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筱满(上)(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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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筱满(上)
筱满睡得正熟的时候,尹妙哉打了两次电话给他,第一次他没接,第二次他挂断了,尹妙哉也就没再找他了。筱满继续呼呼大睡。待到他的手机又响时,他已经有些醒了,听着铃声,半睁开了眼睛望着一扇窗户。窗户离他躺着的床垫很近,窗开着,窗帘拉在两边,他一伸手就能摸到窗帘,薄薄的窗帘被风吹得鼓了起来,日光轰轰烈烈得照进来,潮热盘踞在室內。床垫下头传来乐曲声,像是《蓝色多瑙河》。筱满身上覆着一层汗。
手机还在响,他瞥了眼过去,这一回来电的是“红枫陈宛儿”。他还是没接。这时是下午三点半。筱满伸长胳膊把窗帘拉得更开了一些,近乎毒辣的阳光瞬间吞噬了整张单人床。筱满又伸长了小腿,用脚卷起靠近床尾的电风扇的电线,把风扇拉近了,一脚踢在开关上。热风徐徐送到了他身上,他枕着手机,睡起了回笼觉。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高老师”。见了这名字,筱满一骨碌起身,正襟危坐,酝酿片刻,接了电话,笑着叠声问候:“高老师,您好您好。”
高老师在电话那头生硬地说道:“今天放学你来一趟。”
筱满点头如捣蒜:“好,好,”他又说,“还是我现在就过来?我没事,没事。“
“你没事,可我这还要开会还要改作业,放学之后吧,六点左右。”高老师有些恼了,说完这些,一压声音,强调道:“吕阳家长,这次请不要喝了酒再来了,对学生的影响很不好!”
筱满满口答应,试探地问了句:“能问一声,是高考保送的事吗?”
高老师的声音更轻了:“唉,在电话裏说不清,你来了再说吧。”
她就挂了电话。筱满此时睡意全无,他抹了下脖子上的汗,抱着膝盖坐在床垫上,他的胳膊和手臂晒得发烫,脸上也热热的,他摸到床边地上的烟和打火机,点了根烟,把风扇换成转动吹风的模式,起床了。
地上的床垫正对着一台冰箱,筱满抽着烟,开了冰箱,弯腰看了半天,从一冰箱的啤酒和烈酒裏抱出了半只封了保鲜膜的西瓜。
冰箱边上是个水槽,台面上放着漱口杯,剃须刀和肥皂。漱口杯裏插着牙刷牙膏,一副筷子,两把不锈钢汤勺。那肥皂躺在一只玻璃烟灰缸裏。筱满拿了那烟灰缸,从漱口杯裏抽了把勺子出来,抱着西瓜坐在了电风扇前头。
阳光还大喇喇地摊在室內,筱满扯了扯身上的白背心,把半边脸贴在了那半只冰西瓜上。他的脸冷了下来,胳膊很快也冰冰的了,他紧紧抱着那西瓜抽烟。他的脚尖碰到了一张矮茶几,茶几上放着一叠a4纸,被一瓶矿泉水压着。风扇转动,纸角被风吹得胡乱翻飞。
筱满挪了过去,坐在了茶几边,把西瓜也压在了a4纸上,那最上面的一张纸上是一篇标题为“白象耀庭突发双尸大案,天价小区业主拟诉物业”的新闻。这些都是昨天尹妙哉拿来的旧新闻。
一根烟抽完了,筱满开始挖西瓜吃,冰西瓜遇了热不停出汗,一下就把垫在下头的纸给晕湿了,新闻下面透出其他的新闻,似乎是当年的某起凶案的现场照片,一些器官和一些人体搅合在一起,糊裏糊涂地宛如一滩墨跡。
筱满回头瞅了瞅冰箱,想了想,走过去,拿了瓶伏特加出来。他往西瓜裏倒了小半瓶酒,就着西瓜汁喝下了肚。
他把吃剩的西瓜和那些复印下来的新闻一块儿扔了。
他不再出汗了,身上有些粘,去屋外的厕所冲了个澡,顺便洗了脸,刷了两遍牙才从厕所出来。房间裏有个用水管搭出来的简易衣架,衣架上挂着几件衬衣,衣架下面有一只没盖盖子的塑料收纳箱和一只合上的纸箱。收纳箱裏,內裤,外裤和袜子混在一起。他从裏面翻出了一条皱巴巴的西装裤,一双白袜子,从衣架上抓了件白衬衣。穿戴上这些,他打开了那只纸箱,裏头有一双皮鞋,一条皮带,还有些t恤。他拿出皮鞋擦了擦,穿上,下楼去了。
楼下就是瑶池大舞厅,红光轻笼,烟雾迷蒙,乐队的位置空着,徐姐正在吧台裏翻唱片,撩拨着耳朵上的长耳环,问道:“下面大家要什麽歌啊?”
舞池裏在跳舞的就有人喊了:“绿岛小夜曲。”
有人提议:“跳恰恰呀。”
筱满走到了吧台前,问徐姐:“姐,有人来应聘吗?”
徐姐扭头看到了他,飞来一个不屑的眼神,转身继续翻唱片:“你怎麽又是一身酒味啊?谁要来这裏上班啊?脑子搭错了吧!露易丝是不是傍上大款了,不干了啊?”
“晚些会过来的。”筱满说:“要是有人来应聘,让她直接打我电话啊。”
徐姐找到了光碟,高声问道:“放迪斯科好不好啊?”她又问筱满,“你又要去哪裏啊?这店怎麽样?是盘给我了吗?”
“好,好!”
“空调开低一点!”
“徐姐,加点热水!”
筱满笑盈盈地看着徐姐:“阳阳班主任找我,我得赶紧去附中一趟。”
徐姐靠在吧台上问他:“啊?怎麽样?保送外国语大学有戏吧?我就说让他选阿拉伯语嘛,男孩子,小语种,肯定有戏。”
筱满对徐姐笑了笑,要走,徐姐喊住他,递来一杯浓茶:“你解解酒。”
筱满闻了闻口气,又闻了闻身上的衣服,徐姐就说了:“你是整天泡在酒缸裏当然闻不出来啦!”
筱满笑了笑,灌了一整杯茶,出了舞厅,一摸口袋,又回了上去,他在舞池裏找到徐姐,嬉皮笑脸地朝她比了个手势:“姐,公车卡能借我用用吗?”
徐姐从口袋裏摸出一张公交卡,一张十块钱,塞给了筱满,一打量他,拉了边上正热舞的李姐耳语了几句,把李姐头上的头箍给了筱满。筱满戴上头箍,下了楼,搭上了一辆往白象区方向去的公车。他车上打了个盹,结果坐过了头,不得不步行往回走了两站路,回到了“青大附中”那一站。青大附中的大门就在公车站后头。
这天万裏无云,暑气蒸腾,他到了学校,由门卫领着进了教学楼的时候,衬衣前胸后背都被汗湿透了。
教学楼裏还算阴凉,门卫带他上了三楼,路过高二(1)班的教室时,筱满往裏扫了眼,学生们正在上物理课,他一眼就看到了吕阳,他正埋头写着什麽,鼻子上贴了块胶布,右眼圈青了。教室裏没有其他学生脸上有伤。
“就是这儿了。”门卫指着(1)班斜对面的办公室说。筱满敲了敲门,门虚掩着,裏头有人喊:“进来吧。”
那是高老师的声音。筱满便进去了,办公室裏的空调开得很低,裏头坐着三个老师,各个都穿着毛衣外套。高老师坐在一面书柜前,正抬着头看着筱满。筱满关上了门,笑着朝她走过去:“高老师好,我没迟到吧?”
高老师一瞄桌上的电脑:“你来早了,还没下课呢。”她揉了揉太阳xue,“没事,我作业也改好了,你坐。”
筱满拉了张椅子坐下,问道:“吕阳怎麽了?”
高老师说:“和人打架。”
“啊?”筱满摸了摸嘴角的撕裂伤,伤口正结痂,摸上去硬硬的。他讪笑着说:“是我没给孩子做好表率,我的错,我的错,老师多体谅,多体谅。”
高老师看了看办公室裏其余两个老师,起身道:“砸坏了学校的一台电脑,我带你去看看。”
她便带着筱满出了办公室。此刻教学楼裏就只有老师讲课的声音,走道上、楼梯间安静极了,高老师也很安静,一个字也没说,直到出了教学楼,她才说道:“吕阳是个好苗子,学习成绩一直都很好,我们不能让不良的生活作风腐蚀了他,毒害了他,你说是不是?”
“是,那是当然,其实我这个是见义勇为弄伤的,我帮人抓贼,被贼打的。”
高老师走在筱满前头,回头看了他一眼,筱满赶紧跟上她的步伐。两人并排走着,高老师语重心长:“我知道你和他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你一直带着他,也不容易,你的工作环境呢,我也不想过多评价,不过孩子在这个年纪是很容易受到外边的环境影响的。”
筱满谦虚受教:“您说得没错,吕阳这事不会影响到档案之类的吧?”
说话间,两人进了逸夫楼,高老师带着他走楼梯,说道:“今天的语文课是一节多媒体教学课,我们在电脑室上的,电脑室的电脑连了外网,方便学生查资料。吕阳呢,突然就和边上的同学打了起来,我的课,我看得很清楚,他先动的手,我已经问过他们了,也查看了电脑上的浏览记录,听取了周围同学的证词。“
高老师看了看筱满,筱满静默地听着,高老师遂继续说:“吕阳在网上搜索了一些不雅的词汇,边上的同学就点评了一下他的行为,两人就这麽起了冲突。”
筱满问道:“他搜什麽了?”
走到了三楼,高老师往过道上一指:“电脑室就在前面。”她问道:“吕阳妈妈那个舞厅是不是你在帮忙顾着?他平时也都是在那裏生活吧?”她嘆了声:“孩子要上高三了,高考的重要性不用我说了吧,要是经济条件允许的话,其实可以搬到离学校近一点的地方读书。”
筱满还是问:“他搜了什麽被人取笑?”
“也不能说是取笑,同学只是表达了一下自己的看法。”高老师微微蹙眉,“事情我已经处理好了,吕阳和那位同学也都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都写了检讨书交给我了,你放心,不会影响到他的档案的,吕阳的家庭情况比较特殊,我觉得对他的处理还是要包容多一点,你说是不是?同学们也都很理解这样的处理方法,那位同学也是没意见的。”
筱满笑着说:“这样吧高老师,我亲自去和那位被打的同学道歉,也得和那位同学的家长道歉,”他停在了电脑室门口,拍着胸口:“这事儿您千万別劝,这是我应当做的,您给我个他家长的联系方式吧?还是把他们也叫来学校?我先去看看那台电脑吧,要赔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