“我们这里的人从不作恶,我们只不过……只不过是想和自己的亲人、爱人在一起,这也是错吗?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们呢?我们,我们就住在这里并不妨碍谁啊!”

“人死不能复生,既身死,理应渡忘川投入六道轮回,若执迷不悟因执念而化作鬼魂与人相伴,便是天道所不容,当诛。”沈卿言解释道。

“呵呵……”女子捂脸,痛苦道:“所以啊,天道无情……天道又岂懂我们做人的痛苦?”

“即便是死又如何?即便是不入轮回魂飞魄散又如何?”她一字一句地说,“天道又怎么会明白我们的心情……若不能与我在乎的人相守,活着也不过是煎熬度日。”

沈晚棠听着她的话无话可说,可心中却染上了悲意,替这些人而感到可悲。

若他们今日遇到的是别人,或许可活,但偏偏他们遇到的是沈卿言,这个天道留于世间最好的武器。

“情之一字,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她颓然的眼神看过沈晚棠,又落在清冷孤傲的沈卿言身上,讥诮道:“你们这群人大概也不懂吧?”

“是啊,如果能懂,就不会把我们往死了逼!”

“人死投胎天经地义。顺应天道而为,或许下一世有缘还能再会,若执迷不悟,等待你们的只能是万劫不复。”沈卿言的声音沉稳从容,每个字都说得极为清晰也极为淡然,就如同一个旁观者不为所动。

“道长,但愿哪天当你也痛失挚爱时,还能如此冷静从容地劝说自己要顺应天道而为,而不是像我们一样逆、天、而、为!”女人疯癫般地望着他笑了起来。

良久之后,她才骤然收敛了笑。

她狰狞着面孔,一字一句地说着:“道长,我要诅咒你!我要诅咒你此生爱而不得,永远痛失所爱!”

“这就不必你操心了。”

沈晚棠突然出声,冷眼看她,也如她一样一字一句正色道:“我师兄天生道骨,仙途顺遂,必定会修得真神,诛妖邪救苍生。”

“你要失望了,我师兄注定不会为情所困。”

女子心中呕血,冷哼一声,瞪着沈晚棠咬牙凶狠道:“你也一样!”

沈晚棠:“……”

“啪——”

菜刀被女人发泄似的猛地扔在灶台,随后她不再看他们一眼,拖着疲惫的身子绝望而茫然地默默回了屋子。

“嘎——”

朽败的门又发出一声无奈的哀叹。

被诅咒这种事,对他们来说算是常见的,听听也就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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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于沈晚棠来说,她的心中已无所爱,自然无忧也无惧。

相信师兄也是一样的。

沈晚棠收回视线,转而看向师兄,却被他身后开得正盛的满目棠花所吸引。

她眸光微亮,轻弯唇调侃:“师兄杀完魔竟还收拾了战场?”

“棠花的确很美。”

沈卿言也侧目看去,棠花正朝气蓬勃地盛开在花枝上,绿叶衬娇花,是一派的春意盎然。

他的眸光也逐渐柔和几分,回看向含笑的师妹。

“师兄记得,你很喜欢海棠花开的样子。”

第25章 不眠荒山(八)

不眠荒山有眠妖和食肉魔的存在,几乎没有活人敢居住在此,即便敢,也活不过三日。

除非……是人和鬼一起被迫在荒山安家。

荒山上共计二十五户人家,家家都是人与鬼的搭配。

他们有的是新婚夫妻,有的是父母与子女,有的是兄妹、至交……

这些人无一人是自愿进入不眠荒山的,有的是去无虚宗求仙问道的路上走错了路,有的是受人蒙骗上山寻宝,有的是家逢大难逃过来的……

被食肉魔咬死的人大多死后直接入地府,也有少数由心中牵挂不下的执念所化,无怨无恨,只有满腔的遗憾与执念。

他们因执念而化形,成为低等鬼修,却只能在夜间活动,也无法离开不眠荒山。

他们既沦为了鬼修自然也就有了保护人的能力可以不惧眠妖与食肉魔,甚至活着的人里有的习惯如此活着,他们不愿离山也不愿死去,于是便以魔兽为食长久的生存下去。

他们之所以这么活着,仅仅只是想要和心里最牵挂不下的人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

天空逐渐落下帷幕,浓雾朦胧了月色。

不眠荒山中时不时响起妇女的哭啼和男女的私语声。

离沈晚棠和沈卿言最近的屋子里却有些不合群,因为他们的说话声偶尔带笑。

“这是当年你求娶我时送我的玉梳,可惜以后无人再看我,只怕再也用不上了,你看……我都有白发了。”女人把玉梳放在铜镜旁,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来。

“明明嫁给你的时候你还大我三岁,如今我都二十八了,你却还是刚及弱冠的样子。”

“相公,你说当年我是不是也该跟你一起去死?这样的话……我们是不是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容娘,你又说胡话了。”

青年拿起那把玉质光滑的梳子,仔细地替她梳发,他看着她垂在肩头的白发,道:“是我不好,要不是我当初夸下海口说定会让你幸福,你也不会常年忧思过度……”

“事到如今,是我害了你这一生。”

“相公,这不怪你,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就很幸福。”女人眉目柔软地看着镜中的青年,忽然憧憬道:“那位道长说了,若是有缘的话,下一世还能再遇。”

她说:“听说人死后会去往无间地狱,相公,你一定要在那儿等着容娘,容娘晚些时候就到。”

“好,等不到你,我就不渡忘川河。”青年一边笑着,一边将发给她绾上去,黑发挡住白发,让人看不出她的愁思。

“相公,来世我们一定不要像他们一样修道,我们还做一对平凡又普通的夫妻,只要能好好在一起过日子,只要能长命百岁,就好……”

“好,来世我们还做夫妻。”

青年强压住微微颤抖的手,用压箱多年的石黛蘸笔给她描眉,可保存得太久了,颜色早就不如当年。

最终,他还是控制不住汹涌的泪意。

他突然垂手放下笔,闭上眼,一行泪滑过脸,他艰难开口:“容娘,那位道长说得不错,人鬼殊途。我可以在下面等着你,不论多少年都可以,可你……你离开这里重新生活吧!”

他说:“连累你这么多年,我不想让你再为了我断送余生。”

女人的双眸中瞬间充盈着湿意,她怔怔地望着镜中的青年,静默良久后,她平静地擦去脸上的泪:“好,听你的。”

她忽然笑着回头看向青年:“相公,一定要记住我们的约定。”

……

门外,雪色青年怀中抱剑背靠木门,他的黑眸中倒映着一抹青色身影,而这抹青色又与花的嫣红融在一起织成了一幅春日美景。

沈晚棠站在海棠树下,有片刻的出神。

她瞧着这片地,倒是与她死的地方一模一样,尤其是这棵棠树,只是前世可没有什么屋舍。

她死的时候就是倒在了一棵棠树下,海棠花瓣落了她一身,它们就像是一并随着她生命的逝去而凋谢了般。

心口的那道疤突然隐隐作痛,她缓缓伸手接住一朵落花,如前世那样攥紧手,再舒展开……

这次,并非血花,还是那样美的海棠花。

恰时,师兄的声音入耳。

“师妹,陪师兄练会儿剑如何?”

“师兄好兴致。”沈晚棠微愣,但很快她就平静下来乖顺的答应了。

她的手一翻,掌心花便落了地,而后取而代之的则是断情剑。

凉风习习,拂动了少女的青衣。

旋即,青年握剑而来。

沈卿言收了些灵力,仅用五成朝她攻去,他的剑势如破竹,锐不可当,快得叫人眼花缭乱,根本无法接招。

他只用了三招就把少女逼得退无可退。

问心剑锋直指沈晚棠的心口,几乎与那泛着隐痛的地方相呼应,

她后背靠着那棵熟悉的棠树,心跳骤然加快,视线缓缓从剑身上移到青年清隽疏冷的脸上,双唇紧绷。

那剑穿透身体的感受和被拔出时的感受,仿佛在这一瞬间再次重演了一遍。

她强装镇定,扯唇一笑:“师兄的剑,我一个元婴期修士如何能接住?”

“是接不住,还是不愿接?”沈卿言收了剑,上前一步朝她压下大片阴影。

沈晚棠还没能回过神来,下一秒就突然被他握住了手腕,断情在她手中消失,他的指腹精准地搭上了她的脉。

她倏然间反应过来,下意识抬手挣扎抽手,却反被他把手拉了过去。

点点似暖流般的灵力涌进体内。

这次和前世那次强行探脉不一样,前世他几乎将她的身体整个探查了一遍,而现在他似乎只是在查看她的修为,并未抵达丹田内……

于是,她忐忑着没再挣扎。

“师妹,你心跳好快。”沈卿言低沉的嗓音中带着几分试探,“紧张?”

“我不紧张。”被惊出一身冷汗的沈晚棠如实回答。

“那便是害怕了?”沈卿言句句逼人,冷眸盯着她:“师妹在怕什么?”

沈晚棠并未看他,抿了抿唇,道:“师兄出剑果决,晚棠是在怕师兄不小心伤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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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一出,沈卿言的动作一顿,随后缓缓松开了她的手,视线落在她的头顶,道:“你明知道师兄的剑绝不会伤你。”

他说:“死在问心剑下的人,即便投胎转世也无法抹去它的印记,那是罪孽的印记,师兄怎么会拿它伤你?”

沈卿言的心中没由来涌上莫名的情绪,可他说不清那是什么。

他沉默片刻,突然后退一步同她拉开距离,许是莫名的情绪使然,他问:“何时开始,师妹竟与我这样生疏了?”

闻言,沈晚棠缓缓抬头看向他,夜色中,她直视那双眼波微动的黑眸,她故作无措解释道:“师兄误会了,师兄永远都是晚棠心中最好的师兄……”

“既如此,师妹为何要瞒着师兄?”

“……什么?”

沈卿言平复下心底那不知名的情绪,开口道:“百花阁那日,师妹是如何做到与狐妖不分高下的?”

另外两位同门皆为元婴弟子,她们尚且是被狐妖“扔”进传送阵,何况当时还是筑基期的沈晚棠?

若记得不错,当时他若不杀狐妖,师妹和狐妖会一起进入荒山。

修为在狐妖之下的都被丢入了传送阵中。

可唯独师妹,师妹当时的修为远不及两位同门,狐妖为何会不敌师妹?

此刻眼前的雾在他眼前似乎散了些。

他想到了那天,师妹在与食肉魔的厮杀中从筑基连升两境入了元婴期。

他又想到了,师妹在她自己身上下了术法让外人无法探查修为。

他半垂下眼,眼神不自觉一点点沉了下来。

在回阴村时就开始了。

师妹故意躲他,不是因为男女之防,她只是不想让他发现……

或许她早已结丹。

或许她的修为远不止元婴期。

至少,在探脉之前他是这样以为的,可方才一探,师妹的确是元婴期修士无疑。

两个元婴弟子都敌不过的狐妖,她又是如何威胁到了狐妖,让狐妖不惜以身犯险?

即便当时她已入元婴也无法做到。

或许……她还有什么别的事瞒着他。

“师妹,你是否还有什么事瞒着师兄?”

沈卿言对于沈晚棠的疑问并未多言,他不打算再追究百花阁那日她隐瞒修为一事。

虽然他没仔细解释,可沈晚棠心中也猜到了,大概是师兄发现她隐瞒修为的事了。

于是,她动唇道:“修为的事是晚棠不对,我只是……只是想在凡间多停留一段时间……”

“师兄问的是,你还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沈卿言清冷的嗓音微厉,再次重复了一遍问题。

“我……”

沈晚棠正欲开口解释,却突然捂着胸口紧锁眉头呼吸紊乱起来,随即身子一软踉跄着往前扑了过去。

沈卿言下意识伸手扶住她的小臂,可少女的身子太软,像是已经全然丧失了力气,她整个重量压着他,倚靠在他的怀里。

她的手指攥着他衣裳,脸色痛苦道:“师兄,那天伤得太重……晚棠实在撑不住了……”

沈卿言不得不按着她的腰支撑着她,然后再一次搭上她的脉。

骤然间,他的脸色微变,唇线绷直。

“这几日你都在用灵力撑着?”他的手隔着衣裳握住她的手腕,一点点发力收紧,“我给你的还命丹为什么不吃?”

师妹一直用灵力强行支撑着身体,不知疼痛也不知疲惫地强撑着,甚至就在方才还骗过了他。

一时间,沈卿言心里的情绪更显浓烈,有些难以喻言,像是压抑又像是……

他说不清,也不知道是什么……

沈晚棠已经彻底在他怀中昏了过去,气息虚弱得几不可闻。

沈卿言垂下眼一瞬不瞬盯着她这张苍白的脸。

“原来,你还是怨师兄的。”

第26章 不眠荒山(九)

“道长,卯时一刻了。”

一道青年的声音将沈卿言唤醒,他的视线从怀中师妹的脸上挪到屋前的一男一女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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