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欢而散(2 / 2)
坐得久了,他便引余陌栢转入书房。
书房內清凉幽静,多宝格上陈列着新搜罗来的名家字画与古玩。
刘瑾怀兴致勃勃地展开一幅山水古画,指点着其中的笔法意境,又拿起一件青铜小鼎,述说其来歷典故。
平心而论,余陌栢于这些风雅之物上,见识远不及刘瑾怀。
雁城的岁月,教会他的是如何生存,如何算计,而非品鉴这些需要大量财富和底蕴滋养的“无用之物”。
然而,他却没有丝毫露怯或不耐。
他微微侧身,以一种恰到好处的、专注的姿势靠近,目光随着刘瑾怀的指尖在画作上移动。
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显得格外清亮,裏面清晰地映照着刘瑾怀侃侃而谈的身影,带着一种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求知欲。
仿佛在仰望一个他从未触及过的、瑰丽的世界。
余陌栢偶尔会提出一两个看似“外行”却切中要害的问题,恰恰满足了刘瑾怀的教导欲和表现欲。
这种全然的、真诚的——至少在刘瑾怀看来是真诚的关注,比任何露骨的奉承都更令人受用。
刘瑾怀看着他被烛光柔化的侧脸,听着他偶尔发出的恍然轻嘆,心中那份掌控感和精神上的满足感油然而生,如同饮下温醇的美酒,通体舒泰。
他享受的,早已不仅仅是这些古玩字画本身,更是眼前这个鲜活灵动的人,此刻正全心全意地仰望自己。
被自己的学识与风采所“浸染”。
余陌栢当天依旧回了自己的临时住所,刘瑾怀并未阻止。
他享受着这种“猫捉老鼠”的乐趣,并且更加期待第二日佳人的赴约。
第二日清晨,余陌栢如约而至,他换上了一身杏色锦袍,色泽温润柔和。
与他昨日紫袍的明丽截然不同,显得亲和雅致,仿佛收敛了所有锋芒,只余下恬静。
两人一同用早膳,熬得浓稠的白粥,样式精巧的点心,十几道工序繁复的小菜,无不彰显着刘府的奢靡与底蕴。
余陌栢神情自若,甚至会细心观察,根据刘瑾怀的偏好为他布菜添汤,这份不着痕跡的体贴让刘瑾怀很是受用。
用过早膳,刘瑾怀便带着余陌栢去了中心区一场贵族子弟的私密酒会。
参会者皆是权贵之后,宋储午等几个“熟面孔”赫然在列。
宴饮时,乐师演奏着《梅花三弄》等雅乐,席间不乏精通音律的贵公子即兴抚琴相和,气氛热闹而风雅。
余陌栢安静地坐于刘瑾怀右手侧,看似认真地欣赏着这中心区顶级的繁华与热闹。
心中却如明镜一般,冷静地一一记下在场众人的身份、关系与谈吐,将这些信息化为未来可用的筹码。
酒至半酣,众人兴致更高,便安排伶人演上一段《西厢记》助兴。
也正在这时,宋储午带着几分醉意,突然起哄。
“余城主!”
他语气轻佻,目光在余陌栢身上肆意打量。
“光是看戏有什麽趣儿?不若……你也来上一段,让我等也开开眼?”
他这语气,已将登台表演等同于伶人取乐,其中的轻侮意味不言而喻。
席间瞬间安静了一瞬,谁不知道这位余城主只是个边城傀儡?但他此刻能坐在刘瑾怀身侧,意义便不同了。
所有人都屏息静观其变。
面对这赤裸裸的挑衅,刘瑾怀并未立刻出面维护。
今日宴会,余陌栢的目光过多流连于他人,让他心中已有几分不悦。
再者,他也存了心思,正好借此让余陌栢清楚,在这中心区,离了他刘瑾怀的庇护,便会寸步难行,依附自己,才是他唯一的归宿。
在一片微妙的目光中,余陌栢却不慌不忙。他唇角微扬,勾勒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从容起身,步履轻快地走向戏台。
他没有走向乐师,而是径直靠近一旁的武器架。只见他脚尖灵巧地一勾,一柄长剑便凌空而起,他抬手稳稳接住,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潇洒自如。
随即,剑光一闪,挽出数个漂亮的剑花,身影随之而动。
他开口,竟是清亮挺拔的武生腔调,念白清晰,身段利落。
剑随人走,人随剑舞,一时间,台上寒光点点,衣袂翩跹。
竟比方才的伶人更多了几分真实的英气与力量感。
戏台下的贵公子们何曾见过这等阵仗,一个边城城主,竟有如此身手和风采!
他们看得如痴如醉,那双明亮的眼眸,那卓越的身姿,让他们几乎移不开眼。
刘瑾怀初时也看得心驰神荡,这样的余陌栢,仿佛在发光。
然而,当他敏锐地注意到,余陌栢舞剑时,那含笑的、明亮的眼神,竟数次与台下的宋储午对视。
那眼神裏没有杀气,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明媚与鲜活时,他脸上的欣赏瞬间冻结。
也正在这时,余陌栢一个轻灵的跃身,剑尖如游龙般探出,在众人惊呼声中,冰冷的剑刃已轻轻地、却不容置疑地贴在了宋储午的颈侧。
“宋公子,”
余陌栢微微喘息,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笑容灿烂得有些刺眼。
“可还觉得精彩?”
宋储午吓得脸色煞白,身体僵硬,能从那双近在咫尺的眸子裏看到自己的狼狈,但除了恐惧。
一股更加强烈的、扭曲的渴望也在宋储午眼中升起。
“精……精彩!精彩!”
他声音发颤地答道。
“哼!”
一声冰冷的怒哼响起。刘瑾怀猛地拂袖起身,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看也不看众人,径直离席而去。
这场精心安排的酒会,最终在刘瑾怀震怒离场的尴尬气氛中,不欢而散。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