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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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
前一夜的“朋友”二字,虽说不过是两人心知肚明的一场博弈,可最后也因为那一口“酒”的捉弄,淡化了其中的几分矛盾冲突。加之白小姐力道强悍,楼川手臂上的伤痕不浅,军医说需要好好静养。于是楼川上了沈暄的马车。
准确来说,这其实是楼川的马车,但楼川这个真正的主人到来,还是让沈暄和墨砚两个人都感到不自在。
墨砚还好,借口恐怕身份会冒犯楼川,下了马车,让沐剑找来了一匹最温顺的马骑上。于是狭小的空间裏只剩下沈暄一个人,一边在心裏“唾骂”墨砚“背信弃义”,一边如同软弱无助的羔羊一样,手足无措地面对楼川。
不过楼川对此却浑然不觉。此人完全不在意自己是不是踏足了旁人的领地,只自顾自地闭目养神。
沈暄读着书,目光却总是若有似无地落在楼川身上。他看见天光漏过车帘掀起的缝隙落在楼川脸上,让那张淡漠锋利,总是显得不近人情的令人讨厌的脸,多了些许沉着安静之感。
沈暄的余光瞧着他,忽而想:这样去看,这个人还是挺好看的。
他看着,神思不知飘落到何处。许是这目光太过直白,楼川毫无征兆睁开了眼,抓了沈暄一个措手不及。沈暄慌忙坐正了,只是做贼心虚,一个小小的动作闹出了要翻天的动静——他原本半趴着撑在面前红木制成的小几上,起身时空盏被手肘撞得晃荡起来,底边在桌面上碌碌转着。他又着急去扶,结果却撞倒了一旁的笔架。毛笔散落满桌,有几根掉在了桌子底下。
听见声响的福冲打马上来问发生了什麽。
沈暄尴尬得要死,小心去觑楼川的神情,见他面无表情,没有要管的意思,才扬声对车窗外的人说:“没事。”
福冲没听到楼川的话,便也知道不是什麽大事,没有追问,又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上。
楼川没有问沈暄在看什麽,而是将视线转向他桌上摊开的书册上。
是本朝几次科考状元的策论合集。沈暄正在看得这一篇,关乎宗教正统,礼制改革。
楼川只扫了两眼,便说:“此篇无用,白费时间。”
沈暄刚刚捡起笔,从小桌下抬起头来。此时他还有些不明所以。循着楼川的目光落在书册上,他好奇问:“为何?”
楼川瞥着他,意有所指道:“你觉得对一个沉疴难愈,命不久矣的人来说,最重要的是什麽?”
楼川的话说得直白,几乎到了有些大逆不道的地步。沈暄不免有些慌张,但转头向着窗外一看,沐剑和福冲一左一右守在马车边,不可能有外人偷听,这才松了口气。
沈暄静下心来,思索片刻,抬眼看着楼川,迟疑道:“亲情?”
他虽然不知道当今圣上除了多情外,具体还有怎样的性格,但他自己却是死过一回的人。
他从不刻意去想前世病重时的感受,但生死本就是大事,不是他想忘就能忘的。他还记得那时,他在惨白的病房裏茍延残喘,眼前总是漆黑的,因为心脏跳动无力,浑身也都是冷的。
为数不多能清醒的时候,最渴望的,就是能有家人在自己身边。希望他们能牵自己的手,或抱抱自己,传递给自己些许的温暖,好像这样,就能积蓄够勇气,面对那些深不见底而未知的黑暗。
思及此处,他眼中浮现初些许的茫然与难过。
楼川看他片刻,忽而轻笑一声。
“什麽?”沈暄回过神来,问他。
“笑你们这些在蜜罐子裏长大公子,心性天真。”
话说天真,听着却像“愚蠢”。沈暄面颊一红,为自己辩驳说:“以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事?”
他说得以前,是前朝的惠宗与太子的故事。
惠宗自己是在几个兄弟中算计周旋的来的皇位,并且在登上皇位之前,还借刀杀人,害死了自己的父皇。他深知自己骨子裏并非善类,因此在后来执政的四十年时间裏,对自己的儿子极尽防备,只要有谁胆敢在他面前稍稍展现出一点自己的野心,他便会以雷霆之势镇压。甚至对自己发妻所生的孩子也不留情面。
但就是这样一个生性多疑,冷酷无情的人,晚年病重时,还是后悔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将曾经亏欠的发妻之子叫到床边,落泪道歉,并将其册封为太子。
沈暄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楼川却说:“就因为一滴泪,惠宗弑父杀子的罪名就能在史书中被一笔勾销,甚至得以太上皇的尊荣安享晚年。”
他话裏的嘲讽意味太重,沈暄不由感到齿寒。
顺着楼川的话音往下想,与其说这最后的场面是父慈子孝,倒不如道,那是又一场算计。
“你的意思,惠宗病重时的一切,都不过是做戏给世人看?”
楼川阖眼,漫不经心倚靠到马车內壁上。“一个人越是虚弱,就越不想死,越不想死,就越害怕死。尤其惠宗生前做过的亏心事太多,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有前仆后继的人等着要他的命。所以他需要权力,需要一份足以让他活得更久的权力。”
“但彼时他已经老迈,心中也清楚,没有一个大臣会继续忠于一个随时都可能死的皇帝。所以他选择了太子。”楼川懒洋洋道:“一来太子是他与发妻所生,多少还是有些感情,二来,则是转移矛盾。”
沈暄接道:“惠宗的意思是,把其他皇子对皇位的注意,转移到太子身上?”
“不错。”楼川睁开眼,再看向沈暄时,有种野狼般的冷血凶煞之气。他说:“他也的确做到了。后来的皇位争夺如何残酷,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个还没有实权的储君身上,还有多少人记得,龙椅上真正坐着的人是惠宗?”
惠宗以病躯又执掌大权数载,直至彻底无法下床,才传位给太子。但那时几个皇子已经死的死伤的伤,自然没有人再会将心思,放在以为已经退位的太上皇身上。
楼川说:“康朝建国迄今已有百年,又无外患之忧,让人芥蒂的,那就无非是內忧了。你虽对旧事一知半解,倒也算举了个恰当的例子。”
可沈暄还是不敢相信。他知道歷史未必就完完全全如同史书上记载那般,却也无法想象,生在皇家,彼此之间竟然连一丝亲情都没有。
于是他道:“可如今的情况,也与惠宗当年不同。”
楼川犀利说:“何处不同?一样是重病在身,一样身侧有几个野心勃勃的皇子。只不过我那父皇一生顺遂,有先太后帮他铲除异己,托举他坐稳皇位几十载,少了几桩罪孽罢了。”
“可是他也没有……”沈暄还待再说,但抬眼对上楼川淡漠的眼神,又无话可说。
诚然当今颂安皇帝不若惠宗那般对自己的子嗣赶尽杀绝,但他风流多情,对年幼的孩子漠视不理,给皇子公主们心理上带来的伤害,未必比前朝的几位皇嗣浅。比如楼川,他能走到今天,也是极其艰难的。
沈暄从楼川的话音裏听出了他对皇帝的怨恨,便也没再试图触他逆鳞。
他闭上嘴,乖顺地将书册往前翻了两页。翻到了先帝时期一位状元所写的关于吏治改革,加强皇权的內容。
楼川再看来时,果然没再说些什麽。
他看了一眼难免有些郁闷的沈暄,说:“生在皇家,有些东西,本就不是用常理能推断的。”
沈暄看了一眼楼川,知道这是他难得算作软化的态度了。
“那你呢?”沈暄盯着他。他实在心有不甘,不想相信坐到那个位置上之后,所有人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他问楼川,“如若处在这种情境中的,是你呢?”
他紧紧观察着楼川的每一丝细微的表情,试图从细微处窥探其內心的表情。但楼川也支着头,只是看他。
就在沈暄以为楼川会让他认真读书,不要试图去推测他人的时候,楼川突然靠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