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做我(2 / 2)
负责的人连忙求饶:“彪哥,没这个意思。”
“那是哪个意思呀。”
负责的人虚张着嘴,不敢说话。
彪子的手在他脸上拍了两下,他从负责人手裏拿过统计好的名单,在人群裏找到祝与淮。他看着祝与淮,从鼻子裏哼一声,嘲讽地说:“放不下那点面子啊,警官。”
祝与淮说:“业务不熟练。”
“不熟练?”彪子脸上的横肉往两边排开,长期抽烟熏黄的牙露出来,“没事,多几次就熟练了。”
彪子手一扬,跟在他身后的人往前,把祝与淮这一个区的人团团围住。
彪子盯着祝与淮,说:“你记住,今天这些人全都是因为你。”
祝与淮还没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就被身旁的人用枪抵着腰催促着往前走。
和祝与淮一个区的人也被推搡着往前,他们的脸上褪尽血色,身子不自觉地颤抖,有人已经双手合十,开始告饶。
可这些通通都没用,他们恳求得越悲惨,持枪的人越兴奋。
持枪的人一脚脚踹在他们的腰上,腿上,被踹倒在地上的人,不敢多停留,从地上爬起来,捂着摔疼的地方继续往前走。
他们穿过屋子,走到室外。
走出厂房,放眼望去,四周被六七米的高墙围着,上面布满碎玻璃和带刺的铁丝网。每隔五米有一个监控摄像头。
彪子利落干脆地对着祝与淮说:“来到这裏,就別想着跑,出去了也没用,街上全是我们的人。”
此前,关于蒲甘的种种报道,祝与淮看过,军阀在社交媒体打出的宣传标语是纸醉金迷,遍地黄金,但逃出来的人描述的实际情况是蛇鼠一窝,荷枪实弹,警察早就被这些诈骗集团所收买。
整个园区比祝与淮想象中的大得多,不仅有宿舍楼,还有配套的娱乐设施,KTV、酒吧、超市。
祝与淮留神看着,每个地方进出都要刷卡,门口都有人值守。
彪子带着他们往园区的后面走去,这一侧比起前面,荒凉许多,杂草丛生,有许多人为走多了开踩出来的小路。
还没有走到水边,祝与淮就听见了训斥和求饶的声音。
他们顺着泥巴路走过去,今天是晴天,但泥土路上却满是泥泞,坑坑洼洼的。
他们踩过去,带起来的泥点子甩在裤腿上。
在祝与淮面前的,是一条六米宽的河流,河水流动得极其缓慢,原本的顏色也难以辨认,风一吹,带来浓重的腥臭和腐烂味。
在河流裏驻扎着许多用竹子编起来的筐,一排排一列列地整齐排放,仔细看,裏面蹲着人。
竹筐的高度只有五六十厘米,它的一侧露出个小口,人的脸刚好可以露出来,人的吃喝拉撒都在这个竹笼裏。
训斥的人看见了他们,对着彪子点了下头,表示打招呼。
彪子发话道:“下去。”他转过头,用手拦住祝与淮:“你不用。”
祝与淮蹙了蹙眉,看着他。
和祝与淮同一个区的人听见了,都不约而同地看向祝与淮。
彪子显然也感受到了,他对着祝与淮笑笑。
祝与淮在这个瞬间忽然秒懂了这个含义,他想起小时候,有次他考倒数第一,拉低了平均分,老师就对所有人实行惩罚。
其它的小朋友不会觉得制造这个规矩的人有问题,他们会把一腔怒火发泄到祝与淮身上。
他们吃饭时候会围成一圈,把祝与淮隔绝在外,在班裏,他们也会把他当做一个隐形人。
尽管时隔多年,祝与淮仍旧记得,空气中被挤压出的窒息的味道,他被排挤,变透明,做什麽都不会有人回应。
小小的祝与淮很不快乐,每一天踏进教室开始,他就觉得小小的胸腔积蓄起一片酸涩的海,周围在打闹,只有他安静地坐在椅子上。
如今,同样的方式继续沿用。
还有人在接着求情,被彪子一脚用力朝着腰踢过去,滚落在齐腰的河流裏。
那个人呛了水,扑腾了两下站起来,咳个不停。
彪子举起枪,朝着天空打了一枪:“都他妈少给我废话,滚进去。”
祝与淮离得近,他的耳朵一阵轰鸣,蒙上了一层雾。
那些人钻进竹笼,彪子一脚踏上去,他顺着踩过去,站在正中间,他脸上的肉臃肿地耸动着,眼尾吊着高人一等的笑。
他拉开自己的拉鏈,眼睛眯着,对着祝与淮说:“爷爷刚好尿急。”
他一只手把着,一股水注往下,他的脖颈往后,一脸的舒坦。
竹笼的空间有限,不管人往哪边躲,他都可以轻易地精准找到。
他笑着,嘴裏嚷道:“再躲呀,再躲呀……”
祝与淮脑子还在轰响,他握紧了自己的手,骨节铮铮作响。
彪子欺辱够了,站定了,抖了两下,拉上了拉鏈。
他走到祝与淮旁边,把手往他的臂膀上擦了擦,龇着黄牙大笑着说:“没纸,借你衣服擦擦。”
祝与淮垂着眼看他,眼裏一片冰霜。
站在岸上的人叫他:“彪子,你涂人家一身尿骚味。”
彪子笑着说:“看他这张俊脸,我就想给他带点味。”
人群裏有人噗嗤地笑着,有人说:“彪子,没看出来,你癞蛤蟆玩青蛙,玩得可够花的。”
其他人也跟着笑。
彪子朝旁边吐了口水,邪恶地笑笑:“他们什麽时候出来,就看你什麽时候有业绩。”
他说完,招招手,带着一批人扬长而去。
祝与淮站在原地,蹲坐在水牢裏的人朝着他看过来,那眼神含着千百万根银针。
有人朝着祝与淮喊:“都是因为你,我们才这样。”
接二连三的开始有人抱怨,渐渐地发展成了辱骂。
——凭什麽,你不想做,就要我们背锅。
——你个烂仔,衰人,都来这了,装什麽清高。
祝与淮一句句地听着,他始终保持着沉默,仿若他的周身树立起盔甲,那些难听的话像射出的箭,折断在他的四周。
站在水牢边看管的人看戏一般地看着祝与淮,并不制止平常对着他们显露软弱的人此刻的盛气凌人。
祝与淮站在岸上,他看着巴掌大的孔洞裏露出的人脸,他们在避光处,脸上的表情看不太清,但一开一合的嘴和恶毒的仿若咒怨一般的眼睛,让祝与淮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荒谬。
那种荒谬像是文明与人性的巨大割裂,文明迂回地流溯了上千年,从荒野到现代,从元谋到直立,看似往前迈出很多步,但弱肉强食的环境下,人性刻在骨子裏的低劣,从古至今,从未消除。
它荒谬地让祝与淮无端想起阴暗石头下,粉嫩鲜红的蚯蚓扭动着身躯。
祝与淮甚至觉得他们就应该活在烂泥裏,曲折地可悲地度过这一生。但他又会在下一秒对他们产生怜悯,此刻的恶是被坏人催透的。
祝与淮僵硬地站着,他知道江云涛的用意,从一开始就知道。
作为曾经“天之骄子”的江云涛,真正的自我堕落和毁灭并不是法律宣判他有罪的那一刻,而是他丢弃了曾经的自己。
所以,江云涛想让祝与淮变成下一个“他”,想让他切身体会。
河流中的人还在骂着,蒲甘的风燥热且粘稠,祝与淮的视线从河的那边收回来,落在自己的脚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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