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赵尤(中)(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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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赵尤(中)
烧烤店裏设有七张方餐桌,眼下只有靠近厨房的那一桌坐着五个一身黑的年轻男孩儿,显得有些冷清。
先前那四个在超市玩闹的男孩儿朝那五人走了过去,那戴金鏈子的毕恭毕敬地朝着五人中一个剃板刷头的男孩儿欠了欠身子,板刷头大约二十六,看上去比周围的人都年长一些。板刷头示意金鏈子他们去邻桌坐下。戴金鏈子的就敬了个礼:“马上就来。”
板刷头微微颔首,挥舞手臂:“老板娘,加菜!我兄弟们来了,来来,随便点。”
站在柜台裏的一个中年妇人便塞了本菜单给赵尤,说着:“帅哥慢慢看啊。”走去给板刷头点菜去了。
赵尤低头看菜单,眼角瞥见那个叫大强的男孩儿。大强也正看着他,手裏夹了根烟,还是一副怒火攻心,气急败坏的模样。
大强偏过头和金鏈子咬了会儿耳朵,那金鏈子轻动下巴,垂下了眼睛,似是默许了什麽。大强就摔了手裏的烟,霍然跳起身,卷起衣袖,捏着拳头就朝赵尤走了过来。他把两只拳头捏得咔咔作响,两条精瘦的手臂上的肌肉胀得鼓鼓的。
眼看大强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了,赵尤听得烧烤店外传来呼朋引伴的声音,下一秒,店门被人推开了,乌泱泱十几号穿黄色上衣,戴黄色鸭舌帽的人雄赳赳气昂昂地就进来了。他们也都很年轻,人群裏也有很多乳臭未干的男孩儿。
大强见了他们,脸色一僵,金鏈子沉着声音喊了声:“大强。”
大强一瞅赵尤,心不甘情不愿地回了金鏈子那桌坐下了。
老板娘一瞅来的这些人,脸上扯出个干巴巴的笑,胡乱地摆动着手臂,道:“大家随便坐,随便坐。”她朝厨房的方向喊了声:“丽丽,出来帮忙!点菜!”
很快,一个女服务员戴着一副沾满泡沫的塑胶手套匆匆忙忙地推开厨房的玻璃门出来了。她见了那群穿黄衣的人,脱了手套,赶紧招呼他们:“坐啊,帅哥们,坐哪儿啊?”
她一指柜台前的几张桌子:“坐那儿吧,宽敞些。”
黄衣人中走在最前头的一个指着金鏈子边上那桌说:“坐那儿。”
他将一侧的贴头皮的短发修出了两道闪电造型。
“几位啊?”女服务员问道,“我给你们准备餐具。”
有人冷不丁说了句:“別人来吃宵夜,他们来闻大便味。”
金鏈子边上那桌紧挨着厕所。
黑衣人那一堆爆发出一阵狂笑。闪电黄衣男不为所动,领着一众面无表情的黄衣人还是走到了那挨着厕所的餐桌边,他们一过去,一一入座,一口气就占了三张桌子。一大片黄色的阴影环绕着黑衣人们。
有人拍了下桌子。没人出声。
赵尤在柜台前的餐桌边坐下。老板娘擦着一头的汗,把店裏贴墙挂着的电风扇也都开了。
店裏原已开了空调了,温度很低,加上那些风扇,烧烤店裏几乎是冰冷的。老板娘走到了赵尤跟前,似是冷得发了抖,哆嗦着问:“帅哥想好了吗……外卖吗?”
“外卖”两个字她说得很重。
赵尤说:“堂吃。”他把两条胳膊搁在了桌上,叠在一起,道:“先给我六瓶可乐吧。”他指了下门口的冰柜,口吻轻松:“玻璃瓶装的那种,要最冰的。”
“那吃什麽串啊?您六个人啊?”老板娘从冰柜裏拿了六瓶可乐出来,又问道。
“目前就我一个,之后嘛……”赵尤挠挠面颊,“或许有一些同事会过来吧。”
“那就这样?”老板娘把可乐放在了桌上,满脸疑惑:“就……可乐?”
赵尤笑了笑,拿出了笔记本,圆珠笔,打开了本子,翻到了写有“可乐成瘾研究调查”的一页,说:“我的研究课题,需要找一个最适合喝可乐的季节,最适宜搭配可乐的食物,一个最能激发人喝可乐的欲妄的环境,您这裏特別合适。”
说着,他把六瓶寒气逼人的可乐在面前一字排开。
“哦……那……”老板娘搔了搔头皮,“你慢慢研究,慢慢研究……”她瞅了瞅聚在店后头的那几桌或穿黑,或穿黄的人,声音轻了许多,“那你小心研究啊……”
厨房裏飘出阵阵油脂和香料的气味。赵尤笑着和老板娘点了点头,盯住了面前的可乐,不动了。
陆陆续续又有人进店裏来,都是些穿黑衣服的,有的一个人,抽着烟,拖着鞋底进来,有的三五成群,一身酒味,嘻嘻哈哈地进来,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能看到些纹身。那群黄衣服的人也都纹了臂膀、小腿。有一个甚至连脖子上都裹满了骷髅纹身。
店裏就剩下一张空桌子了。
黑衣人和黄衣人竞相点菜,一缕缕青烟蹿出了厨房,室內刷成艳粉色的墙壁被熏得发了紫。店裏只有一个女服务员,忙着上菜,忙着开酒,忙着添碗筷。烧烤店的外卖生意也不赖,一直有电子单进来的声音,老板娘在柜台后头忙着算账。
油脂的焦香味更重了。
赵尤又要了六瓶冰可乐。
黑衣人和黄衣人都点了很多酒,有些人喝得上头了,脱了帽子,露出通红的脸蛋和耳根。穿黑衣服的只和穿黑衣服的人碰杯,互相点烟,穿黄衣服的只和穿黄衣服的碰杯,互相点烟。他们都时不时地拿眼角瞥身着不同色系衣服的人。
酒杯丁零碰撞,打火机嚓嚓得响,火油味稍纵即逝,风扇呼呼地往外吹风,老板娘啪嗒啪嗒按手机。
店裏的人都很安静,一言不发。
过了阵,门开了,一群女孩子们的说笑声顺着南风吹了进来,却戛然而止。赵尤回头看了眼,就看到一群四个年轻女孩儿,各个都染了头发,笑容僵在脸上,停在烧烤店的柜台前。一个酒红色长发的拉了拉边上的女伴,轻声说:“我们换一家吧,不然外卖好了。”
女服务员刚给黄衣人又开了两瓶啤酒,看到了她们,热情地招呼说:“裏面坐啊。”
老板娘帮腔道:“堂吃扫码有优惠。”
老板娘还过去低声和她们说:“他们都坐了一个多小时了,没事的,大家都是来吃饭的,坐吧。”
一个黄发女孩儿就说了:“那我扫一下看看什麽优惠啊!”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那仅剩的空桌边,扫了下桌上贴着的一个二维码,一屁股坐下,和同伴们挥手:“十块钱优惠券!”
其余三人或有些犹豫,或有些紧张,可也都走了过去,坐下了。她们紧抱着皮包。
棕短发的说了:“不然还是外卖吧……”
女服务员拿了菜单过去,热情洋溢:“先看看菜单啊,没事的,慢慢看,没事的啊,还是我先给你们上些小菜哦?”
女孩儿们坐定了,翻看起了菜单。
赵尤的目光又回到了那些可乐上,没一会儿,他又听到店门被人推开的声音。这次他没回头,听老板娘说道:“帅哥,几个人啊?堂吃还是外卖?堂吃得等等。”
没人接话。
女孩儿们点完菜了,黄发女孩儿开始拆餐具,棕发的就拦了下她,脸色还是有些紧张。
老板娘说了句:“你慢慢看哦。”她往那四个女孩儿那桌走去,停在她们桌边问道:“是不是想打包啊?”
酒红色长发的问:“已经付钱下单了,能改成带走的吧?优惠还算吗?”
老板娘回了话,可她说了什麽赵尤没听清,赵尤甚至看不到老板娘了,一个青年男子忽然出现在他眼前,挡住了他的所有视线。
他只能看到他——上身穿了件短袖花衬衣,下半身是一条到膝盖的花裤衩,脚踩一双塑料拖鞋。他的头发很长,松散地扎在脑后,一些长发盖在他额前,几乎遮住了他的右眼,似乎影响了他的视野,他便拨了拨头发,一道伤疤在他右边眉骨,接近太阳xue的地方闪了闪,随着他放下手,随着那些长发重新垂落,这道伤疤又被盖住了。
他的衬衣领口微微敞开,气色不太好,皮肤近乎苍白,显得黑眼圈很重。
他拉开了赵尤对面的一张椅子,问他:“不介意搭个台吧?”他又回头笑着和老板娘说:“我这儿搭个台。”
他右手捏着一本覆着一层厚厚的油光的菜单,他的指甲有些长了,还很不平整。
赵尤说:“没关系,我没问题。”
花衬衣男子转过头来看着他,露出一个很浅很客套的笑。他的脖子上粘着一些发丝。
他的头发很黑。他的瞳孔也很黑。
花衬衣男子坐下后,老板娘和他说了些话,他点了点头,一只手撑在桌上,半举着。那些烧烤引起的烟雾、那些香烟烧出来的烟雾环绕在他身边,他的花衬衣显得灰灰的。他看上去像一株会出现在清晨的雨林裏的植物,藏在浓雾后的身躯上布满了晨露。
赵尤的手不小心碰到了一瓶可乐,玻璃瓶上的小水珠立即弄湿了他的手指。
花衬衣男子抬起头,扯了两下衣领,念叨着:“挺热的。”抽了桌上的抽纸掖汗。
一些纸巾碎屑粘在了他的脸上。他大概真的很热,摇着菜单扇着风,和老板娘点了些烤串,要了些啤酒。他把手伸进了口袋,舔了舔嘴唇,似乎是烟瘾上来了。可他没拿出香烟,眼角往上一挑,往门口看去,不多时,一个脂粉味很重的年轻男人走到了他的边上。
年轻男人给老板娘看手机,他是来拿外卖的。老板娘往厨房去了。年轻男人一伸手,摸到了花衬衣男子的脸。花衬衣男子往后缩了缩,动作极不易察觉。年轻男人说着:“什麽东西粘在你脸上了。”
他拿走了他脸上的那几片雪花一样的纸屑。
花衬衣男子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手放在了原来放着的地方。他看着赵尤摆出来的那些可乐,眼裏没什麽光彩。
“新朋友?”年轻男人大概认识他,和他说着话,却老拿眼睛看赵尤了,老朝他比眼色。赵尤笑了笑。
花衬衣男子说:“我搭台的。”他点了根烟,年轻男人伸手捏了捏他的右肩,他整个人往墙边倾着,看上去有些抗拒,两人说起了话,言辞亲热。
“查理今天还惦记你呢,说你怎麽今天没来。”
“是嘛?”
“我就知道这个点你肯定在这附近,今天去哪儿了啊?”
“没去哪儿,在这裏等着和你偶遇呢。”
年轻男人笑了起来,他的手指伸进了花衬衣男子的衣领裏。他在摸他的脖子。花衬衣男子不再那麽抗拒了,他抽着烟笑得很开心。年轻男人又和他开了几句玩笑话,提醒他:“明天阿占在豪门开生日趴,你来不来?”
花衬衣男子点了点头,往地上弹烟灰,那年轻男人提了送来的外卖袋就走了。
花衬衣男子一声不吭地坐着,不停抽烟,不时看一看外面,又不时往身后看一看,他看的动作幅度都很小。他这株植物好像需要很多尼古丁。
“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