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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祈行夜是为污染战场而生的战士。
就算是再严苛的调查官, 都会在见到他的战斗之后赞嘆,那就是在污染这片黑暗水潭中开出的恶之花,无人可及的敏锐和强力。
祈行夜自己也一向如此认为, 在污染案件中,他至今还未曾遇到过不可敌的对手。
可是, 当那巨大的怪物低头向他看来时, 他却感受到了从灵魂深处传来的震颤感。
硕大的眼球足有几十米高,赤红一片, 像是能够倒映出所有生命死亡前的痛苦和挣扎。被那样一只眼球死死注视, 几乎是要溺毙于另外一片死亡的海洋中。
那一瞬间, 祈行夜仿佛看到从远古时期第第一只巨猿直立行走,宇宙爆炸花朵盛开,粒子湮灭光线流逝, 日升月落又再一次沧海桑田,整个人类歷史的完整画卷,都在那千分之一秒中向他快速旋转展开。
无数人在死亡。
他们在哀嚎, 在哭泣和求助,被迫拿起武器战斗, 又被莫名的怪物杀死, 天灾人祸抑或是世界灭绝的末日。
于无人的黑暗中,无数人窃窃私语, 遥远得没有真实感。
他们在说什麽?听不清。
只有感同身受般的绝望在蔓延。
近乎是人类承受极限的情绪迅速飙升,痛苦绝望到狂喜不可抑止只在一剎那, 一秒钟度过一生,人类所有感知都在顶峰爆炸。
理解不能, 挣脱不能, 思考不能。
一张张脸从祈行夜眼前闪过, 耳边无数声音交织共鸣嗡响不止。
头痛欲裂。
过量的信息瞬间被全部塞进脑海,思维过载,在崩溃和愈合的边缘反复拉扯,撕裂般的痛苦。
祈行夜闷哼一声,死死咬紧牙关坚持。
身体在无法忍受的痛苦中试图屈服,意志力却在怒吼绝不认输,誓要重新夺回主控权,胜负欲不肯让人类输给区区怪物,臣服和征服两种截然不同的想法在对冲,在灵魂和思想中掀起滔天怒浪。
腥甜血液翻涌向上,顺着唇角缓缓流淌。
世界毁灭与重建,只需一秒。
绝不,绝不认输!
祈行夜赤红着双目,强迫自己在怪物的注视下重新拿回身体的控制权,他缓缓抬头,悍然无畏的与硕大眼球对视。
重压之下,他的脸色苍白失去血色,唇瓣却被血液染得鲜红。
红与白,鲜明到刺眼。
祈行夜却咧开唇角,笑了:“你就是小蛇吗?”
“AB0009。”
他声音嘶哑,却沉稳有力:“跑了二十年,从A国到国內,真是辛苦你了。”
“不过,也就到这裏为止了。不可以,再往前……将是你的坟墓。”
绝不允许衔尾蛇再兴风作浪,危害生命。
从徐丽丽十四年前回国至今,衔尾蛇究竟造成了多少延伸污染案,令多少人在痛苦中堕化污染物!
祈行夜缓缓抽出长刀,隔着血海与那巨大怪物遥遥相望。
李龟龟早已经在怪物低头望过来的那一眼中迷失了神智,浑浑噩噩想要冲向前,被制止就癫狂嘶吼,像一头失去了灵魂的野兽。
唯一能被他看见的,只剩下怪物,向怪物的方向前进,成为了他生命唯一的价值。
怪物将一切都看在眼裏,却没有任何动作。
像欣赏一场小动物的闹剧,静静立在那裏,硕大的瞳孔倒映不出任何生机的脸。
李龟龟挣扎的力气越发大,甚至含混不清的嘶吼着向祈行夜拳打脚踢,阻止他的祈行夜变成了恶人。
祈行夜舌尖顶了顶上牙膛,“啧”了一声,手起竖立成刀,利落砸在李龟龟脖颈侧。
下一秒,李龟龟就翻着白眼晕了过去,软软瘫倒下去。
就在这一刻,周围的温度徒然下降。
像数不清的眼睛密密麻麻盯住了祈行夜的后背,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窃窃私语混响成一团杂音。
祈行夜一僵,随即缓缓抬头向怪物看去。
可他对上的,却是无数双眼睛。
老的,少的,婴孩稚嫩的……
有一种错觉,他像在被全人类注视。
整个人类都已经灭绝,死亡定格,意识下沉,最终在海底汇聚成新的物种,新的模样。
舍弃了曾经人类的个体身躯,以集合体的方式存活下来,变成人类所不能理解的新物种……或许,那裏是新的世界。
那一双双眼睛注视着祈行夜,从死亡深渊瞥来一眼,像在参观动物园裏的猴子。不包含恶意。
可也没有善,或者温度存在于那双眼睛裏。
根本就是在看着无机质无生命之物。
像人看空气,草木,泥土。那裏没有生机。
那怪物太庞大了,光是暴露在祈行夜视野內的,就已经足有百米之高,在海中仰头望去,甚至无法准确估量它的体积,更別提还有很大一截依旧隐藏在海中海,向下的那一片幽暗根本探不到底,不知究竟有多远,多深。
是会让人误以为整个地底深处都已经被挖穿,全部都被这怪物的身躯占据的程度。
只要它稍微的任何动作,都是一场海底地震,海水呼啸翻滚扑来,眼前的一切都在震颤。
而那一身坚硬诡异的鳞片,也随着怪物转动。
成千上万的青白死人脸从祈行夜视野中滑过,在透过海水照射下来的微弱光线下折射着幽幽冷光,阴诡森冷。
水流淹没杂音。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像是什麽东西在向黑暗深处涌来。
祈行夜知道,面对这样庞大到远超出体型限制的怪物,唯一有可能微弱胜出的方式,就是先下手为强,以巧取胜,直取怪物最核心的致命点,以小博大。
没有正面战胜的可能百余斤的人类,单枪匹马怎麽战胜几万吨的怪物?
他知道,现在已经是最佳时机,他必须要在怪物完全反应过来并重视之前近身。
但是……他动不了。
连转动眼眸都做不到。
当那些死人骷髅鳞片齐齐向祈行夜看来的瞬间,他感觉到压力剎那间铺天盖地向他压来,无形的五指山就在他的肩背上,拼命想要下沉,将他砸进泥地裏,碾作尘埃。
‘我已经死亡,为什麽你还能活着。’
‘看,他为什麽还能思考,他是什麽东西。’
‘只有死亡,只应该有死亡……’
像是有怨毒声音在耳边响起。
山岳一般的压力远远超过人类承受极限,海水倒灌,仿佛整个星球宇宙的重力,都在这一刻压向被怪物注视着的“敌人”。
祈行夜死死咬住牙关,用尽此生所有不肯弯折的意志力,像体內有不折钢骨代替人类脆弱的血肉之躯,在支撑着他站立,才没有因此而在重压之下被砸进深海中。
可他整个人都在轻微颤抖,每一束肌肉都在向同一个方向用尽所有的力量在坚持,意志力低声嘶吼,绝不肯就此认输。
鲜血顺着唇角滑落,越来越多,白衬衫染得鲜红,五官接连溢出血液,从苍白面孔上滑落,像是血泪。
他艰难抬起眼眸,一双眼眸沁在血泪裏仍旧雪亮如刀,没有过半分放弃和软弱。
他很想笑一下。
可他连这一点也做不到。
怪物什麽也没有做,像是原初时便高坐神坛的神祇。
抑或是已经融合了所有人类的意识而形成的“阿赖耶识”,所有时光中所有生命形成的歷史,没有它所不知之物,早已看清人类将会犯下的错误,任何站在他面前的人的任何一步,都逃不出它的预料。
它只需要静静注视,没有惊讶的必要。
祈行夜区区一个人类,在它眼中如此渺小,甚至不值一提。
就像人类眼中的一粒尘埃。
吹过,也便散了。
祈行夜只是注定会消散的生命,连记住他名字的必要也没有。
你会知道从自己眼前飘落的那一粒尘埃,叫什麽名字吗?
怪物并没有一张具体的脸,似乎只有一只注视着人类世界的单眼。
可祈行夜却从它身上,清晰的读出了无数多的情绪,明白了自己此刻的弱小。
面对怪物,人的处境似乎就是如此绝望。
祈行夜的大脑也越来越痛,眼前一阵阵发黑,拼尽全力甚至不再顾及此后岁月只坚持这一秒的努力,也在逐渐崩塌。
……太渺小了。
以卵击泰山之高。
他的皮肤在沿着纹路迅速开裂,失去了保护和隔绝的作用,鲜血在从皮肤下面一点点溢出,浸湿了整件衣衫,连米色大衣也染成鲜红。
內脏在重压之下逐渐崩塌,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喀嚓声寸寸断裂碾磨成齑粉,热流从心脏涌向大脑,四肢冰冷体温极具下降……几十亿年来所形成的这套人类身体机能系统,在拼尽哪怕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想要救回祈行夜的生命。
可祈行夜的思维仍旧无法抑制的在滑向深渊,浑噩,迟钝,昏暗……
黑暗降临。
剧痛之中,祈行夜鲜明的感知到他的身体在嘆息。
似乎每一个细胞都在哭泣,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可即便是这一秒,祈行夜也没有放弃心中坚定的希望。
他榨出身体最后一丝力气,却只是勾了勾唇角,勉强咧开一个被鲜血染红的笑容。
我说人类终将战胜污染。
祈行夜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有,却抬手,指向那怪物。
我说……
你必将死亡。
于黑暗。
一秒之后。
所有的思维轰然垮塌,像被重压彻底碾碎成齑粉吹散。
祈行夜的意识徒然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他向后仰去,张开双臂却无力跌向地面。
“砰!”
血蛇被大口径子弹射穿出一个硕大的血洞,软软倒向地面,发出重响。
商南明平静抬起枪口,掀了掀眼睫,漠然向更远处的黑暗看去。
他慢慢皱起了眉,一向没什麽表情的冰冷俊容上难得浮现出忧虑神情。
就在开枪的那一瞬间,他似乎听到了祈行夜在喊他的名字,从无数污染物涌出来的那片黑暗中,祈行夜在呼唤着他,让他向更深处走去。
祈行夜……
商南明的眸光沉了沉。
“商,商长官加油啊!”
明荔枝一脸惊恐的和李龟龟徒弟抱成一团,两人扭得像个圆滚滚的花卷,缩在商南明脚边瑟瑟发抖。
商南明漠然垂眸,不带一丝感情的向发出声音的明荔枝看去。
明荔枝一惊求生本能,启动!
“加油加油我们一定能出去的,商长官全世界最棒,绝不会抛弃同伴,老板回来看到我们都还活着一定很高兴!”
他大脑一片空白,连自己到底在说什麽都不知道,全身上下只有嘴巴还是在动的,搜肠刮肚寻找适合的词语拼命赞美商南明,疯狂暗示对方:你得带我们出去啊!我们可是祈行夜的人!
明荔枝很清楚自己在商南明那裏別说面子,分量都没有。但没关系,他有老板啊!他老板在商长官那裏分量足足的!
李龟龟徒弟更是直接被商南明一眼吓得哭出来。
他眼含热泪小声问:“这位真不是来杀我们的吗?”
徒弟哽咽:“我看那好莱坞丧尸大片,进入的A国大兵不都是咵咵就是扫射,不让一个丧尸逃出去吗?”
“虽然换了我们这边现在是僵尸,但这位长官,他,他真的会带我们离开吗?”
徒弟惊恐:怎麽看都像是来清扫战场的杀手啊!!
先前有祈行夜在时,虽然徒弟也担忧过,祈老板一个穷嗖嗖连自己都快养不活的侦探社老板,真的能起作用吗,但是祈行夜一直笑嘻嘻虽然经常没个正形,却很能让身边人放松紧绷的神经,愿意相信他,跟他走,听从他的指挥。
任何人看到祈行夜,都可以信心十足的确信:这绝对是自己人,上辈子开始的挚友!
现在保护他们的换成了商南明……
虽然这位制服威严的长官一看就很靠谱,非常专业但他杀人是不是也很专业啊啊啊!!!杀僵尸怎麽和打蚊子一样轻松,连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呢!
徒弟:他杀敌人这麽干脆,杀我也一定更干脆!
明荔枝没有嘲笑徒弟的惊恐,反而同情又深有同感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你放心,这位长官虽然……嗯……但是我们有老板吶!祈老板和商长官是至交好友,他看在老板的面子上,一定不会杀了我们的。”
虽然他们确实很累赘……
虽然他第一次和老板一起出任务时,也惊恐全程担忧这个问题,并且到现在仍没有打消顾虑……但是没关系!
问实力有祈行夜,要交情有祈行夜,看面子还有祈行夜!
明荔枝试图挺直胸脯自信。
却又在商南明随意瞥来的一眼中,立刻像被扎破了的气球般快速漏气,瘪得重新缩成一个大花卷。
明荔枝:嘤……
祈行夜不在,商南明一人要看顾两个小废物,还要从围攻上来的污染物中杀出一条血路,同时时刻注意着祈行夜可能的动向,随时准备配合对方。
这让他面对这两个小废物时,更加惜字如金。
他伸出手拎住明荔枝外勤夹克脖颈后面的伤时把手,只淡漠嘱咐一句“抱紧了”,就一把将抱成花卷的两人拎了起来。
瞬间腾空而起的两人:“!!!”
啊啊啊啊啊!!
惊恐的惨叫声硬生生被堵在喉咙裏,明荔枝憋得鼻涕眼泪一起淌也没敢多发出一声,甚至还抽出手死死捂住徒弟的嘴巴。
徒弟:呜呜呜!
明荔枝:憋说话!说话就真的死了!
商南明不是祈行夜,会为了二百块的委托费就赌上性命,为了一句委托就奋不顾身一诺一命。他更像是理智到没有任何情感的机器人,会为了最大化的胜利可能而摒弃所有不利因素。
尤其是祈行夜不在身边的时候。
明荔枝很清楚,如果自己和李龟龟徒弟乖乖当个挂件,也就还好,对商南明来说只是个二百斤的武器毛绒人形挂坠,和普通人的手机鏈抱包包挂饰差不多。
但如果,他们敢发出哪怕一声,影响战局……
可能祈行夜回来的时候,就要黑发人送肉泥了。
明荔枝抖了抖,努力适应自己的挂坠生涯,当好一个在半空中来回晃悠的大花卷。
而周围的局势,绝对算不上好。
从祈行夜冲进巨蟒腹中身影消失之后,殡仪馆连同整个荒山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的障眼法消失,所有的建筑和有形之物都消失不见,唯一剩下的,只有一望无尽的尸体。
从商南明眼前,一直延伸到看不清的远处,目之所及之处,皆是死不瞑目的脸。
尸山血海,不过如此。
看得明荔枝毛骨悚然,浑身颤抖发冷。
就算是蚂蚁,他都没见过如此多的蚂蚁尸体,更何况在这裏的每一个,都曾经是活生生的人……现在,却像是被扔在超市摊位裏售卖的虾米,一个个睁着黑眼珠,不甘看向仍旧鲜活的世界。
以商南明一人之力,很难从尸海深处带着两个小废物成功脱离污染巢xue。
明荔枝也在沉默良久后,终于在商南明又一次重击围攻而来的血蛇,腥臭血液飞溅到他脸上时,忍不住开口:“商长官……”
商南明看向他的瞬间,黑黝黝的枪口已经指向他的额头,手指扣在扳机上,随时可以按下。
明荔枝缩了缩脖子,但还是道:“要不然,您就把我们放下吧。”
“我们就在这裏等您,等您找到老板,杀了污染源,再回来找我们,带我们出去。”
他看得分明,更想得清楚。
自己和李龟龟徒弟,已经可以算得上是商南明的累赘,在这种程度上的苦战中,任何多出来的负重有可能影响战局走向,细微的一根羽毛也将决定成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