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春雪(2)(2 / 2)
“李隆基一直喜欢你。”李倓似乎陷入了回忆,“你是他最得意的皇孙,即使你出生便病弱,这天下众臣似乎也都看不到李亨,以你为下一任皇帝。李俶,你这十几年每日都在想什麽?”
李倓这一大串话,大逆不道之处实在太多。李俶被弟弟前一嘴“李隆基”后一嘴“李亨”喊得不知道该从哪提点弟弟,最后想反正四下无人,干脆也不管了:“倓儿怎麽突然如此问?”见李倓不语不答,李俶也没追问,轻轻倚到李倓身侧:“怎麽会不累呢。”李倓听到这话,旋即扭过头与李俶对视。
“在百孙院,儋儿能去放纸鳶斗鸡,我不能。我是长子、又被圣上偏爱,倓儿,我不能犯错、不能不勤奋、不能不聪颖。”李俶自顾自地说下去,“但是其实我不怨,我身被厚望,日后要被交托天下,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我不能有负皇恩、更不能有负天下。”
“接手凌雪阁之后,我其实好几日睡不好觉。”李俶略微低下头,似乎还有些少年的青涩,“凌雪实为朝廷暗刃,甚至一定程度上掌管着朝廷大员的生杀。圣上越过父王,直接交给了我。”
“你也惶恐吗?”
“倓儿,我也是人。”李俶的声音似乎低了些,语气染上一些倦怠,“自你和沁儿……我便更知道,我有一条必须要走的路。”
“若走不通呢?”李倓的声音飘散在雪裏,飞散的雪花渐渐停了。
李俶扭过身,额头轻轻抵到弟弟的额头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于成败利钝,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人碰不到鬼的,李倓却感觉自己额滚烫起来,一路烧到眼眶。
“倓儿,贞观开元珠玉在前,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得更好。但我至少希望若有一日,我为天子,我的子民,不要过得比昨日更差。”
“所以你不怨,你到死都不怨。”李倓死死咬住后牙。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残夜一点点被熹微的晨光吞噬。
十八岁的李俶终于问出了让自己迟迟不愿说的问题:“倓儿,如今是我死后多少年了?”
“不到一月。”李倓说,二人对视,李俶看到李倓眼底的血丝,“大歷十四年春,睿文孝武皇帝李豫于紫宸殿內薨逝。今日距离天宝三载,已有三十五年。”
“李豫。”李俶笑道,“我出生时,豫州大收。”
“是。”李倓说。
“比我想得好些。”李俶说,“我以为我十八岁就不小心死了,只留你独木难支,你才如此怨我。”
“还好,至少我还多陪了你三十五年。”
“你不问问这三十五年发生了什麽吗?”
“不问。”李俶似乎在犯困,慢慢合上眼,“倓儿,我倦了,我们回去吧。”
一滴热泪滚落到春裏,烫化几粒残雪,露出下面枯黄的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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