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65、烂人(2 / 2)
凌晨两点,那窗户裏的灯终于亮了。
盛小泱的表情从始至终一动未动,如灵魂出窍的躯体在冰雪暴雨中被焚烧干净。
他拿出白天买的果粒橙,拧开瓶盖,仰头喝。精巧的喉结剧烈翻滚,盛小泱额角青筋充血,突突直跳。童年被殴打的疼痛如梦魇如影随形,盛小泱想起来,克服不了恐惧,只得以暴制暴。
一瓶灌下,浑身剧抖,盛小泱支撑不住半跪下来。他对抗生理反应,一手堵嘴,一手捂胸,足以将手背咬下一块肉。良久,撕碎肉体的恶心终于被盛小泱强压回心脏深处。
他贏了,没有人比盛小泱拥有更大的意志力。
也没有人知道这一晚盛小泱的心情。
他仿佛脱胎换骨,再睁眼,余光寒峭,森然扫视不远处那危房裏荡出来的暗光。
第二日清早,菜园小区的早餐摊先摆出来,前来光顾的大多是前一晚鬼混回来的人。
盛小泱买了两个包子,只咬一口就捏手裏了。干噎、酸口,难吃至极。
他的嘴被章敘养叼了。
盛小泱还是前一天的装扮,先去小卖部买了一包烟。等时间又过去一段,小区裏的棋牌室开张,盛小泱在门口找个位置,两脚岔开蹲下,微微抬头,露出一点帽檐下慵懒好看的眼睛。再点烟,抿吸半口,微微蹙眉。
盛小泱没抽过烟,他迷恋章敘抽烟的样子很帅,自己照猫画虎,呈现的场面幼稚又滑稽。就不抽了,夹到指缝间。
然而盛小泱认为的滑稽在別人看来却足有威慑力。他懒散又混着点狠厉的气场,像街头讨债杀人的混子。別人路过,不敢正眼瞧他。心理有点鬼的,全都灰扑扑缩着脖子溜。
棋牌室堪比情报站,盛小泱不动声色看別人说话。
张家长李家短,哪家的夫妻绿帽滔天,流言蜚语堪比亲子鉴定,一早上能给谁家孩子找好几对爹妈。
盛小泱以前也是他们的谈资。
蹲到下午,愈发没意思,他准备走。
这时突然有人起了个头。
“欸,今天钱胜怎麽没来?”
“昨晚喝大了吧,”另一位接茬:“边喝边堵,底裤都输光喽。”
那人不屑地笑:“天天输底裤,他哪裏来的这麽多钱。”
“借啊,高利贷。房子不是要拆了麽,我听说他要当钉子户,拒不签字,跟政府掰扯呢,想多敲诈点钱。”
“他算个屁!”那人骂:“房子是他的吗这麽没脸没皮。当心吴阿妹儿子回来,他一分钱捞不着,到时候別被高利贷剁成肉酱了!”
“那小哑巴啊?那更是个屁了!坐牢很久了吧,没准人都坐傻了。钱胜说了,他现在腰裏別把刀,哑巴敢来跟他争,他就砍!”
“房产证谁的名字?”
“管他谁的,最后都是钱胜的。这年头谁横谁说了算。”
不知谁胡了,笑骂齐飞,推牌重洗,乌烟瘴气。
盛小泱将烟蒂扔垃圾桶,起身离开。
菜园小区楼房挨着楼房,像一线城市早高峰地铁裏密不透风的人群。外面阳光再好,这裏也总阴森难熬。
盛小泱很久不来,却熟门熟路。他绕过两堆半人高的生活垃圾,再穿过一条逼狭甬道,白色板鞋碾着泥,脏了半个鞋头。盛小泱轻一蹙眉,抬膝,徒手擦掉。他兜兜转转,似乎寻找什麽,须臾,脚步停下,仰头。
日光刺目,他眯了眯眼,睫毛的影印在眼睑,辨不清眼底情绪。
4单元楼顶有一违章建筑,所以比其他楼高,它像一棵光禿禿的树,森然耸立。其中4楼那一户又往外推出了一个半米宽的阳台,堆放杂物,这也是个违章。
这在菜园小区很常见,没人管。
细看那阳台围栏,砖混砌筑,高度才及成年人胯部,因年份久远,大小裂缝无数。其实再仔细看,能发现围栏中间一块跟其他位置稍有色差,像后搭上去的。
盛小泱抬望片刻,耐人寻味地笑了笑。
没几分钟,他离开这地方,漫无目的,先进水果店,买了几只苹果。再走到一家五金店门前,驻足下来。
老板问:“想要什麽?”
盛小泱写:有水果刀吗?
老板接那纸条,顿感莫名,打量盛小泱,没看清他脸,塑料袋上水果店的招牌倒是蛮明显。老板没多想,说有,给盛小泱指路,“最后面那排,你自己找吧。”
盛小泱挑了几把刀,都不顺手,就没要了。
他继续走,没走多少路,迎面碰上一人。
那人很高,瘦得像竹竿,皱纹从两边眼角蔓延,横贯全脸,像龟裂的大地。
钱胜老了,盛小泱隔好远就闻到他身上假酒的气味,恶劣、刺鼻,跟从前一样令人厌恶。
这种年纪的酒鬼其实不足为惧,但过去的经歷和根深蒂固的恐怖记忆,依旧让盛小泱窒息。回过神来,他已经出了很多冷汗。
盛小泱紧了紧牙,攥实拳头,沉默给钱胜让路。
钱胜手裏拎着花生米,浑浑噩噩,并没有发现盛小泱。
盛小泱不露神色,转身跟上。
钱胜走进4单元,锈死的铁门半卡住,他踹了一脚,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钱胜凶神恶煞,骂骂咧咧,他今天心情似乎不好。
盛小泱不刻意隐藏,他轻得像影子,也上去了。
到4层,钱胜脚一拧,消失在楼梯拐角。
盛小泱看见他贴在墙后伺机偷袭的影子,嘴角一勾,恍若无知的继续向前。
果不其然,钱胜心急扑出,掐着盛小泱脖子把他摁在强上。
灰白的腻子粉成片往下掉。
盛小泱冷漠横眼。
钱胜看清来人,先是诧异,而后狂喜,不着掩饰地露出“得来全不费工夫”的狂喜。
他掐盛小泱脖子的再重重用力,看盛小泱还是从前那副任人捏踩的弱鸡样子,于是对自己重回施虐者地位的优越感沾沾自喜。
“我没去找你,你倒先来找我了。”钱胜阴森森说:“乖儿子,既然回来了,到家裏坐坐,爸爸买了下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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