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40我拜我的观音(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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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40我拜我的观音
人和畜生有什麽分別?
畜生尚且不吃自己的骨肉。
梁宵严觉得这个世界烂透了,李守望和这一桌子的赌徒都烂透了。
他们居然真的讨论起桌上这个浑身是血的小孩子能值多少钱,就像在讨论一辆摩托、一只猪仔,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平时在寨子裏打照面还会对他们笑的孩子。
梁宵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身上单薄的毛衣,抵挡不住风雪,也抵挡不住所有冲向他和弟弟的恶。
在赌徒们欢快的叫价声中,他抄起桌上的酒瓶暴扣在李守望头上,抢过弟弟逃出炼狱,抱着他烧成炭火的小身体,迎着茫茫大雪向遥不可及的城市走去。
就要倒在路上时,一道车灯照亮了他脚下的白雪。
小飞和他老爸骑着摩托车赶到:“小严哥!我们来了!”
小飞住他们家隔壁,只比梁宵严小两岁,算是和他一起长大,也把游弋当半个弟弟。
游弋出事时他们家没人,不然梁宵严不会求到李守望头上。
小飞爸一瞅游弋这样子,当即难受得別过眼去:“作孽啊!”
小飞哭着说:“我们回来听人说蛮蛮遭人打了,流了好多血,要去城裏缝针,我爸说得赶紧去找你们,我们骑着车逛了半个寨子才找到这儿!”
在梁宵严拼命找李守望的时候,他们一家也在拼命找他和弟弟。
梁宵严红着眼,“叔,谢谢你们……我……”
“別说这些!”小飞爸往赌场裏瞥一眼,重重嘆气:“你就当他死了!你们家没爸了,你得担起来,你得挺住,你挺不住,你弟没个活路!”
那晚小飞爸把他俩送去医院,游弋伤口表面干涸的血都被冻住了。
大夫把他下嘴唇合上的口子给弄开,拿棉球反复消毒,最后再缝针。
游弋疼醒过来又哭晕过去,哭到浑身发紫,整个人都抽抽儿。
泪水流进伤口裏更疼,医生让哥哥按住他,不准哭。
梁宵严把圈在怀裏,捂着他的眼睛,感受着弟弟疼到发抖时的每一次抽搐。
那是他第一次体会到骨肉连心。
血浓于水的人不要他,这个和他没有半分血缘的孩子却和他连着骨头连着心。
游弋抽搐一次,他的骨头就疼得碎掉一段,满腔的恨一点点堆积到极限,只等爆发的那天。
从医院回来,梁宵严求小飞爸带他去工地干活。
没钱寸步难行,遇到什麽事连救命钱都没有。
李守望不中用了,他和弟弟还要吃饭。
小飞爸没答应。
“你还太小,十三岁,再乱来的工地也不敢要,而且你能干什麽?”
说到这他红了眼圈,看着这个只比他们家崽子大两岁的小孩儿,他妈妈要是知道他受了这麽多苦,心都要疼碎。
小飞爸给梁宵严拿了五百块钱。
那时他每个月的工资也才一千多,这五百块给出去,小飞今年冬天的新棉袄和压岁钱就没了。
但那傻小子半点不在意,还把自己攒的零花钱都给了他们。
那五百块帮他们度过了寒冷的冬天。
梁宵严省吃俭用,精打细算。
一百块给弟弟买药和补品,一百块给弟弟买了一身保暖內衣加棉袜毛线帽,剩下的钱全都换成包子馒头红糖粿这些好储存的,藏在后院他自己挖的冰窖裏。
米面不能买。
让李守望发现他们在家做饭,还有钱,即便是一毛一分都得给抠出去。
不能去工地做工,梁宵严就上山砍柴。
那时候还不是家家都有钱烧煤,木柴取暖的也不少。
他一上午能砍出一车柴,一捆捆码好,沿街叫卖。
买他的柴不用钱。
烧柴火的穷人家哪裏有钱给他呢,拿粮食换就行。
他不多要,一捆柴换两个馍馍。
有的人家心肠好,会给他多挖勺红糖,让他带回去给弟弟冲热水喝。
他下次再卖人家柴,就捆得多多的。
有的人心肠歹毒,一个馍馍掰成两半充当两个。
他也不气不恼。
天地生灵,不管通不通人性,凡是受过伤害的都有自知之明。
他没那个本事和大人叫板,蜷缩成一团和弟弟活下去才最紧要。
卖柴回来的路上会遇到一大排红薯炕。
四四方方的土坑裏面种着红薯,红薯都被挖出去了,就剩一些小不点疙瘩球。
没什麽水分,也不甜,但是顶饱。
梁宵严全捡回去,运气好的时候能捡一小筐。
虽然日子过得苦,但他从不让自己挨饿。
他知道要想长得壮,想打过李守望,需要往肚子裏填很多很多食物。
弟弟吃馍馍,他就吃红薯。
弟弟吃烤兔肉,他就嚼骨头。
嚼完骨头发现弟弟根本没吃完肉,剩一大块用力往他嘴裏塞。
李守望有一句话说的对,世道就是这样。
石哭水寨就是这样。
这裏的山那麽繁茂,这裏的水那麽肥沃,这裏能够养育世间万物,却偏偏不能抚育两个孩子。
但是没关系。
青山沃土养不大他们,血缘亲人不要他们,他们还有自己挑选的家人。
有些亲密关系建立起来是靠爱,有些是靠孽债。
他和弟弟,是靠游弋出生时被剪断后接到他身上的那根脐带。
脐带这头是孩子,那头是襁褓。
他们都是孩子,也互为襁褓。
他养育弟弟,弟弟也养育着他。
从此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这辈子都要被这根脐带缠着,长进彼此的血肉。
就这样熬过冬天,熬到来年早秋。
五百块花得一分不剩。
梁宵严十四岁,终于被带去工地做工。
小飞爸以为他干不了几天就会走,却没想到他越干越起劲儿。
铲水泥的手被磨出一圈血泡,挑破之后血泡结痂。扛大包的肩膀被压出一层血瘀,血瘀消下去后背上就长出一层肌肉。
一圈圈痂结成茧,一层层肌肉把背变硬变厚,小孩儿被迫成长为大人,就在这些看不到变化又每天都在变的瞬间。
李守望知道梁宵严去工地做工了,没打骂也没阻拦,只是在他背后意味深长地窥探。
好不容易撑到发工资的那天。
第一个月工资有八百,梁宵严拿到钱,脚步轻快地回家。
他盘算着,先把小飞爸的五百还了,还剩三百,给弟弟买几条小裤衩小衣服,咬咬牙再买只烧鸡,吃完后这一月就还得继续苦着,和以前一样啃红薯馒头。
等下个月再发工资,八百块够他们俩的开销,他和弟弟就能像正常人那样生活了。
想到到这裏,他的嘴角不自觉挑起,露出个孩子气的笑。
后来没忍住笑出声,跑着往家赶。
到家门口喊:“蛮蛮!宝贝!出来接我!”
小胖蛋子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啪嗒啪嗒跑出来。
脚步剎停在门口,他看到大屋门口的酒壶,意识到什麽。
一步一步,踩着刀尖般走进去。
迈过高高的门槛,天色在他身后黑透。
他看到李守望用一条小孩儿手臂粗的铁鏈,把游弋栓了起来,一手勒着他,一手拎着枣树藤,被烟熏黄的手紧紧捂在弟弟嘴上。
“听说你挣钱了?”
李守望得意地挑起一边眉毛。
梁宵严喘不过气了。
星星落在原野上,秋风拂过金黄的麦浪,香甜的麦香飘进各家各户,也飘进李家破败的小院。
那是个充满希望的秋天。
黑压压的夜幕却倒扣在这个满载欣喜回家的孩子头上。
人为什麽会坏到他想象都想象不到的地步……
梁宵严不明白。
“嘶!”李守望叫痛,是游弋一口咬破他的手。
游弋被勒着脖子两条小腿乱踢,脸蛋憋紫了眼珠子往上翻,嘴裏撕心裂肺地喊:“哥哥走——不管我——哥哥走——不管我——!”
梁宵严确实可以走。
他长大了,能赚钱了,他逃到哪都能养活自己,他和这个家和裏面的两个人没有任何关系。
但家裏拴着他的孩子,还有他的襁褓。
八百块原封不动地到了李守望手裏。
第一个八百没有了,第二个八百他甚至都没看到。
李守望去工地找到会计,指着梁宵严说:“这是我儿子,他长大会孝敬我了,他每个月赚多少钱你直接给我,我帮他存着,一天管他两顿饭就行。”
会计怕他,敢怒不敢言。
没人想招惹上一个六亲不认的赌鬼,谁知道他急眼了会干出什麽事来?
梁宵严十四岁那年,白干了一年工。
游弋五岁,在小黑屋裏被铁鏈从秋天栓到夏天。
一个又一个八百块,换来弟弟的命。
梁宵严不得喘息,没有奔头,看不到活路,弟弟的泪和他的血汗蒙住了他们头顶的天。
小飞爸劝他不要去工地了。
去了也是白干,还会把身体累坏。
梁宵严摇头,说我不认,我在等机会。
还有什麽机会可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