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1 / 2)
<div style="height: 0px;">
隐秘
为避免引发更大的骚乱,几人像老人请到了县衙內说话。
一问才知道,这位老人的儿子正是除夕当夜因踩踏事故而死的人员之一。刘胜当时被抓之后,县衙就已经将对伤亡者的的救济和补助方案递到了户部。沈暄算了一下,就算加上休沐和户部处理其他更重大的事务的时间,到二月底三月多,这些钱或是物资也该到了手裏了。
沈暄转头看向县令,县令眼珠子差点从眼眶裏瞪出来。
“休要胡言乱语!”县令赶紧让手下的人把户部批阅的文书和当时放款的凭证拿出来给沈暄看。
沈暄大致扫了一眼,就知道县令并没有不作为。伤亡者的名单,每个人结合家庭实际情况理应补助多少,都写得清清楚楚。因为除夕当夜人员来源复杂,牵扯到多个村镇,但从这些痕跡上,也不难看出每一笔钱都妥当地从县衙发出,数目也和户部的文书对得上。
但是按照这份文书,这笔钱在三月初就应该到了伤亡者家属的手中。
沈暄没有声张,而是温声问老人家:“老人家,您先別急。我说句不该说的,抚恤金的审批需要走层层程序,说不准只是先发到旁人手中,还没有到了您手裏呢?您是从谁口中知道您儿子的抚恤金……被人贪污了呢?”
老人家浑浊的眼裏流出泪水,哭声说:“是我的女婿说的。他说其他人的抚恤金都下来了,但他去帮我儿子领的时候,村长却说没有我家的份。”
沈暄安抚着老人,“您儿子叫什麽名字?”
老人家念了一个名字出来。
名单上也有这个名字。沈暄点点头,“那您女婿有没有说是谁贪污了?村长?”
“是他儿子。那是个无恶不作的恶霸。”
这样一说,县令可算是松了口气,这样算下来就不能是贪污,而是霸占,就不算是大事,只要抓住那霸占钱财的恶人,让他从嘴裏把钱吐出来便是。
县令安排楚书达去处置,沈暄说他既然也听了一耳朵,下午也没什麽要紧的事,那便一同去吧。两人自然无有不从。
这会儿县衙门口围观的人群已经散了,但是刚才那件事恐怕已经传出去了。想要不造成大的影响,就只有速战速决。
老人家是老槐村的村民,远在京郊,离荣京城有些距离。老人家从大前天出发,一路上几乎不眠不休,到处找人问路,才堪堪找到县衙。他脚上粗糙的鞋子已经磨破了,裸露在外的肌肤上也都是脏污和血痕。
沈暄和楚书达搀扶着明显有些累到支撑不住的老人家,等着去马厩套马车和道一边摊子上买食物的衙役。
等待的时间,沈暄嘱咐人去大理寺找还候在那裏的墨砚,让他帮自己找彭老批一份外出公干的文书,再和沈家人说一声。今日出去一趟,当天恐怕是回不来了。
老人一直道着谢,连声说他们是好人。两人只说这是他们应该做的。没说多一会儿话,两个衙役也都回来了。
楚书达和老人先上了车,沈暄刚提了提衣摆,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人从对面的一间门户裏出来。他停住动作,有些欣喜地看向那人,而那人也感受到了他的视线,朝他走了过来。
正是楼川和沐剑一干人等。
楼川过来的时候脸上带着不太明显的笑意,但看的出来,能把遇见沈暄这件事本身也让他心情十分愉悦。两人不自觉地紧紧靠在一起,楼川借着沈暄宽大衣袖的遮掩,在底下轻轻牵住他的手。
两人同时开口:
“你怎麽在这裏?”
“这是要去哪儿?”
这样的默契简直让身后的沐剑没眼看,跟其他几个亲信笑闹着,往远处退了退。衙役不明所以,却以为他们有话要说,也往远站了一些。
沈暄的脸有些红。
马车裏的人听见声音,探出头来打了个招呼,刚要回去就看见沈暄脸颊红红的,抬头看了一眼太阳,楚书达疑惑道:“你脸怎麽红成这样,太晒了?”
沈暄胡乱应了两声,赶紧让他进去。这才重新看向楼川。
因为这个小插曲,楼川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显。沈暄臊得简直要烧起来了,然后听见楼川若无其事地说:“我出来办点事。你呢?你要去哪裏?”
沈暄回头看了一眼刚才楼川出来的方向。那是一间民宅,没等沈暄看清牌匾上面究竟写得谁家姓氏,就被楼川捏着下巴转了回来。
“跟谁学的不搭理人?嗯?”楼川凑近了他,和他之间的距离几乎只剩下一线。语气听着像是威胁,可眼神却是缠绵,连唇瓣似乎都有了蜻蜓点水般的触碰。
沈暄心裏喜欢,但这是在县衙门口。他生怕会有什麽人突然出来撞见这一幕,极力往后躲了躲。
牵着的手用力几分。楼川也不过是想戏弄他一下,没打算真的在大庭广众之下污损沈暄的名声,便也站正了,在两人之间拉开一道看似清白的距离。
清了清嗓子,沈暄把刚才的事给楼川简单说了说。楼川听了,面色却有些严肃起来,表示要跟着一起去。
沈暄连忙说:“不是什麽大事,找到那个村霸让他把钱吐出来就是。”
“你也知道是村霸。”楼川认真看着他,“而且那村霸是村长的儿子,若是事态不好,那就是另一场官匪勾结案。你和你那位同窗一看就是手无缚鸡之力,十分好欺负。万一闹出什麽矛盾,那人要动手该如何是好?你俩连自己都护不住,何况是身体那般不好的老人?”
因为沈暄担心老人的情绪激动再损毁了身体,是以县令说不过是村霸作恶的时候,沈暄没有说出自己的猜测。楼川和他心有灵犀,这些话也是压低了声音用气声说的。
他的过于细心让沈暄心中温热。沈暄直觉楼川只是想跟着自己去而已,但他非要做出这副义正言辞的样子来遮掩自己真正的想法,说出来好像显得他不识好歹一般。
这样的反差让沈暄觉得心中好笑。装作沉思片刻,沈暄说:“也是。”然后假意问了问楼川下午有没有事,得到否定的回答之后,两人会意地像是一笑。沈暄将他和沐剑都带上了马车。
上车之前,沈暄在楼川没注意到的角度,悄悄回头看了一眼。
将刚刚楼川出来的地方记在了心裏——张府。
沐剑自觉碍眼,和赶车的衙役坐在外面。不过即便他们有进去,车裏足足坐了三个大男人和一位老者,索性车厢也足够宽敞,才不显拥挤。
但楼川和沈暄还是肩膀擦着肩膀,紧紧依靠着对方。
轮毂压在地板上骨碌碌响着,马车很快驶出了城。路上,老人家说起自己家裏的现状。
他说:“我命不好,小时候生病了没钱看,只能硬扛着,好容易活下来了,却烧坏了眼睛,成了个半瞎子。主人家不嫌弃,仍然让我帮忙种地。后来我娶妻生子,本来以为生活已经足够美满了,可偏偏媳妇在生闺女的时候难产去世。我半瞎把两个孩子拉扯大,熬成了全瞎。终于等到儿女都成家立业,可是我那可怜的闺女……
老人说道这裏泣不成声,“生孩子的时候也跟她娘一样,难产去世了,给我留下一个外孙,现在连儿子也……我一个瞎了眼的,拉扯着两个孩子,若是没有这笔钱,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这些事情随便拎出来一件放在旁人身上,都足以成为梦魇一般的痛苦纠缠一世,可偏偏却全部汇集在了这样一个没有任何抵抗之力的老人身上,实在让人唏嘘不已。
楼川的反应仍算得上冷静,或者说因为自己也尝过太多苦,所以反而对他人的苦无动于衷。深邃的眼眸瞥向老者,他问:“你拉扯着两个孩子?女婿和儿媳呢?”
老人抹抹眼泪,嘆了口气说:“我也不是那不讲理的人,两个孩子都没了,一个瞎眼老头子,强留下他们也是枉然。我的意思是让他们各自去过各自的日子,我一个人拿着儿子的抚恤金,再做点帮人家摘豆子的活计,总能把他们养大。但他们俩也好,打算一块儿过日子。儿媳说了,虽说名声传出去不好听,但好歹还能一起照看两个孩子。”
“唉……”楚书达嘆了口气,说:“如此一来,以后的日子也算好过一些。”
老人没说话。
这时楼川又问了一句,“他们什麽时候去看你一次?孩子呢?”
老人说:“他们俩才在一块而不久,孩子跟着他们也不好。至于我吧……一个糟老头子有什麽可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