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2 / 2)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星河流转,风声呜咽。
过了许久,林渡才再次开口,那股逼人的锐利收敛了些许:
“你叫什麽名字?”
聂红裳怔住,下意识地回答:“聂……聂红裳。”
“聂红裳……”林渡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然后,她移开目光,重新望向浩瀚的星空,不再看聂红裳。
“夜深了,回去休息吧。”
她没有再追问,也没有给出任何承诺或认可,结束了这场谈话。
聂红裳看着她孤绝的背影,心中充满了失落,但隐隐的,又有一丝极微弱的希望。至少,她没有完全否定,至少,她问了自己的名字。
她默默地转身,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营地的方向。
林渡独自立于沙丘之巅,任由夜风吹拂着她的长发和衣袍。她摊开手掌,青玉剑悄然浮现,剑柄末端的羊脂白玉环在星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霓裳……”她对着无垠的夜空,发出了一声几乎听不见的低语。
她在排斥聂红裳?不,恰恰相反。
在漫长到几乎失去时间概念的岁月裏,寻找赤霓裳的转世,曾是她活下去的唯一执念,是支撑她穿越一个个王朝更叠、看尽沧海桑田的动力。她访遍名山古剎,求问高僧巫觱,深入蛮荒绝域,无数次燃起希望,又无数次失望而归。
希望就像沙漠中的水,越是渴望,越是难得,最终连那点微光也被时间磨蚀殆尽。
她渐渐明白了一个残酷的事实:即便找到了又如何?
轮回并非简单的重逢。魂魄或许依旧,但前尘尽洗,记忆成空。转世之人,是一个拥有全新生命、全新经歷、全新性情的独立个体。她找到的,可能只是一个眉眼相似的陌生人,甚至可能……早已与他人缔结连理,生儿育女。
而她,依旧是那个被时光遗忘的林渡,拥有近乎无尽的生命,却要眼睁睁看着寻回的爱人再次经歷生老病死,从青春走向垂暮,最终化为一抔黄土。那种看着挚爱在自己怀中一点点失去温度、徒有长生却无力回天的痛苦,她曾在赤霓裳身上经歷过一次,那足以将她彻底摧毁。
她无法再承受第二次。
永恒的孤独,或许比一次次短暂的拥有后再失去,来得不那麽残忍。
正是因为这彻骨的绝望,她才最终选择回到赤日城的废墟,将自己连同那段记忆一起,封存在永恒的黑暗与寂静裏。那不是放弃,而是一种自我保护,一种对无尽轮回之苦的终极逃离。
可现在,她被唤醒了。
被一个自称被梦境指引、带着与霓裳相似泪痣、甚至能引动青玉剑和地下城机关的女子唤醒了。
林渡的心情,如何能不复杂?
一是难以置信的惊悸。万载寻觅不得,在她自我封存后,转世之人却自己送上门来?这太过巧合,巧合得像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或是她沉眠太久产生的幻觉。
二是久旱逢甘霖般的微弱悸动。无论她如何否认,聂红裳提到“霓裳”名字时她心头的震颤,看到那颗泪痣时模糊的记忆闪回,以及青玉剑对聂红裳鲜血和泪水的反应,都是真实不虚的。
三是深不见底的恐惧。这正是她最害怕面对的局面。如果……如果聂红裳真的是霓裳的转世,她该怎麽办?相认吗?然后呢?看着她作为“聂红裳”度过平凡的一生,看着她衰老、死亡?自己则再次沦为时间的囚徒,守着一段新的、却注定再次失去的记忆?
四是审视与疏离。眼前的聂红裳,虽有相似之处,但终究是另一个人。她来自一个完全陌生的时代,有着不同的思维、不同的生活方式,甚至身边还有一个关心她的年轻男子。
林渡在观察她,试图在她身上寻找赤霓裳的影子,却又不断被那些陌生的特质提醒着,这是两个独立的人格。
这种既熟悉又陌生的割裂感,让她无法轻易靠近。
所以,她才会用冷漠和质疑来武装自己。
那不是对聂红裳的厌恶,而是她万年孤寂形成的、保护自己不再受伤的本能。她害怕给予一丝温情,就会让那压抑的情感决堤,最终再次陷入万劫不复的轮回之苦。
她站在沙丘上,目光似乎穿透了帐篷,落在那个蜷缩在睡袋裏的身影上。
“聂红裳……”她又无声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若你真是霓裳……为何此世是这般模样?为何……要在我已放弃一切、选择永眠之后,再次出现?
你带来的,究竟是上苍怜悯的恩赐,还是另一场更加漫长的刑罚的开始?
林渡闭上眼,感受着沙漠夜间的刺骨寒冷,这寒冷,却远不及她心中的迷茫,她抬起手,指尖悄然凝聚起一丝微不可见的赤芒,如同萤火,在她指尖流转。
良久,她轻轻一挥,那点赤芒悄无声息地飘向营地的方向,化作一层极其微薄、几乎无法察觉的暖意,悄然笼罩在聂红裳和张姐所在的那顶帐篷周围,驱散了些许逼人的寒气。
做完这一切,她转身,身影融入更深的夜色之中。
有些答案,她需要自己寻找。
有些心结,需要时间才能慢慢解开。
而眼下,确保这个可能是故人转世的女子不被沙漠的严寒侵袭,是她唯一能做的、也是出于某种复杂本能想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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