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复从前（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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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复从前
万子星的生活镜花水月地繁荣了一刻，随后就像风吹湖面，波澜平逝地继续下去。
偶尔贺语宙跟他打视频电话，散落如飞灰的繁荣重新聚集。贺语宙给他讲澳洲的风土、动物和学校，给他打开世界另一面的窗，但随着电话到了结尾，繁荣一隙线断，万子星又坠回尘土斑斑的地面。
大三过去了，贺语宙没有回来。
那之后的辩论赛，万子星还和杨宏、胡璇打照面，他们高一级，已经退居二线，把辩论舞台留给后辈，自己忙着找工作。
大四也过去，万子星听不到贺君博的消息，他的公司在媒体面前很低调，没有过多曝光，那麽也就是平稳的吧。贺语宙要做的事兴许还没有做到，发消息的次数也少了，且没有音讯回来。
早在开始，万子星就知道飞到广阔天地的灵魂会和他越距越远，他在羡慕的同时小心藏好渴望。但他始终觉得，不应该阻拦贺语宙拥有更好的未来，那是身为朋友与恋人的自觉。
即使贺语宙的那片未来，没有自己……
万子星做不到托举，至少不拖后腿，虽然也想挣扎到那片天，但他确实没办法。他做好了一个普通人能尽到的全部，四年没有一节旷课，拿到了优秀的绩点成绩进而获得本校保研名额，大三大四两年靠奖学金和兼职负担自己的生活。
常青和沈媛说起他都一脸骄傲，当年常纾都做不到不找家裏伸手要生活费。
大四暑假，保研尘埃落定，万子星回了家。常青和沈媛气色更好，常威还在忙他的水果店，看上去水果店的装潢更旧了。木质楼梯到了年老体衰该就医的地步，钉进去几块木板加固，但顏色配不上同样的，显得不伦不类。
常威干活的时候还闪到腰，他坐在水果店门口缓缓，想不明白自己怎麽变了，自言自语道：“以前这还叫活儿？”他坐到夕阳垂垂，绚丽的晚霞安慰了他，他叫老婆找点膏药。
万子星提着行李走进家门，就看到沈媛在常威背后比划位置，“是这儿吗？”
“往左来来……过了过了，嗯行。子星回来啦！”常威跟他打招呼，抬手动作抻了下，他的脸立马绿了。
“舅舅，您怎麽了？”万子星放下东西来帮忙。
沈媛转身回头看看楼梯，“老喽！”
她说老旧的房子，也说人。他们近年来胳膊腿稍微不舒服，爬上爬下就很吃力，好几次差点踩空。这房子有他们青壮年的记忆，有他们孩子成长的轨跡，但不适合养老，是时候告別了。老房子也明白个中道理，每日咿咿呀呀，说不尽惜別的话。
上次去北京，也顺便看了下北京的房价，五环不怎麽样的老房子随随便便叫8万一平，60平米的建筑面积将近五百万，房产中介溜了两家后，常威夫妇也不敢打离女儿近点的主意了。
还是在天津，卖老房子加上存款，能换进不错的新房，剩一部分钱租个小门脸，还卖水果。
与会的万子星出不了钱，但看他们对新生活充满希望也跟着高兴。常青手裏有些存款，但她说得给万子星准备婚房，不敢添进去，常威夫妇也理解。
“子星啊，”常威带着沉重的表情说，“你妈不容易，这麽多年独自抚养你，还给你攒下上学和首付的钱，以后买房需要你自己还贷了。”
“我明白，谢谢舅舅、舅妈和妈妈，我们现在已经越过越好了。”
是啊，艰难的隆冬终于熬过去，未来的日子蒸蒸向上。
常威斟酌着说：“你也该找女朋友了。”
“女朋友”三字像隐藏在薄薄纸面下的群针，把真相的轮廓捅出来，常青和沈媛的眼睛躲闪一下，观察万子星的脸色没什麽特殊，顺着常威的话头说下去：“你不小了，大学的时候没找，读研时得找一个了，最好出了校门就结婚，顺顺当当。”
常青借此时机提点儿子，“以前的荒唐不可以再犯，规规矩矩找个女朋友，我们普通家庭，你也找个朴实人品好的女生最合宜。”
“你妈说得对。”常威加重语气。
他们亲眼见万子星的眉目中积聚了大片黑云，黑云骤开，万子星抬头看着他们说：“我又遇见贺语宙了。”
“啊？”三声高低不同的语气词拉响了老屋的警报，他们相看一眼，又齐齐怒视。
常青的胸口起起伏伏，像警惕一条毒蛇，“你们又在一起了？”
“是。”万子星轻声应道。
“他追你追到北体？”沈媛跟常青不同，她开始虽极为反对，但在常威常青的反对面前，她的态度反而软化，经常劝慰丈夫和小姑，对万子星也没再施压。
“我们当初约定考同城的大学，他知道我去了北体，他报的清华，我们在辩论赛上遇见了。”万子星郑重其事地说，“我们从没分手过。”
常威眉头紧皱，他往往在极为忧愁的时候才露出这种表情，像奔走常青的官司时才这麽忧思深重，“你赶紧断了！贺君博要是知道，做出什麽都不一定，我们管得了吗？”
常青也掷地有声地说：“你在我们面前能这麽说，到贺君博面前，长一百张嘴说也不行。你別痴心妄想，不管性別还是家庭条件，你俩都不可能在一起！”
万子星的唇角压下来，自知说服不了他们，可也不愿放弃。
“我说暑假你怎麽经常不回来……”常青坐立不安，四下看看，最后去屋內吃了药，坐在床边静静思忖，仿佛虚空中有人跟她对话，她把心裏的苦一一歷数出来，对着虚空摇头、抹泪、嘆气。
常威指着妹妹躲进去的房间，“你看，你让妈妈多伤心，你忍心让她这样吗？她可是你相依为命的妈妈啊！你要让她站在贺君博面前被他威胁羞辱吗？”
唯独这是不行的。万子星摇摇头，他可以承受风风雨雨，可以付出坚持在一起的代价，但他不能让母亲难堪。
也许贺语宙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就不必受贺君博管束，就不用惧怕。
“贺语宙能解决……”
“他能解决？”常威猛烈摇头，两条粗圆的胳膊撑住头，“他能解决什麽？当天他连面都没露，全都是我们承受。”
“当时他被他爸囚禁，还打得浑身是伤。”万子星辩解道。
“贺君博囚禁他又怎样？那是他亲生儿子，虎毒不食子，但是吃我们眼睛都不会眨。子星啊！你一向稳重，怎麽在这事钻牛角尖！”常威急得握拳敲桌子。
沈媛抚了抚他的背，为他顺火气，转向外甥问：“你们学业之余在一起？他也读研？”
“没有，他去澳洲做交换生，还没回来。”
沈媛想，两年都没回来、联络越来越少的异国恋，往往无需外力就散了。
常威闻言没有丝毫释怀，反而替万子星气愤，“他又这样！逃到天涯海角，烂摊子甩给你，你不能再信他了！子星，听舅舅话，舅舅为你好，年轻时吃过一回亏就够了，绝对不能上第二回当！”
沈媛轻轻拍他，柔声说：“老公，坐下，別这麽激动，你得注意高血压。”
万子星正色说：“对不起，我听他的。如果他跟我分手，我才分。”
“你……”常威手指着他，仿佛才看清他灵魂后的执迷不悟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