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暝（十一）（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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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暝（十一）
商成洲被维斯塔亚的话惊得瞳孔骤缩，手甚至下意识按在了乌焰刀的刀柄上，却听身侧的齐染平静地回答道：
“嗯，猜到了。”
“……”
维斯塔亚无奈地嘆了一口气：“从什麽时候开始？”
“从你说，想让我杀了希曼开始。”
维斯塔亚定定地看着他，轻声道：“可你已答应帮我杀了希曼了。”
齐染不置可否道：“我只说了会帮你，并没有答应帮你做什麽。”
维斯塔亚一噎，似是有些被气笑了：“好无聊的文字游戏，阿染，这可有些耍赖了。”
广场上一时寂静，齐染只是眸光沉静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维斯塔亚终是先移开了视线，垂下了头：“你应该已经猜到，是我和希曼的力量构筑了这座天涧的核心。我以两根筚篥作为阵眼构筑清浊二气的循环，他则祭出了自己的仙人骨。”
“阿染，你可有想过？明明我们的肉身早已湮灭，为何在天涧裏，神魂凝成的实体却与生前无异。”
齐染轻轻蹙起了眉，问道：“这与你先前的话有何干系？”
维斯塔亚轻轻嘆了一口气：“干系可大了……因为按照天一的理论，是清浊二气构筑了世间轮回，而天涧实则是生死之间罅隙般的存在。”
“因而，有些人会觉得自己已死了……也有些人觉得自己仍活着。”
“只要活着，就会有欲望和企图，会去谋求一些自己实则已失去的东西。”
他抬眸看向齐染，眸光竟有些许温和：“我们造了这处天涧，只为了带着我们的追随者在绝地天通下，寻一处缝隙茍活。阿染，我是个逃兵，我从没奢求过什麽，只是得过且过罢了。”
“没有人不想活下来，”却是商成洲突然认真地看着他，开口道，“这是很务实的理由。”
“可是希曼为什麽要去残杀別人呢？他这所谓的游戏，不就是以无可匹敌的力量，去肆意屠杀手无寸铁的凡人吗？”
维斯塔亚一顿，面上竟浮现出几分牙酸般的微妙神色：“日子久了……竟然也能轮到这小子给我讲道理了。”
商成洲额角青筋一跳，咬牙道：“……我又不是傻子。”
“……可你以前确实就和个二傻子一样。”
“铮——”齐染迅速摁住了商成洲拔刀的手，制止了这场一触即发的战斗。
“维斯塔亚。”他灰蓝色的眸子裏是略带警告的神色。
“好吧，好吧。”维斯塔亚耸耸肩，无奈道，“我又何尝不知这个道理……我只想能茍活一天是一天，可希曼却总希望一切不要改变。”
他抚过自己绣着银线的月白袖摆，语气有几分悵然：“月邑不比中原人口稠密，随意挑起些纷争再随手解决，便能积累功德。在月邑，只有拥有更多的信徒，积累更多的信仰，我们才能渡过雷劫，跨越境界。”
“信仰是我们存在的基础……可若我们不现身于世间，它又如何维系呢？”
齐染眸光微微闪烁，面上闪过了然的神色。
“我们还存在于世间的时候，月邑的民众们需要完成每日的祭典向神明展示他们的虔诚，需要进行教派下发的任务，需要遵守许多繁琐的礼仪。”
“而我们离开之后，他们不需要花费那麽多的时间求神，他们拥有了更多的时间去经商，去耕作。”
“如果一个当权者意识到没有‘神明’，他们能得到更富庶的国家之后，即便是能带来赐福的太阳金剑也只会被锁入尘封的宝库中。”
维斯塔亚言及此处，轻嘆了一口气：“这便是为何希曼……用太阳金剑中留存的一缕神魂，劝诱凡人的君主，改朝换代、重启信仰的原因。”
“他不想就这样消散……便将这些凡人掳来，通过展现‘神跡’获得信仰，通过他们挣扎的死亡攫取‘恐惧’。”
“我和希曼定下过盟誓，我们不能相斗，不能为敌，不能做一切有损于这方天涧运转的事。”
“我没办法阻止他，至少从维系此方天涧的角度而言，他是对的。”
他幽蓝色的眸子定定地望着脚下的青石板，脚尖轻动，绣着银线的丝绸白靴碾过平整的地面，似是想抹开那些已然消失不见的血跡。
“……可我已厌倦了这一切。”
齐染沉默了片刻，轻声道：“你需要我们怎麽做？”
维斯塔亚闻言，轻笑了一声道：“其实按照规则，希曼不能在游戏之外随意残害人奴。”
“但你让那麽多人带着零分活了下来，他又为了守着自己‘半数晋级’的规则不得不出手，此番必然会遭反噬。”
“阿染，你做得比我想象得好得多。”
商成洲挑眉，颇有些疑惑道：“可这游戏的规则不是他自己定的吗？怎还会被自己反噬？”
“小猫崽，你不懂人心啊。”
维斯塔亚忽然露出了几分促狭的笑容，语重心长道：“人总喜欢在自己身后画一条自以为永远不会越过的线，却总有一日会忍不住迈过去。人心就是善变的，你越想守住的东西，往往越容易从指缝溜走——比如道德啊、原则啊、感情啊……”
“维斯塔亚。”齐染平静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却让银发青年顿时缩了缩肩膀噤了声。
而商成洲却成功地被另一件事吸引了注意力：“到底为什麽……为什麽总是猫崽猫崽的？！我哪裏像猫崽了？！”
却收到了三双露出微妙一致神情的目光——甚至连阿苏尔都投来了意味深长的一瞥——裏面分明写着，哪裏不像了？
商成洲气恼地抱着胳膊扭过头，不想再理会这群人。
维斯塔亚见状浅浅勾起一抹笑，又在齐染愈发冷冽的目光裏撇下嘴角，煞有其事地轻咳了两声：“说回正事。第三试中，所有人会被投入一场幻境之中，在美梦和噩梦之间循环往复，只有意志坚定之人才不会崩溃于这无限破碎的美好和重复到来的恐惧。”
他感受到面前几道灼灼的视线，颇有些不自在地撇过脸：“……別看着我，我从来没把我的力量借给过他，这是他自己的主意。”
齐染抬手示意道：“继续。”
维斯塔亚便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但趁着他力量薄弱，我可以用我的力量造一场近乎真实的梦境。”
“阿染，只要你们能在这场梦裏杀了他，这一切就结束了。”
商成洲疑惑道：“梦裏死了……也算吗？”
维斯塔亚得意地翘起了嘴角：“只要你以为是现实，那就是现实——这才是制造幻境的精髓，没有人比我更擅长这个。”
他似想到了什麽一样，有些歉意地看向了阿苏尔：“但为了这场梦境的真实，我只能拉他俩进去……这位小哥，我已与你透了题了，你可千万要努力活下来啊。”
阿苏尔茶金色的眸子微动，在商成洲担忧的目光中轻声道：“无事，多谢。”
维斯塔亚从腰间抽出那支白金相间的新月之管，在指间灵活地转了一周：“好人做到底，不如我先让你看看你最恐惧之事？也算有个心理准备。”
阿苏尔沉默了一瞬，却摇了摇头道：“不用。我知道，我的恐惧。”
维斯塔亚颇有些失望地将筚篥插回腰间，目光落在面前白衣染血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