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归乡者(16)(1 / 2)
<div style="height: 0px;">
第16章 归乡者(16)
岳迁走在巷子裏,余光瞥见安修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就说尹莫刚才怎麽消失了,原来躲到安家来了。岳迁停下脚步,朝院子裏吹了声口哨。尹莫像是没听到,身都没转,倒是安修看了过来,和岳迁对上视线又別开,抬头跟尹莫说了句什麽。
岳迁索性走进去,安修从板凳上站起来,拉了拉尹莫的衣服,这回岳迁听清楚了,他说的:“找你。”
“我找你。”岳迁却对安修说。
安修愣了下,“找我?”
“我们在那儿发现了你和卫婶儿的足跡。”岳迁说:“我过来问问。”
尹莫不出声,只是看着岳迁。
安修有些紧张,“不,不是已经问过了吗,还对了我和我妈的足跡指纹,我们,我们不是凶手。”
“嗐,怎麽就扯到凶手上了?”岳迁自己端来个板凳坐下,拿起箩筐裏的纸花转了转,“扎得真像。”
“尹哥教的。”安修不自在地说。
“你们经常过去吗?”岳迁又问。
安修点点头,“尹哥不在这边的时候,我妈会去打扫一下,我做好了尹哥要的货,也会搬过去,他那边安全一些。”
“安全?”
“没人敢进去捣乱的,上次,你也看到了。”
岳迁说:“可惜现在堆在一楼的全都被毁掉了。噢,我想起来了,那个纸人是你做的吗?”
安修问:“什麽纸人?”
“放在楼梯下方的那个。”岳迁说的时候,看了尹莫一眼。
安修不解,“应该不是,我没有放纸人过去。”
尹莫这时开口了,“那是我做的,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说过了吗?”岳迁故作思索,语气不自觉带上一丝挑衅,“忘了。”
尹莫挑了挑眉。
“別紧张啊,你们就住在案发现场隔壁,我们肯定会经常上门的。”岳迁笑着对安修说:“那天你听到什麽动静了吗?”
安修摇头,“鞭炮声很响,別的什麽都没听到。我和我妈都睡得很早。”
“好叻。”岳迁起身,拍拍屁股,正要走,尹莫居然说:“我送你。”
岳迁凝视他片刻,“好啊。”
两人走到院门外,尹莫要回去,岳迁忽然闪身将他挡住,“问题还没问完,別想跑。”
尹莫眯眼,苍白的脸上凭空出现一丝危险的气息。
“你怎麽知道柳阑珊不是她父母的亲生女儿?”岳迁将尹莫逼在墙上。
尹莫不说话,直勾勾地看向岳迁眼底。
很奇怪,岳迁想。他审问过形形色色的人,那些不愿意回答他问题的人多半有个特征——眼神躲闪。但尹莫不一样,这人看得比他还专注,仿佛毫不担心秘密从眼中泄露。他望着那深不见底的瞳仁,像看着一片雾。
“问你呢。”岳迁说。
“你应该去问,他们怎麽算出柳阑珊在我这裏。”尹莫说:“既然他们能算,我为什麽不能算?”
“兄弟,別跟我装神弄鬼好吗?”岳迁凑近几分。他的本意是再逼尹莫一下,没想到尹莫居然往前一探,额头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一撞。
并不痛,但岳迁忽然退开,讶异地摸了摸自己被撞的额头。再看尹莫,这人眼中已经浮起笑意,驱散了刚才那浓重的雾。
“说了我看得见有些东西,你又不信。”
岳迁站在原地,目送尹莫飘上车走了,这才骂了声:“神经病。”
镇医院,肖意倩和周苍索住在同一层,周苍索心脏不好,受过刺激后情况有些反复,医生建议多观察几天,张群华正陪着他。另一边,肖意倩悲伤过度,情绪不稳定,需要药物才能短时间镇定下来。
“凶手抓到了吗?”肖意倩一看岳迁就尖叫起来,“你们警察一点用都没有吗?我的孩子被人害死了呀!”
岳迁提着一个油纸袋,当着肖意倩的面拿出了一串糖油果子。肖意倩在看到糖油果子时整个身子都定住了,然后哆嗦得挣脱掉了输液的针。
“这是我在来的路上买的,过年,到处都是。”岳迁将糖油果子放了回去,“周向阳喜欢吃这个吗?”
肖意倩双眼失焦,说不出话来。
“上次在现场,周乐军看见糖油果子,也很惊讶。”岳迁说:“我们查过那个糖油果子,是村民王聪家裏卖的,周向阳买过。但你们好像不希望他吃甜的东西?”
肖意倩睁大双眼,“他自己买的?他又买那种东西?”
“怎麽了?”岳迁说:“偶尔吃一次,也没什麽吧?”
肖意倩疯狂摇头,“不能吃!不能吃!”
岳迁目光冷下来,“难道你知道糖油果子会害了周向阳?”
肖意倩停下动作,“他的,他的牙不好,我们不让他吃甜食。”
“只是这样?那为什麽凶手会将糖油果子插在他的嘴裏?凶手在向你们传达什麽信息?”岳迁问。
回答岳迁的是肖意倩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这个信息只有你,或者你丈夫周乐军知道。”岳迁说:“周向阳的遗体还在冰柜裏,你还要捂着这条信息?”
肖意倩大哭起来,“你们去问周乐军!阳阳也是他的儿子,凭什麽全都要我来承担!”
岳迁又来到周苍索的病房,短短几天时间,周苍索就比上次他见到时苍老了许多。张群华见警察来了,准备离开,岳迁说:“没事,我来看看老周,有几句话想问问你们。”
张群华只得坐下,低头看着手中的毛线。
“老周,你给周向阳买过这个吗?”岳迁再次拿出糖油果子。
周苍索张了张嘴,眼裏顿时涌起泪水。
张群华替他说,村裏没什麽好东西,两个孙子来了,他们恨不得把村裏镇上所有的吃的都买给他们,但周向阳长得胖,牙不好,肖意倩不准他吃甜食,可周苍索还是偷偷买了。
周苍索知道凶手将糖油果子插在周向阳的尸体上,后悔不已,“我们这个家,算是毁在我手上了。”
张群华连忙劝慰:“你別这麽说,宽心养病。”
“你让我怎麽宽心?还不是因为你!”周苍索突然暴怒,抓起张群华的毛线扔在地上。
张群华吓得结巴,“你,你!”
岳迁捡起毛线,看了看这对因为纪念幣结缘的半路夫妻,他们的关系因为周向阳的死已经拉扯到了极点,弦马上就要绷断了。
“我老周家几十年都过来了,好端端的,没闹过事,你一来,就,就……”周苍索指着张群华,激动得口齿不清。
张群华将床头的饭盒一砸,也怒道:“好啊,一出事就赖我?教出你那俩好儿子的难道是我?”
岳迁拉住张群华,“周乐军周乐强怎麽了,婶子,你跟我说。”
张群华此时也顾不上老周了,“小岳,你听着,周家一屋子没一个好东西,全惦记着他这老屋子,周向阳死了,最开心的是谁,哈哈哈,不就是孟岭吗!”
“惦记我屋子的是你!”周苍索扑上来掐张群华脖子,岳迁眼疾手快,将他拦住了。
医护人员冲进来给周苍索打针,张群华流着泪说:“小岳,有些事情不该我来说,我好歹嫁到周家来了,可他不把我当自己人啊!那天晚上,孟岭深更半夜出去,我亲眼看见了!”
今年是张群华和周苍索领证后,第一次和儿子儿媳一起过年,她对他们虽然没有太多感情,但也想尽可能争取他们的好感。
1月25号夜裏,张群华翻来覆去睡不着,思考白天做点什麽吃的,3点多就起来了,摸黑去厨房。但刚走到一楼,她就听见院门传来响动。
不会是遭贼了吧?她连忙躲在窗边,小心地看向院门。只见大儿媳孟岭脚步匆忙地从外面回来,左右张望,非常紧张的样子。
张群华心中疑问顿起,她睡下之前,孟岭四人还在打牌,和牌的声音很大,一点都不考虑她和周苍索已经睡觉。后来她听见他们上楼洗漱,渐渐安静下来。孟岭怎麽这个时候从外面回来?难道在外面偷了人?
这麽一想,张群华鄙夷地盯着孟岭,心裏有些激动。说到底,她和周苍索的这群孩子根本不是亲人,周苍索一死,围绕房子、财产,她必然成为众矢之的,她一个人怎麽和六个人争?
现在把柄不就送到她面前来了?到时候她要用这件事来要挟孟岭,要挟不成,就捅出去,让他们內讧!
她悄悄退到桌子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孟岭进屋后根本没往她藏身的地方看,直接上了楼。她在楼下等了一会儿,听见洗澡的水声。这更让她相信,孟岭是出去偷人了。
担心孟岭发现自己,张群华早饭也不做了,趁着水声的掩盖,回到屋裏继续睡觉,身边的周苍索睡得像一头死猪,对自己出去又回来毫无察觉。
她自言自语道:“跟你儿子一样,老婆都出去偷人了都不知道!”
然而25号早上,周向阳被人杀死的消息却将张群华打蒙了。周苍索这两个孙子,周向阳霸道爱欺负人,长得又胖,成绩也不行,周小年瘦小,老被周向阳欺负,成绩很好。
张群华谁也不喜欢,但相较起来,还是更喜欢周向阳。周向阳成绩不好、爱欺负人关她什麽事,她只知道周向阳爱吃她做的菜,顿顿都吃得特別香,而且会说话,跟他的商人父母一样油腔滑调,哄得她合不拢嘴。
周苍索悲伤万状,倒在家中,警察让周乐军、肖意倩去认认尸体,张群华脑子乱成一锅粥,来不及多想,也跟着去了。她扶着肖意倩,被肖意倩的痛苦深深感染,却没敢上楼去看尸体。肖意倩出来后哭得晕厥过去,她连忙和邻居一起,将周苍索、肖意倩送去镇裏的医院。
一通忙活下来,又是照顾周苍索、肖意倩,又是配合警察调查,直到夜裏,张群华才有工夫琢磨这整件事。
周向阳在尹家被杀死了,是他和周小年自己跑去探险,周小年中途回来了,其他去探险的孩子也没死。孟岭半夜鬼鬼祟祟回来,一回来就洗澡,现在想来,孟岭那恐惧的神情根本不像是偷人,而是……
张群华吓得捂住了自己的嘴,孟岭是杀人去了?身上沾了血,所以才要洗澡?
她一直都知道,孟岭很不喜欢周向阳,如果没有周向阳,就没人欺负她的儿子周小年了。而且孟岭也很嫉妒周乐军肖意倩一家,他们的日子过得比自家好。如果是外人,那就算了,可他们偏偏是自己丈夫的亲兄弟,这对比放在谁身上都不舒服。
张群华还想起一件事,以前大儿子家和二儿子家不对付,过年都不一起回来过,家庭不睦虽然不是什麽好事,但对她有好处啊,她只要随便拉拢一家,以后分到的遗产就多。现在这两家关系好了起来,那就麻烦了,他们联手,她这个后妈怎麽讨到好?
她绞尽脑汁,给周苍索吹耳边风,要周苍索挑起两个孙子的竞争,孩子不懂事,但父母懂,孩子关系不好了,父母也好不到哪裏去。
周苍索于是半开玩笑半当真地对周向阳和周小年说,他们将来谁有出息,自己这套老房子就留给谁。
这话被孟岭听了去,张群华虽然没看到孟岭有什麽反应,但想也知道,孟岭肯定不舒服。老周说的不是谁成绩好给谁,而是谁有出息给谁。周向阳成绩虽然比周小年差很多,但会来事啊,以后指不定跟他爸妈一样赚大钱呢。
“所以孟岭从那时就想除掉周向阳了!”张群华说完,激动地望着岳迁,神经质地重复:“肯定是这样!是她杀了周向阳!”
周苍索抓起输液瓶子朝张群华砸来,咒骂道:“你个死婆娘!你胡说八道什麽!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岳迁挡下了瓶子,病房中一片混乱,肖意倩已经闻声来到门口,听见张群华最后几句话,她两眼无神,虚弱地说:“妈,你说的是真的?”
张群华年轻时是干力气活的,此时脾气也上来了,要不是岳迁和其他警察、医护人员拦着,她上去就要砸了周苍索的头。被警察控制着双手,她恶声恶气地说:“是啊!周家有什麽好东西!就是孟岭杀了你儿子!”
肖意倩摇摇欲坠,再次晕倒。
周苍索大骂:“死婆娘,挑拨离间!你就是想霸占我的房子”
张群华不甘示弱,骂了回去,“老娘就是挑拨离间,老娘伺候你这龟孙,不图你房子还能图你身子?你也不低头看看,你那东西连蛆都不如!”
后面的话实在是难以入目,张群华再骂下去,周苍索指不定就要被她气死,岳迁赶紧将张群华劝出去,带回镇派出所。
路上,张群华持续输出,将周家每个人都骂了一遍,核心思想是,他们又不回来照顾那死老头,是她辛辛苦苦操持这个家,他们凭什麽惦记遗产?
但骂到后来,张群华哭了,满腹委屈,“但我没想过让他们自相残杀,我只是想拿到该我的那一份。”
与此同时,足跡鉴定出现新的线索,二楼有一组被破坏的足跡和孟岭的存在相似度。
岳迁看着鉴定报告,痕检师用来比对的是孟岭目前穿的鞋,从长度、磨损习惯做出初步判断,但并不能说明足跡一定属于孟岭。
孟岭穿着另一双鞋到过现场,后来将鞋子处理掉了。如果找不到这双鞋,证据鏈就不完整。
岳迁将现场提取的足跡放在孟岭面前,孟岭低着头,局促而紧张。岳迁说:“你们打完牌之后,你没有回房睡觉,而是去了尹家?”
孟岭声音颤抖,“我,我不是跟你们说了很多遍吗?我有点饿,去厨房煮了面吃。”
“吃完之后呢?”岳迁问:“你是回屋了,还是去了別的地方?”
“回屋睡觉?”
“没有去过尹家?”
“没有!”
停顿半分钟,岳迁说:“但张群华看见你从外面回来,还洗了澡。”
孟岭脸上血色猛地退下,“我,我……”
“你干什麽去了?”
“她看错了,我没有出去,我一直在家裏!”
同一份足跡被摆在周乐强面前,陈随问:“眼熟吗?”
周乐强仿佛已经猜到了前因后果,整个人显得十分萎靡,抬眼看了看,“不知道。”
陈随又将痕检师拍摄的孟岭鞋子的照片摆在他面前,“有遗漏吗?”
周乐强嘴唇动了动,还是摇头。
“你记不得孟岭带回来多少鞋子?”
“就这些吧。”
陈随观察他片刻,知道他没有说实话。
“孟岭有一双雪地靴!”肖意倩在病床上嘶哑地喊道:“棕色翻皮,她跟我炫耀过!”
这双鞋子在周家凭空消失,岳迁向张群华确认,张群华只点头,“对对对,我看见过这双!”
岳迁又问:“孟岭回来时穿着它吗?”
张群华却怎麽都想不起来了,“我,这个我没有仔细看啊,那种情况,我干嘛看她的脚啊?”
从岳迁口中听到棕色翻皮雪地靴时,孟岭肩膀塌了下去,她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像是疯癫了一般。
“孟岭。”岳迁一出声,孟岭的笑声戛然而止,她无神地看着岳迁,手往前伸了伸,“我杀人了,你们判我死刑吧。”
岳迁皱眉,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怪异。
“为什麽要杀害周向阳?”陈随问。
孟岭声音抖得很厉害,“他,他欺负我儿子,我早就受不了了。”
孟岭的恨意在哭腔中一点点流露。嫁给周乐强,是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十几年来,她无时无刻不在为当年的决定痛苦。
周乐强仪表堂堂,是厂裏年轻有为的技术工人,孟岭刚从技校毕业,就被分到他的小组。他谦和、温柔,即便他们这些实习工人干活效率低,出了不少差错,他也从不责骂,细心地纠正,上面为难,他也护着新人,有什麽都自己承担了。
孟岭对周乐强很有好感,主动追求,周乐强坦白自己是农村出来的,家裏给不了多少支援,自己也不是很会钻营人际关系的人,可能给不了她富足的生活。
孟岭被爱情冲昏头脑,觉得周乐强的品质特別珍贵,义无反顾和他在一起。
起初的几年,日子过得倒也和美,但儿子周小年三四岁的时候,孟岭渐渐发现生活裏处处都需要钱,想让周小年进好一些的幼儿园,买好一点的衣服,周末去游乐园科技园长见识,自己就只能用最便宜的化妆品。
周乐强在厂裏的职务从未升过,后来的都上去了,他还是一个小组长,还像以前那样任劳任怨,帮新人顶锅。
过去闪闪发光的优点,成了孟岭眼中生锈的螺丝,她不断和周乐强争吵,要求他上进一点,不然家裏的日子怎麽过?周乐强回应以沉默。
在其他城市做生意的周乐军夫妇回来了,肖意倩身上的珠光宝气顿时刺痛了孟岭,她不明白,都是从农村出来的,周乐军为什麽比周乐强会赚钱?周乐强读的书还比周乐军多,她凭什麽要过这样的日子?
更让她愤愤不平的是,周小年总是被周向阳欺负,她儿子的成绩比肖意倩的儿子好那麽多,但老爷子更喜欢周向阳!为什麽?不就是因为逢年过节,周乐军给的钱更多吗?
她咬牙切齿,恨不得周乐军一家在自己眼前消失,可又劝说周乐强把工作辞了,跟着周乐军做生意。周乐军非但不借钱,肖意倩还在一旁冷嘲热讽。
“我永远不会忘记她那副嘴脸!”孟岭紧紧握着拳头,岳迁注意到她抖得越来越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