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缄默者(05)(2 / 2)
“都是老东西了,老东西接受不了新事物,我也做不来新的,厂裏人越来越少,再过几年,我也该关门退休了。”
聊了会儿,岳迁点开朱坚寿的照片,“叔,你看看,眼熟吗?”
老板瞅一眼,“这不老朱吗?”
“哟,原来是熟人啊!”
老板却有些不服气,“老朱这人,我这店刚开起来时,他特別照顾我生意,但他那个老婆不行。”
“怎麽说?”
“老朱得糖尿病关我啥事啊?他老婆非得说是吃了我的椰子糕,气得我,真是!”
“那老朱后来还敢来买椰子糕吗?”
“咋不敢,偷偷买呗。不过他敢买,我还不乐意卖给他,他怕老婆,我怕他老婆又来找我麻烦。”
岳迁说:“那老朱最近一次来买椰子糕是什麽时候?”
“嗯……”老板想了很久,“不记得了,好几年没看见他了。”说着,老板回头叫老伴儿,“老朱来过没?”
“哪个老朱?”
两人掰扯半天,都说很久没见过朱坚寿了。老板这会儿回过味来了,狐疑地打量岳迁,“你谁啊?问这个干什麽?”
岳迁出示证件,“是这样,老朱出了点事,我来排查。”
老板一下子紧张起来,“不,不会是又吃椰子糕吃进医院,然后怪我们吧?”
岳迁问:“叔,这几天有没有人一口气买了很多椰子糕?”他颠了颠手上的,“就像我这样?”
老板说:“还真有!”
“谁?你这有监控吧,调出来给我看看。”
店裏的监控是去年才装的,老板操作起来很生疏,弄了会儿就毛了,“我搞不懂,你自己看!”
岳迁快速浏览,找到了老板说的那位客人,25号下午4点半,一个戴着帽子,中等身材的老年男性称了3斤奶油椰子糕,给的是现钱。
岳迁问:“他是谁?以前来买过吗?”
“没见过,他说话有外地口音,我还问他怎麽买这麽多,放久了不新鲜,他,他有点怪。”
“哪裏怪?”
“就是紧张,说话磕磕巴巴,说给孙子吃还是什麽,我也不知道买个椰子糕有啥好紧张。”
岳迁将视频拷了下来,站在北苑街观察片刻,朝一街之隔的造船厂走去。造船厂的工厂部分早就拆迁了,但居民楼还在,狭窄的巷道裏充满搓麻将的声音,混合着嬉笑怒骂。厂子倒闭了,但日子还得过,有一口饭吃,人生勉强也能糊弄过去。
岳迁经过一群退休大姐,还没开口,有个大姐就盯着他,“小伙子,你找谁啊?”
岳迁索性问:“梅丽贤还住在这儿吗?”
“梅丽贤?哎哟你是她家亲戚啊?”
“认识,认识。”
“那你可找错地方了,他们家有钱,早就搬走住大房子喽!”
大姐们的阴阳怪气藏都懒得藏,有几个甚至翻起了白眼,“就是,他们这种有钱人,怎麽会住在这裏?”
见岳迁不答话,大姐们说了半天自觉没趣,“你找她啥事儿啊?看你和她也不是很熟,你不会是来看房子的吧?”
岳迁反应迅速,“这一片也不知道什麽时候拆,我想看看有没投资的机会。”
“我就说,诺,他们家以前在那儿。”大姐指着不远处的筒子楼道:“拆迁这个事我们是盼星星盼月亮啊,梅丽贤不同,反正她早就不住这儿了,你买她的房,你也不亏。”
岳迁去筒子楼转了一圈,不止梅丽贤当初的住处,同层好几户都搬走了。
信息十分零散,岳迁打算回市局,看看叶波那边有没有什麽新线索。
“你哪去了?让你跟着学习,你一个人跑没影儿了都!”周晓军看见岳迁独自回来,忙拉住他,“哟,还买这麽多椰子糕,给我们的?”
岳迁说:“周哥,这个你暂时不能吃,曾老师要拿去分析。”
周哥果断撒手,“看来是办正事去了。叶队在给被害人儿子做问询,你可以去听听。”
岳迁先赶去鉴定中心,将3斤椰子糕交给法医,法医诧异道:“你已经找到了?”
“曾老师,麻烦你比对一下,我估计就是这家。”岳迁说完又马不停蹄来到技侦办公室,将视频交给技侦队员。
他这个新人过于积极,和他没怎麽打过交道的队员面面相觑,他应付起来也轻松,“叶队让我去排查的,麻烦各位对面部做个比对,最好能确认身份。”
叶波一搬出来,没人再有异议。
岳迁松了口气,来到问询室,但犹豫了会儿,没进去,转身来到监控室。
朱涛涛卷发,穿着西装打着领带,面容十分憔悴。他似乎有严重的焦虑症,腿一直在抖,双手不断互相抠着。他已经去确认过朱坚寿的遗体,作为独生子,他的脸上并没有多少悲伤,岳迁看到的是烦躁、不安、慌张。
“我工作很忙,上午挂电话不是我想躲什麽,我当时懵了,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我妈生病后心理很脆弱,总是想我去陪着她,所以经常打电话来。我哪裏有时间去陪她?我给她请了保姆,我付得起这个钱,但她不要。”朱涛涛开口就是抱怨,声音颤抖,越说越激动,摘下眼镜擦汗,“对不起,发生这种事,我真的没有准备。”
叶波说:“你父亲突然遇害,凶手手段还这麽残忍,你有没有什麽想法?”
“我……”朱涛涛顿了会儿,苦笑,“我能说我从小和他关系就不怎样吗?他得罪了哪些人,你问我我也说不出来,我妈可能知道。”
“你母亲现在情况不是很好,所以我希望你能提供更多信息。”叶波说:“我查过你的成长背景,如果不是朱坚寿有钱,你大概率会和其他造船厂的子弟一样,读不出来就进技校,出去打工。朱坚寿给你铺的路不错,但你对他好像没什麽感情?”
朱涛涛直摇头,“叶队长,你是在那种很舒服的家庭中长大的吧?钱其实根本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叶波说:“那你和朱坚寿的问题是什麽?”
“我……”朱涛涛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我觉得他不是个合格的父亲。”
朱涛涛自述小时候是个很內向胆小的男孩,这一部分来源于本来的性格,一部分来源于贫穷的家庭。他很喜欢母亲梅丽贤,因为她和厂裏大部分妈妈一样,勤劳工作,用心操持家庭。而父亲朱坚寿时常因为他成绩不好打骂他,因为会一门许多人都不会的外语,老是吹嘘自己聪明,骂他怎麽这麽笨。
朱涛涛知道,朱坚寿的工资没有梅丽贤高,妈妈的钱都用在家用上,爸爸却会藏私房钱。家裏条件好起来是因为二姑发财了,朱坚寿挂着名却不去工作,每天在家捣鼓大鱼大肉,而他也被报了好几个补习班,朱坚寿要求他必须考进班级前三。他没有做到,挨了打。
姑姑们给朱涛涛的钱越来越多,他麻木地被推着往前走,成绩平平却靠“赞助费”进了全市最好的高中,周围全是聪明的同学,他度日如年。大学,还是二姑掏钱解决,他被安排读当时热门的金融,毕业就进了证券公司。那可是个能赚大钱的行当。
朱涛涛二十出头时温和多金,在证券行业裏很受女孩欢迎。
可是他从念书到工作,都是朱坚寿、姑姑们的提线木偶,他没有任何选择权,到了谈婚论嫁时,他发现连女朋友,他都不能自己选。
他的周围有不少想嫁给他的女孩,朱坚寿和姑姑们用选妃的挑剔眼光打量她们,別说她们,他自己都感到难受。他喜欢一个叫林嘉寒的女孩,女孩是幼师,家庭很一般,父亲是体力工作者,是绝对过不了姑姑们那一关。
他求梅丽贤帮自己,梅丽贤虽然敢和朱坚寿吵架,但对姑姑们永远毕恭毕敬。他孤立无助,恨朱坚寿,也恨梅丽贤,恨暴发户姑姑。
他做了这辈子最大的一次抗争,坚持和林嘉寒结婚,如果家裏不让他如愿,他就辞职。
婚礼办得很潦草,姑姑们都没有来,但他如愿娶到了心爱的女孩,婚后他努力工作,发誓要给妻子和即将到来的孩子富足的生活。
婚后林嘉寒生下一对双胞胎。大约是有了孙子,又或许年龄大了,脾气有所收敛,朱坚寿终于接受林嘉寒,一家三代其乐融融,两个小孩经常到镜梅桃源裏住。
可就在朱涛涛满足于家庭的美满时,林嘉寒却出轨了。他无法接受这种打击,逼问林嘉寒为什麽,林嘉寒平静地告诉他,他是个无趣的男人,一辈子都活在朱坚寿的阴影下,她无法忍受。
朱涛涛发出一声惨笑,望着叶波,也望着镜头另一边的岳迁,“这就是我的家庭,你要我怎麽爱他?他死了,我其实松了口气。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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