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 医生越老越吃香(2 / 2)
余寻将他的动作收入眼底,继续问:“有没有腰部酸痛,头晕耳鸣,或者失眠多梦之类问题?”
“偶尔会有。”
余寻点点头,握住鼠标点开他的病例本,边浏览边问:“近一年我们医院的相关科室你都看过了,有什麽效果吗?”
“没有。”
“手伸过来我给你把一下脉。”余寻抽出一张湿纸巾不动声色地擦掉掌心的薄汗。
“左手还是右手?”周敛视线追着他的动作发问。
“都可以。”余寻咽咽发干的嗓子,他的水杯空了,一直没空去接。
周敛于是将左手的袖子撸至肘部,仰放在桌面上。
他的手匀称有力,但掌腹与一些指节处有或新或旧的粗粝伤痕和茧子。
余寻搭上他的手腕,感受到一丝分明的热意。也不知是他手指过热,还是周敛的肌肤太凉。
脉象浮而无力,且短,为虚脉。
虽然并不代表他肾虚,不过与他偶尔的酸痛失眠应该有些关系。
“西医疗法都没效果的话,你这种情况很有可能是心理原因引起的,我建议你可以尝试挂一下精神科或者找相关的心理咨询师看一看。我这边先给你开几副养精补气,疏肝解郁的药吃一个月看看,主要是帮你缓解失眠乏累的症状。”
余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轻缓又不失严肃。
很多人对心理疾病还不以为然,许多患者自身要麽是没意识到,要麽是讳疾忌医。周敛相关科室都看过了,不可能没有专家排除病因后建议他去精神科,但他还是先挂了他们医院最后一个能看这方面问题的中医科。
余寻猜测他大概是对心理方面的疾病有所抵触,寧愿将最后的希望压在中医上,也不愿意去看心理医生。
周敛沉默片刻,无言点头,像是对这样的诊断结果早就习以为常。
每位患者的就诊时间有限,余寻确实无能为力,也不好再多说什麽,他一边打字开药方一边低声问他:“你还有其他问题吗?”
周敛扯了扯口罩带子,余寻误以为他要将口罩摘下来,心裏猝然漏跳一拍,慌忙避开视线,打字的手指僵在按键上,压出一长串溢出屏幕的‘哈’字。
好在周敛只是调了下口罩的位置,随后垂下手平淡地说:“没有了。”
余寻已经确定此周敛就是彼周敛,但眼下是工作时间,周敛也没认出自己,外加自己曾经表白被拒和现在得知人家隐疾,他真想不出两人要是互相认出来了得多尴尬。
于是他装作遗忘,如常将打印出来的缴费单递过去,例行交代:“先去二楼大厅缴费,再去一楼中药房取药。”
周敛放下袖子接过,站起来自上而下盯着他,停顿了两秒,才说:“谢谢医生...还是大夫?”
他的声音听起来一本正经,余寻又看不清他的表情,猜想他大概是真的疑惑,难得从紧张之余生出一点儿笑意,在口罩下扬起嘴角回答他:“现在基本都是叫医生。”
于是周敛又说了一遍:“那谢谢医生。”
“不客气。”余寻目视着他转身朝门口走去,那点笑意已不知不觉换成了僵硬的职业微笑。
直到那道略显萧索的身影彻底被门板阻隔在外,余寻才卸力靠到椅背上。
银白色的鼠标上面湿湿滑滑的,已经覆了薄薄的一层汗。
寿星老人,今天是自己的生日没错,但这样的生日礼物,是不是有点创意过头了?
留给余寻平复的时间并不多,他只闭目躺了几秒,便又端坐起来,用纸巾擦擦手心和鼠标,继续接诊下一位患者。
一直忙到下午六点多,他才诊完最后一个患者,脱下白大褂从诊室出来。
原本他们下午的上班时间是两点到五点,但公立医院的患者向来多,最近又流感肆虐,哪怕是相对轻松中医科,每个医生每天的号也基本没空过。
要在有限的时间裏看完二三十个病人,每个患者只能分配到几分钟的就诊时间,遇上对病情忧思过重的,余寻总忍不住跟他们多说几句,尽量问得详细,好让患者安心,因此加班是家常便饭。
好在缴费窗和药房全天候有人值班,他慢些也不会影响到其他同事。
大厅裏的等候区还零星坐着几个人,说明有人比他还晚下班。
余寻径直穿过候诊区,走到导诊台的时候发现导医小杨也还没走,她去年刚毕业,上岗还不到一年。
两人经常这个点儿了还没走,光是每天打的招呼都够他们相熟了。
余寻走到她身边时停下来隔着导医台跟她说话:“小杨,还不走?”
“快了,在改一个导诊流程单。”杨幼琪仰起头对他笑了一下,周围基本没什麽人了,所以她摘了口罩,诚挚的笑容一点儿也看不出有被加班摧残到的样子。
“王医生走了吗?”
余寻问的是王焕璋,是他的前辈兼好友,两人认识七八年年了,他们科室目前只有王焕璋一个人知道余寻过的是农歷生日,昨天跟他约好说如果两人下班时间差不多就一起去喝一杯。
“走好一会儿了。”杨幼琪抬头告诉他后又快速低头看向手中的记录本。
“那我也先走了。”余寻不再打扰她。
“好,余医生拜拜。”
印城的秋天来得比別处要早,步行道两旁的行道树开始渐渐变黄,其中一些长果子的已经会偶尔掉熟果砸人了。
余寻的房子离医院不远,二十分钟左右的步程,他多数时候都是步行上下班,权当锻炼。
回到家跟他爸妈通过电话,又一一答谢过给他贺生的亲朋好友,晚上洗完澡吹干头发躺床上后,余寻才有心思静下来回想白天的那个小插曲。
他十八岁高中毕业,今天二十九岁生日,算下来他跟周敛已经整整十一年不曾见过。
十一年的光阴实在太长,长到一块石头都大概变了形。
高中时代,除了两三个至今还有联系的同学和令人印象深刻的班主任以外,各科老师,班干部,同桌,给他递过情书的女孩......绝大多数连姓名都已经忘却。
周敛是唯一的例外。
毕竟是少男初恋。
不过自己于他,应该早就“泯然众人矣”。
因此余寻并没有将这次相遇放在心上,也不曾想过两人日后还会有交集。
但那天晚上他久违地做了一个以前的梦,梦见高二开学第一天他上台做自我介绍。
自从小学某一次他作文拿奖,毫无准备地被老师叫上讲台分享体会,由于畏惧那麽多双盯着他的眼睛,磕磕巴巴半天也没说出几句话后,再遇上拿奖,考年级第一,新生开学等情况,他都会很有预见性地提前写好草稿,并且熟背下来。
那次转学也不例外,所以上台时他心裏虽然有些紧张,面上的表情和声音却像极了自信开朗的三好学生。
“大家好,我叫余寻,余光中先生的余,寻寻觅觅,冷冷清清的寻......”
他面带微笑地诵读着自认为无可挑剔的介绍词,但刚说完第一句话,坐在正中间的一个同学就像是听到了欠债人的声音一样,突然抬头掀起眼皮盯着他。
少年面容冷峻,看过来的双眸裏像盛着两颗刚铸好的琉璃弹珠。
余寻眨了眨眼睛,脑中不由自主闪过假期读到的一句诗——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对方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余寻修炼了多年的自我介绍本领突然倒退回小学水平,背好的介绍词也变成了杂乱无章的拼图碎片,他伸手扶了扶黑边眼镜,掐去几句,匆匆结束了自我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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