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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林向榆动身去纽约那天,夏清晚去送机。

到了机场才知道乔映雪也在。

出发大厅休息室里,一见到她,乔映雪就愣在原地。

她拉不下脸,可又确确实实被之前那一遭震住了,心里发虚,一时便不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合适,神情变得怪异,突一下是谄笑,突一下是僵硬。

正僵持的时候,林向榆过来打圆场,“正好见到了,打个招呼呗。”

乔映雪咬着牙,挤出个恨恨的笑脸。

夏清晚没跟她说话,只对着林向榆道,“落地记得报平安。”

“知道啦。”

林向榆笑着跟她说了几句,瞥见乔映雪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置身事外的样子,就道,“怎么了嘛,不是来送我的吗?别搞得不高兴。”

乔映雪用鼻子哼一声,仰着下颌,“是哦,谁敢不高兴呀,惹不起的人物在这儿呢。”

“映雪,”林向榆正色道,“有必要吗?”

乔映雪扭头走了。

林向榆也没管她,和夏清晚在休息室坐着说了会儿话。

差不多到时间了,夏清晚和林向榆一起走向安检口。

站定在来来往往排队的人群外侧,林向榆回身,笑说,“那我就走啦。”

夏清晚点点头。

该说的话都说了,两个人对看着,笑着,一时却都没有挪动脚步。

末了,夏清晚伸出双臂抱了抱她,“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自己受委屈。”

“还有,我知道你对朋友对恋人,一向都很包容,但是,有时候,你要多在乎一点自己的感受。”

林向榆一下泪崩了。

因为夏明州,因为盛骏驰,她的人生在大四这一年急转弯。

她不爱念书,本打算本科毕业就去工作,奈何,人算不如天算,离开夏明州,匆忙中决定去纽约读研究生,事儿赶事儿,不知不觉推进下来,就到了现在这一步。

此刻即将离开所有家人朋友,奔赴遥远的异国,风雨飘摇感突袭而来,让她万念涌上心头,百感交集。

“我会的。”

林向榆把眼泪一抹,笑说,“你就放心吧,且看我过去纽约大杀四方。”

夏清晚也笑出来,点头说好。

林向榆一路三回头排队进了安检口。

直到她过了安检,隔着玻璃,看不见了,夏清晚才调整了一下表情,返身向外走-

叶裴修发觉最近夏清晚兴致不高。

在他面前,倒和从前没什么分别,只是独自在书房写字时,在茶室看书时,总莫名其妙地发呆,愣愣地看着窗外,一看就是数分钟。

问她,她也是笑笑地,说可能是累了。

暑假期间,没有论文没有竞赛没有小组作业,哪里就累着了?

只是搪塞他的话而已。

这天叶裴修下班回来,在玄关换鞋时候叫了她一声,“清晚,我回来了。”

没得到回音。

以为她在书房,走进来,脱掉西装外套往沙发上一扔,解袖扣的时候,隐约看到屏风那边茶室好像有人影,他倒退几步,往后探身偏过头越过屏风边缘去看,茶室里,夏清晚正捧着一杯茶对着窗外发呆。

他没惊动,把袖扣搁到另一边斗柜上的首饰盘里,才绕过屏风走进来,“什么这么好看?”

夏清晚扭过头来,起先眼神还愣愣的,“……你回来了?”扭头去看挂钟,现在才八点,又道,“今天这么早。”

她完全忘记了,下午叶裴修跟她说过,晚上取消了一场应酬,会早点回,叶裴修这时候也没再提起,只是笑了笑。

夏清晚又回答他起先的问题,道,“立秋了,感觉外面的花要落了。”

罗汉松的影落在白墙上,薄暮时分,温凉如水,树叶沙沙作响,隐隐有要下雨的意思。

叶裴修隔着茶几在她对面坐下来。

她好像燃起一点兴致,说,“我给你泡茶。”

她泡茶的时候,叶裴修点了支烟,一直在对面看着她。

这已经是这几日内,他第三次逮到她在静静发呆。

泡了茶,她兴致勃勃地问他今天过得怎么样。

叶裴修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盯着她,“……你最近怎么了?”

“累了嘛。”

她拿出已经用过两次的借口。

“不老实。”

对于他的指控,夏清晚不买账,身子往前一倾,“干嘛?我不能觉得累?”

“今儿早上睡到十一点才起,起来吃了两顿饭,什么事儿就累着你了?”

“你好霸道,你不觉得有事情累到我我就不能觉得累?”

小词儿一套一套。

叶裴修就笑,他一向很享受她这样的“狡辩”,“……那你说说看,怎么就累了?”

“想到开学功课会很多,一下子就觉得累了。”

她这样说,叶裴修还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眼神分明还是在说,“不老实。”

她把头一歪,目光理直气壮坦坦荡荡,意思是:你能拿我怎么样?

“过来。”

她摇头。

静等了几秒,她还是不愿意,叶裴修起身,摁熄烟,隔着茶几向她伸手,“去散散步。”

夏清晚仰头看他,过片刻才把手送到他掌心,借着他的力,站起来,两个人牵着手走下矮榻,经过落地窗门扇,去到前院。

这是一个寻常夏日夜晚。

正是蓝调时刻,大约是要下雨了,空气有点闷,池塘里的鱼儿不断扑腾着,溅起一阵一阵的水花,他和她不约而同想起了同一件事,扭头看向对方。

他的眼眸里是不加掩饰的深意。

两个人对视一眼,又都心照不宣地移开目光。

过不大会儿,夏清晚隐约感觉到他好像在笑,不由心里羞恼,往前冲了半步,偏过头要质问他,就被他顺势搂住肩背合到怀里。

夏末秋初,在清雅的苏式庭院中,秀立的幽竹与清瘦的太湖石交相辉映,草木清香氤氲,她和他打打闹闹沿着小径走过,所经之处,落红满地,是初秋的征兆。

主屋与西楼由一条曲廊相连,夏清晚趴在曲廊的镂窗上往后院看。

后院一处,铺了一层厚厚的落叶,翠竹清幽的影落在白墙上,扑簌扑簌摇曳。那场景漂亮极了,夏清晚道,“我怎么才能过去那里啊?”

“书房后门。”

“我要去拍照。”

她最近在上摄影课,买了相机,看书累了就会摆弄几下,煞有介事拍几张。

叶裴修带着她来到书房,后门出来是露台,他坐在椅子上点了支烟,看她兴味盎然地来来回回找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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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裴修说,“我这个视角就很好看,你过来拍。”

她依言走过来在他身旁试了试,不太满意,又走开了。

“刚走了那么一段路,累不累,过来歇会儿。”

她说,“正好这周要交作业,我得拍几张好的。”

“没作业也要给自己找作业的人,”叶裴修笑说,“还会觉得开学累?”

没成想他这时候杀个回马枪提这茬,夏清晚一顿,半真半假抱怨说,“叶裴修,你真难打发。”

“打发我?”

叶裴修笑,“你胆子还不小。”

“知道你厉害,没人敢随便打发你,”夏清晚故意说,“但是,我也不能么?”

“你可以,”叶裴修静静看她,“但是,我希望你不要。”

“如果我非要呢?”

“我会很受伤。”

她没想到他这么坦诚。坦诚自己脆弱的一面。

还以为,像他这样,越是面儿上散漫的男人,越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呢。

一个强大的、在外头呼风唤雨的男人,在家里对她坦诚脆弱,夏清晚一下子招架不住了,象征性又拍了两张,就走回来,在他腿上坐下,低低地说,“……我也没什么心事,就是,看着向榆姐离开上京,心里有点惆怅。”

“……联想到自己毕业?”

他合理推测,接话说。

其实不全是关于自己的学业,更多是关于和他的未来。就像走之前那一夜,林向榆喝醉了对她说的,“他们这样的男人,咱们玩过就算是赚到啦。”也像盛骏驰,明明放不下,即使借着酒劲儿,说的也依然是洒脱的话。

都是不得已。

可既然叶裴修如此推测,夏清晚也就顺着台阶下,低着眼点点头。

“不还早呢吗?开学你也才大三。”

“大三上学期就要准备保研的事情啦,”夏清晚抬起头,“哪儿有你想的那么轻松哦。”

叶裴修笑,抬手用指背蹭一蹭她脸颊,不胜爱怜,“你真是勤奋过头了。”

“聪明的人很多,我不勤奋怎么行呢。”她说,“我的前途,我未来的家,都要我自己挣。”

竞争这么激烈,她要杀出自己的一条路来,挣得自己的一方天地,非得拼上一身本领不可。

叶裴修静静地看她,不说话。

心里翻江倒海。

过片刻,他微微笑着,低声说,“听起来太辛苦了,我不忍心,把叶园给你,拼累了就回来,行不行?”

夏清晚只以为他在开玩笑,就道,“‘叶园’给我有什么用?它又不叫‘夏园’。”

“嗯,”叶裴修还是笑,“看来得给它改个名字了。”

听他的语气,很是煞有介事,好像真的要改名送给她一样。

夏清晚呆了一呆,有点分辨不清楚他是不是在开玩笑,于是轻轻摇头,笑说,“我没说要。”

叶裴修眸色微沉,“……嗯?”

他这一个单字的反问,更让她迷惑了,由是敛了笑容,又说一遍,“我不要。”

这三个字,本是为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可话说出来,却自带着一种划清界限的意味,普通的解释话语也带上了寒意森森的剑气,杀人于无形。

她马上意识到了,于是停下了话头。

可是这样骤然一刹车,反而更着了痕迹,气氛一下子沉寂下来。

初秋温凉的风拂过,空气里隐约有朦胧的泥土潮湿味,快下雨了。

有一种暧昧朦胧却又苦涩怅然的感觉,像日暮昏茫光线下,被被遗忘在厨房抽屉里的一枚酸柠檬。

夏清晚有意松快气氛,半开玩笑地,“别蒙我了,你这地方根本就没法儿送人,只能使用,不能转让,你以为我不知道呀?”

叶裴修意味不明哼笑一声,“不止。哪天叶家倒了台,使用权也会一并被收走。”

她已经给他递了台阶,他不就坡下驴,反而说出些更严峻的话来。

她知道他生气了,他挺有公子哥的脾气,让他不高兴了,说一两好话是没用的,他要让所有人都下不来台。

搁平时,她挺会哄人的,软软的跟他说些好听话,可眼下这种状况,关乎于她的“要”与“不要”,关乎于她的尊严,她有自己的傲气,不愿意为了缓解气氛再说些颠三倒四、非本心的话。

心里百转千回,夏清晚也只能一言不发,默默盯着他看。

而叶裴修呢,他年长她那么多岁,平日里多是他哄她,可这次情况不同,他说出把叶园送她那样的话,本是试探——盛骏驰林向榆分手,林向榆远走纽约之后,她情绪一直不对,他心慌得厉害,总怕她是因着林向榆联想到了她自己。

心里百转千回,末了,他说,“这么盯着我做什么?”

“给你递台阶你还不下啊?”

夏清晚说。

“下,现在就下,”叶裴修道,又做出疑惑的样子,“可是,怎么还劳烦您纡尊降贵给我递台阶?”

“我说错话咯,怕你不高兴。”

“你自己也知道你话说的不好听?”

夏清晚感觉自己要被他绕进去了,前头是个语言陷阱,于是她谨慎地不作答。

叶裴修似笑非笑,“前不久说你不开口向我要东西,现在更是变本加厉,说给你东西,你还能左一个不要右一个不要。”

她感觉气氛重新松快起来了,于是笑道,“我不要你的东西还不行啊?你这个人好奇怪。”

哪成想,她这句话之后,叶裴修忽而定定地看她,说,“我最怕你什么都不要。”

夏清晚静了静心,轻声说,“那你想错了。我跟你说过的,我很贪心,什么都想要。”

叶裴修嗤笑,“打发我?”

“认真的。”

“成,那我给你个任务,”他摁熄了烟,“……下个月有一场拍卖会,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必须挑几件东西回来。”

她还没参加过拍卖会,听他这么一说,起了玩兴,好奇问道,“什么样的拍卖会?”

“你会喜欢的,字画瓷器。”

叶裴修拍拍她的腰,示意她起身。

“什么时候的?明清的?那么珍贵的东西,买回来被我玩坏了怎么办?”

她亦步亦趋跟着他,走进客厅。

他一一回答她的问题,又道,“玩坏了把你赔给我。”

“霸王条款!叶裴修,你怎么是个坏蛋啊?”

不知不觉,随着他走进了主卧浴室。

“刚认识时候不还说我是好人吗?”

叶裴修一边扯衬衫领口,一边盯着她。

夏清晚这时候反应过来,他要洗澡了,于是脚步没停直接调转方向要走,被叶裴修从后面捞过腰,弄进淋浴间。

他的衬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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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解开了上面三颗扣子,就被淋浴喷头的水淋了个湿透,洇湿透出胸肌背肌的轮廓。

他一边吻她,一边在她耳边低声说,“你知不知道你那天什么样子?淋得湿透,梗着脖子站在胡同里跟我犟,”清清冷冷的人儿,红着眼眶,声音明明抖着,还是死命要强地拒绝他,一口一个叶先生,“……到我家里来,洗完澡穿着我的衬衫,两条腿在我面前晃,还一脸天真地说我好人……”

夏清晚拼命想了想,才意识到他说的哪件事。

夏长平为难她,他带她回家洗澡换衣服。

反应过来之后就觉得不可思议,“……可是那天在你家,你明明没怎么看我,我还以为你是正人君子,所以完全没有多想……”

甚至,为她递上衬衫时,他还非常有分寸地半侧过身,移开视线。她当时就大大地放了心。

若不是心里有鬼,怎会刻意回避不看?

“那你怎么说的像是我勾.引你一样?”

“没有。是我不好,”他想起来这事儿有点想笑,低低地说,“就是因为你那么相信我,我后来才被你架上去了,明明是个俗人,却装模作样跟着你附庸风雅,把那为数不多的一点情致全都凑上去,跟着你的节奏慢慢来。”

他这辈子都没料想过,第一次吻自己想要的人竟是吻额头,他克制着自己,不要做的太过。

“说的你好像很委曲求全哦。”

她低低柔柔地撒娇。

叶裴修就笑,“这是我这辈子最美妙的体验,做梦我都梦不到这么好的。”他吻着她的耳垂,“谢谢你坚持做自己,把那么珍贵的不随波逐流的一面展示给我。”

回头想想,实在难能可贵,难得她一个小姑娘,也不管对方接不接得住她的“风雅”,只是做自己。

“那我要谢谢你是个俗人咯?”

这话惹得叶裴修笑个不停,胸腔震着,连带着她也一起颤——

作者有话说:先发一章。

第52章

大学开学之后,夏清晚比预想中还要忙碌。

有一个古代文学相关的国家级项目即将在十月份开办,她要申请负责人的职位,由于竞争激烈,九月份她就在奔波着做准备。

除了相关手续的办理之外,她还从图书馆借了厚厚一摞资料带回家,每天下了课回来,匆匆吃几口饭就坐在书桌前埋头研究,到兴头上,还熬了几个大夜,一边查一边做笔记,末了,又熬了个通宵写申请书。

她忙成这样,叶裴修于心不忍,但更知道劝她休息她也不会听,而且,他也明白,某些紧要阶段,除了专业能力,拼的就是冲劲和速度,早点做出来递交上,她也能早点安心。

索性,他就整夜整夜陪在旁边,除了泡茶,就是拿着她那本《红楼梦》翻看。

跟她在一起,陪她看书的时间很多,到这个时候,这本《红楼梦》他已经看了两遍了,包括后四十回。

这天凌晨四点,夏清晚终于写完申请书,抬起头,就见沙发上的叶裴修头往后靠仰着,好似是睡着了。

他上了一天班,下班之后去应酬,应酬回来洗了个澡就一直在这儿陪她。

她轻手轻脚走过去,正要让他去床上睡,刚微微俯身,整个人就被他捞到了腿上,摁到怀里。

夏清晚在他颈间仰头,“还以为你睡着了呢。”

“是睡着了,”他嗓音有点哑,没个正形说,“你的香味飘过来,我就醒了。”

“胡说八道,我就早上喷了点香水,这会儿早就散了。”

叶裴修就笑,低下头把脸埋进她颈间,“给我闻闻。”

深吸一口气,“这么香,你自己闻不见?”

说得她也疑心起来,提起自己领口闻,“留香这么久吗?”

温香软玉抱满怀,叶裴修箍着她腰的手不由收紧了些,衣衫布料的轻微摩擦声,在寂寂的深夜里,分外清晰。

“在这儿试试?”

他这声,嗓音已经明显低哑下来。

夏清晚刚从紧绷的神经里解放出来,哪里有功夫想这些,听他这么说,惊讶地往后一撤,轻轻柔柔说,“诶,你不困吗?”

“做完睡觉。”

“不要不要,”她说,“我还没放松下来。”

叶裴修默了默,“……那,抽一根?”

“你……”

“逗你的。”

叶裴修笑着,将她抱起来,走向卧室-

第二天一早,夏清晚神清气爽醒来。

洗漱完,就听叶裴修在衣帽间叫她,“宝贝,过来一下。”

她手扶着门框探头进来,“嗯?”

“帮我打领带。”

暑假结束时,她和刚回到上京的裴美珠出去逛街,看到一条领带觉得很适合*他,就给他买了回来,今天这领带头一次上身,可不得她亲手来?

夏清晚还没试过给男人打领带,立刻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叶裴修已经把衬衫领子立了起来,她接过手,高大的男人弯着身,任她操作。

清晨,浓倦将消,那样俏生生的一张脸,认认真真盯着他领口的细节,叶裴修低眼看着她,不由压低些偏过头亲了她一口。

夏清晚刚抬起下颌,正要看他领子侧边有没有展平,猝不及防唇上落下温热柔软。

下意识抬起眼,就触到叶裴修漆黑深沉的眼,眸底压着浓浓的侵略感和占有欲。

这样美好的初秋清早,她几乎是被他圈在怀里,彼此身体的热度香味冲撞着融合着,她脸上发热发烫,立时红到了耳根。

自己也纳罕,都快一年了,她怎么还会觉得害羞?-

吃过早饭,老柯送她去学校,王敬梓开车载叶裴修去集团。

到了办公室,叶裴修先给王敬梓发了一份文件,道,“你找人帮看看,是否稳妥。”

王敬梓打开一看,是一份项目的申请书,署名是夏清晚。

“你也不要出面,再往下递一递。”

他嘱咐了一句。

王敬梓立时明白了,道,“我去办。”

跟着叶裴修这么多年了,眼看着他对夏清晚的上心,王敬梓当然明了,他是不忍看她悬心焦虑,自然要为她增添一份保障。他亲自往下过问,说一下她的名字,当然最简单,可那样的话,她一番心血就白白浪费了。

不说他,只是王敬梓过去问一嘴,这事儿就百分百能成,所以,还得往下递。

如此思虑周全,都是他对夏清晚的一片真心-

此前叶裴修说拍卖会,夏清晚想象里是电视剧中那种,华丽堂皇的五星级酒店宴会厅,人来人往衣香鬓影的浮华场景。

没成想,晚上到了地方一看,竟是个红墙黄瓦的大四合院。

胡同外面,不显山不露水,车子开进来,只觉幽静古朴。

没有一个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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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四合。

婆娑的树影在红墙上摇撼,浸透了百年岁月的庄严。

停车场停了两排车,不见什么奢丽浮靡的牌子,统统是低调沉稳的,只有车牌能显出些让人震撼的样式和数字排列。

夏清晚和叶裴修手牵手穿过停车场,经过五道门岗,才终于进到内院。

昏暗中,站在院子里乍一看,感觉这里跟北官房胡同的会所有点像,只不过稍一凝眉便能觉察出,这里飞檐斗拱的细节雕镂处,墙壁琉璃瓦的色泽质感上,以及拱门长廊的线条曲直中,都藏着比会所更加高级沉稳的质感。

是所谓,一个是真章,一个仿冒。

四四方方的院落里矗立着数株四五百年的侧柏古树,森绿繁茂,投下一片一片深邃的幽影。

在游廊这一端,遥遥地就能看到中堂里堂皇的光辉,隐隐有低低的谈笑声传来。

叶裴修牵着她,还没走到门口,就有一拨人大老远迎上来,满面笑容和他握手,他扶着她的腰,把她往前带了带。

那些人一个挨着一个向她做自我介绍,个个都带着如雷贯耳的职位和姓名,夏清晚听着,不由抓紧了他的手,仰头去看他。

叶裴修低头说,“认认脸。”

人家摆出低姿态,她要是直呼人家职位或者某某先生,好像有点太高高在上,她就礼貌地看年龄叫叔叔。

被她喊的人显出受宠若惊的姿态,“不敢当不敢当。”

人家这样说,她又怕自己喊错了,显得太亲近,只得又抬头去看叶裴修,叶裴修说,“私下里喊什么都行。”

被他带着打了一圈招呼,夏清晚已经出了一身薄汗,他就带她去自助台喝茶休息。

“在我面前那么威风,怎么到这儿反而紧张起来了?”叶裴修抬手刮她鼻尖,低眸笑得宠溺,“你不会是个窝里横吧?”

夏清晚斜他一眼,半撒娇地,“对你来说,都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叔叔伯伯,对我来说,都是领导呀。”

这样一看,也难怪上次在乔映雪的生日宴上,他那样威势,那里都是小角色,这里才是他们的核心社交圈。

“怕什么,看谁不爽,把他撸下来你去当领导。”

这话说的,几近昏庸。

她仰眸盯他一眼,“看你不爽。”

叶裴修被她逗得笑得开怀,“年纪小小,志气大大,夏小姐,前途了得。”

她眼里神气活现,皱皱鼻子撒娇。

叶裴修低头压近了些,在她耳边低声说,“不如今晚就骑到我头来——”

意识到他在说浑话,夏清晚脑袋往后一撤,脸蛋儿红了个透,“你——”

他提过好几次,她太害羞,都没能成行,谁承想这种地方他也乱说。

“我什么。”

叶裴修笑着,迫近一步,低头吻她。

这样高雅稳重的场合,来往都是权贵,她不想表现得太一惊一乍,勉力站着不动,承受了这个蜻蜓点水的吻。

这样明明羞赧却又完全信任完全配合的姿态,最是让他意乱神迷。

好在自助台旁边没什么人,两个人说了一阵子小话,有侍者过来引路,指引他们回中堂看藏品。

刚走到游廊下,迎面碰上一个中年男人,看样子是叶裴修父亲的朋友,叶裴修给他和夏清晚做了介绍。

叶父的朋友好似有话要谈,夏清晚善于察言观色,就妥帖地往后退了一步,道,“我在那边看看睡莲。”

“好,别走远,等我。”

叶裴修抚了抚她的头才放她走。

她没走远,站在廊柱旁,俯身欣赏鎏金铜缸中的睡莲,这一池小小的造景用尽了巧思,水波清澈,海尔芙拉睡莲浮在水面,几尾细细的锦鲤穿梭游曳其下,从莲叶边探头探脑,底下有数种水草,碧绿的一簇一簇,蜿蜒摇撼。

本是打发时间,渐渐地倒也看入迷了,某一个角度,好像还能看到峨眉月的倒影,她正想看个仔细,就听到一声,“裴修,你也在这儿?”

声音有点熟悉,循声抬起头来,声音和人重叠,她意识到,那正是叶裴修的母亲,裴家大小姐裴雅娴。

她身边还带了个年轻的长发女人,看模样也就二十出头,一袭古典风的刺绣长裙,有种沉静温婉的气质,大方又温柔,一看即知是大家闺秀。

裴雅娴笑笑地,说,“可巧了。”

说着拉着旁边的年轻女人给叶裴修做介绍。

他们站在一起,叶裴修父亲的朋友、叶裴修、叶裴修的母亲,还有他母亲带的女人,四个人分外和谐,是一个圈层一个世界的人。

夏清晚愣愣地看着,忽然间有种不知自己为何站在这里的感觉。

她有点置身事外地想:自己是不是该走开?

正兀自出神着,叶裴修回过头来,叫她,“清晚,过来。”

跟着他的声音,另外三个人像是终于有了合理的理由一样,立刻齐刷刷看过来,简直像聚光灯,锵得一声照向她。

她感觉自己无所遁形。

她想走过去,但是脚步沉重,几乎迈不动,叶裴修走回来,低头温声说,“我母亲,你见过的,过来打个招呼。”

她有点恍惚,对他笑了笑。

即便从没见过那个年轻女人,那样的氛围和姿态,她也能分辨得出,那个女人大约是叶裴修家里正儿八经给他介绍的相亲对象。

他牵着她,那三个人已经迎上来,叶裴修为他们重新做介绍,“这是我母亲,你见过的。”

夏清晚礼貌微笑,“阿姨晚上好。”

叶裴修从始至终扶着她的腰,“这位是陈小姐,我母亲的朋友。”

“陈小姐,晚上好。”

夏清晚笑着看她,淡淡地说。

那位陈小姐语气一样淡,“夏小姐,晚上好。”

裴雅娴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今儿真是太巧了,我带着小陈来看新鲜,竟迎头碰上你们。”

又向夏清晚说,“最近还好吧?学习是不是很忙?”

“挺好的,我还应付得来,多谢阿姨关心。”

那位陈小姐嘴角的弧度一直没有变,稳稳地,彬彬有礼地,只是用眼神上下看了夏清晚好几遍。

是个漂亮到脱俗的女孩子,高挑纤细,远看着气质清冷出尘,近看,脸蛋儿却是娇艳的,特别是那一双眉眼,盈盈秋水,古典意蕴。虽说眼眸是清幽沉静的,可是,看的人也不难联想出,这样的人儿,宜喜宜嗔,想必一颦一笑都能让男人神魂颠倒。

更难得的是,明明长着这样一张可以为非作歹的脸,她身上却有种内敛的书卷气,高雅天真,不染纤尘。

能让叶裴修这样八风不动的男人弄出大阵仗,果然不是个小角色。

几个人站着聊了几句客套话,有侍者过来引路,五个人就抬步往中堂方向去。

叶裴修扶着夏清晚的腰走在前面,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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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在她耳边说,“睡莲好看吗?”

夏清晚轻轻笑说,“好看,里面还有几尾细细的锦鲤呢,我感觉比那种肚大腰肥的大锦鲤好看多了。”

他微微笑着,捏了捏她的腰。

中堂连着侧厅,此刻像博物馆一样,玻璃箱中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名器古董,暖暖的黄光一簇一簇照着,氤氲出千百年的历史厚重感。

叶裴修带着她挨个看过去。

“今天必须挑几件,看上哪个了就跟我说。”

小小铭牌上,起拍价已经足够惊人。

夏清晚心里有点想笑,他用这些名贵的物件逗她开心,像极了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她是褒姒,而他的母亲、他的家族、那位陈小姐,是冷眼旁观他们的千军万马。

此刻千军万马任他差遣,日后,也足以倾覆他。

这时候她心想,他让她选,她就选好了,怕什么千军万马,怕什么愚夫俗子,只要她先离开,没有人会伤到他。

这场风流韵事,主角只有她和他,那么,她要听他的,「乐尽天真」。

她主动挽着叶裴修的胳膊,当真仔细选起来。

跟他说着,这个放在哪里好看,那个挂在哪里合适,像极了新婚夫妇为装饰新家选家居。

叶裴修当然喜闻乐见。

西装革履的男人,和穿着一袭远山灰及踝长裙的窈窕女孩,站在那儿亲热地凑在彼此耳边说说笑笑,像是自有结界。

裴雅娴带着陈安安坐在一旁休息凳上,两个人都抱着胳膊,看着那一双人。

早在自助台那里,她们就看到了叶裴修和夏清晚。连裴雅娴都没见过叶裴修那副模样,宠溺地刮着女孩的鼻尖,笑笑地低头跟她说话,说着说着就把人捞到怀里索吻。

热恋中的男人。

相较于陈安安的难堪,裴雅娴只觉得心惊。

叶裴修的父亲是个克己务实的人,从不耽于儿女情长,和她结婚自然也是双方家里的意思,两个人都不反对,这么几十年来,在外相敬如宾,在内,是并肩作战的伙伴。

但是,叶家老爷子年轻时是个情种,这种东西也会隔代遗传吗?

裴雅娴又想,情种又如何,叶家老爷子早些年为了梁心吾,不知跟叶家的人起过多少冲突,后来,不还是撒手放人走了么?

在绝对的滔天的权势面前,任何情情爱爱都不值一提。

叶裴修身上也有他父亲的克己务实,他不会是个糊涂的人。

心里百转千回,裴雅娴笑着冲陈安安道,“看什么呢?”

陈安安抿着唇,摇头不说话。

“不要多想啦,”裴雅娴拍拍她的手,压低声音说,“老爷子让我带你来,就是特意要让你露个面,给裴修提个醒,他们日子长不了。”

“可是,”陈安安尽量做出温婉宽和的样子,柔柔的语气说,“我感觉,叶先生好像很喜欢她,以后,他要是把她养在外面怎么办?”

裴雅娴心里冷笑,心想这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一点儿识人的眼色都没有,“……你看那小姑娘的样子,像是愿意被养在外面的吗?”

那身上隐藏的冷傲,倒是跟叶裴修如出一辙。

陈安安不作声了。

拍卖会现场都是老熟人,象征性举举牌,一团和气。

夏清晚拍了三件瓷器,一件清雍正时期的胭脂红釉小酒杯,一件雍正时期的淡黄釉撇口瓶,另一件是康熙时期的天蓝釉梅瓶。

拍卖会之后紧跟着在花厅有酒会。

众人三三两两移步过去。

叶裴修和夏清晚走在最后面,权当散步,边走,边漫不经心赏花看树。

才九月份,有一棵银杏树已经变黄,在夜风中飘飘扬扬落下扇形的小叶子。

夏清晚仰头看着,正好看到一枚叶子掉落,她就追着那翩跹的落叶,小跑着,伸手去接。

叶裴修道,“看路。”

在叶子落到地上之前,她成功用双手把它捧住,开开心心地掬给他看。

叶裴修手插兜,一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扶着她的手略抬起来一点,低眸细看,道,“真漂亮,拿回去当书签?”

裴美珠和男朋友手牵手从小径后头走近,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红墙黄瓦的高墙内,深深夜色中,白衬衫黑西裤的高大男人,和清丽幽长的女孩,站在一地澄黄落叶里,那样的画面,她没什么墨水的肚子却立刻蹦出一个词语:钟灵毓秀。

钟灵毓秀的一双人,站在一起赏心悦目极了。

“表哥!表嫂!”

她朗声大喊。

叶裴修扭回头,因着她的称呼,少见地没对她黑脸。

“我跟男朋友一起来的。”

走近了,裴美珠给几个人做介绍。

叶裴修看了看那男孩。

不是上次那个。

他说,“找你姑姑去吧。”

“我姑姑也在啊?”裴美珠惊喜道,“那太好了。”

裴美珠拉着男朋友走在前头,叶裴修和夏清晚依旧慢悠悠散步,走到花厅外廊檐下,就听见里头传来裴美珠的声音,“姑姑!我刚刚遇到我表哥表嫂啦,他说您也在……”

叶裴修几不可查牵了牵唇。

裴美珠这口无遮拦的大嘴巴,也不算是一无是处。

酒会没什么意思,夏清晚有点累了,裴美珠陪她坐在长廊廊凳上休息,叶裴修端着酒杯和人敷衍了几个来回,也就算交差了。

临了了,快要散场的时候,裴雅娴先差人送走了陈安安,把叶裴修和裴美珠留了下来。

三个人坐在万字纹红漆窗格下聊天。

裴美珠隐约品出是要聊正事,一改平日张扬的作风,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不多话。

叶裴修坐在太师椅上,点了支烟。

四周沉寂下来之后,裴雅娴开了口,“裴修,你不要怪我。”

“是老爷子的命令,得知你要带着夏小姐来,就非要我带着陈安安也过来露个面,他老人家的意思,你我都清楚。”

“我本意,绝对不想给你添这样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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