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春雪(1)(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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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春雪(1)
五月不该下雪。侠士翻箱倒柜把刚收好的厚衣服又穿上,一脚踩在薄薄的雪上,发出“咔嚓”一声轻响。
这个气温下的雪是留不久的。侠士抬起头,雪花落在发上,轻轻一抖便化了。
“弘义君。”是一个不认识的钧天卫,“主上有请。”
自前日圣上驾崩以来,李倓便没了踪影。世人只知道睿文孝武皇帝临终前最后一个见到的人是李倓,二人在紫宸內殿密谈。少顷,李倓手中拿着一道圣旨走了出来,李适惴惴不安地跪在门外,看着这位很少出现的、早应去世的皇叔。
“倓叔。”李适嗫嚅道,他不知道李倓手裏拿着的到底是什麽圣旨,也不知道这个皇位到底是父死子承还是兄终弟及。
“凌雪阁早已经交给你了。”李倓垂眼,以白身受太子跪拜而不闪,“你能用好吗?”
李适还未接话,李倓便一挥袖子:“陛下遗诏——”
原本温良地跪着的所有人都下意识抬起了头,又立刻低下头接旨。
“……皇太子适,仁孝温恭,克承宗祧,宜即柩前即位。”侠士看着手中的信,不由发出一声嗤笑,随即愣了半晌,把信随手烧掉。
李倓的屋裏没有点灯,侠士只得秉烛夜行。甫一推门,侠士就闻到了浓郁的酒味儿,侠士假装没闻到,没事儿人一样坐在仰倒在地上的李倓对面:“殿下……”话还未出口,李倓的眼风便扫了过来,侠士迟疑了一下,嘆口气改了口:“钧天君,我还是习惯唤您殿下。”
“不用。钧天之位我已经传给了王叔文了,你也不必喊我钧天君了。”
侠士张了张嘴,又被李倓打断:“我不想知道王叔文之后会干什麽。”
“我来和您告別。”沉默了半晌,侠士终于开口,俯身扶起了李倓身边歪斜的酒杯,“我也要走了。”
李倓冷笑一声:“猜到了,戏唱完了,观众自然要退场了。”侠士的手一顿,没想到李倓会直接拆穿三人十余年间秘而不言的默契:“殿外下雪了。”
听钧天卫说,李倓已经数日不曾出屋,应当是不知道天气的。李倓却恍若未闻,只又饮了一杯酒。侠士也只好在旁边沉默着,突然李倓一甩手把酒杯摔到地上,语带讥笑:“观众散了,戏中人自然就无人管了。弘义君啊弘义君,你可曾仔细看过我的脸?”
侠士下意识把目光定在李倓的脸上,自己先前真的从未注意过李倓的面貌。而且自李豫即位之后,侠士便有意避世,除去皇帝请人出山,侠士就只在广陵邑种自己的花,与二人实际上也没见过几次。此时定睛一瞧,侠士手中的杯子也哐当摔在地上。
“发现了?”李倓一撩头发,把一张光洁的面容清晰地露出来,“皇兄在位十八载,去世时五十有四,我不过比他小几岁。弘义君,你告诉我,为什麽我面容仍同二十余岁无什差別啊?”李倓也不等侠士接话,只又倒回榻上:“不知我李倓到底是造了如何的孽海,竟要以此番手段惩戒我。”
“你走吧。”李倓说,扭过头不再理人。
侠士实在不知道说什麽,故事确实已经随着代宗的崩逝而结束,自己也即将离开。退出殿內的时候侠士被在地上乱滚的杯子绊了一下,摔倒书桌前。书桌上赫然摆着一张遗诏。侠士略略一扫,心神大震:“皇太子适,虽系嫡长,然德器未弘,才略未彰。朕观其治事,优柔寡断;察其临危,惶惧失据……朕弟齐王倓……今特废太子适为庶人,以齐王倓继朕登极。李倓!李倓!”
“矫诏罢了,你也信。”李倓不在意地说。
“矫诏?我看你站在紫宸殿外宣的才是矫诏吧!”侠士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逆流,春寒料峭,侠士感觉到自己在发抖。
李倓眼一斜:“我哪有那个胆子。”殿內静默了半晌,李倓继续说:“两份都是真的,他让我选。”
“朕以眇躬,嗣守丕业。自宝应践祚,十有八载,夙夜兢惕,未尝敢忘祖宗之遗烈,黎元之疾苦。今遘疾弥留,殆将大渐,天命有归,付托得人。”侠士听了一耳朵,便知道这是李豫的绝笔,李倓不知看了多少遍,如今已经背了下来。
背着背着,李倓突然大笑起来:“……虽未能复两京之全盛,亦常思救兆民于疮痍。属者漕运革新,盐法初定,而赋役犹繁,四郊多垒,此皆朕之不明,教化未孚,上失其道,下罹其殃……此皆朕之不明、此皆朕之不明。”
“他留下来的遗诏,是一封罪己诏啊。”李倓一仰头,把宽袍大袖盖在了自己脸上,“你走吧,嘴严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