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2 / 2)
而这种坚韧,或许正是他现在最需要的。
退学的消息像滴入热油的冷水,在姜小早的生活裏炸开了。
母亲从老家打来电话,声音带着哭腔:"小早,怎麽这麽突然吶......那是大学啊......"父亲接过电话,沉默了很久,只说了一句:"回家来吧。"
连冯俊霞都特意找到他:"姜小早,我可以帮你跟系裏解释......"
"不用了。"他打断她,"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只有汪无限什麽都没说。男人只是默默地把自己的工具箱整理出一个空位,放上了一套适合初学者的工具。
王姐是第一个发现他们在车间角落练习拆装电机的人。
她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什麽也没问,只是第二天带来了一本皱巴巴的《电工基础》。
"我儿子以前的课本,"她说,"放着也是落灰。"
车间的老师傅们也开始有意无意地指点他。老张教他怎麽看电路图,李师傅演示如何听出轴承的异常响声。在这个学歷至上的时代,工厂车间反而成了最不看重文凭的地方。
这天深夜,他们加班维修一台进口的注塑机。汪无限蹲在机器旁,额角的汗水混着机油往下淌。
"扳手。"他伸手。
姜小早准确地把工具递过去。这段时间的练习让他的动作熟练了很多。
"你看这裏,"汪无限指着机器內部一个细小的裂缝,"这种损伤很难发现,但会要了整台机器的命。"
他凑近细看,突然愣住了。裂缝的形状很像他在刘教授那些报销单据上见过的某个签名笔画。
"怎麽了?"汪无限问。
"没什麽。"他摇摇头,"只是觉得......有些裂痕,看似微不足道,其实很危险。"
汪无限看了他一眼,没再追问。
机器修好时,天已经蒙蒙亮。两人坐在车间门口的长凳上休息,王姐端着两个饭盒走过来。
"趁热吃。"她把饭盒塞给他们,"阿限,你得多教教小早。这孩子聪明,就是太实诚。"
汪无限"嗯"了一声,扒了一大口饭。
姜小早看着王姐离开的背影,突然问:"王姐的儿子......"
"在深圳。"汪无限头也不抬,"三年没回来了。"
他想起王姐总是乐呵呵的样子,心裏有些发酸。
"其实,"汪无限突然说,"我收到过技校的录取通知书。"
他愣住了。
"十八岁那年。"汪无限看着远处的厂房,"但那时候我爸病了,需要钱。"
晨光中,男人的侧脸显得格外坚毅。
"所以你才......"
"所以我现在是汪师傅。"汪无限打断他,语气裏带着淡淡的骄傲。
这一刻,姜小早看着男人被机油染黑的指甲和结着厚茧的虎口,突然觉得这些粗糙的痕跡比任何文凭都更有分量。
下午,他去了学校办理最后的手续。在行政楼门口,他遇见了刘教授。教授似乎苍老了些,西装依旧笔挺,但眼神裏少了往日的从容。
"姜小早,"教授停下脚步,"听说你要退学了?"
"是的。"
"可惜了。"教授的语气很复杂,"你本来可以有个很好的前途。"
他看着教授,突然觉得很可笑。这个曾经让他仰望的人,现在看起来如此渺小。
"教授,"他轻声说,"您还记得第一节课上讲过的內容吗?您说,传媒人要像守护灯塔一样守护真相。"
刘教授的表情僵住了。
"可惜,"他继续说,"有些人自己先熄灭了灯塔。"
说完,他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走出校门时,他感觉心裏某个沉重的包袱终于放下了。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晚上,汪无限带他去了一个新开的烧烤摊。老板是个退伍军人,腿脚不太方便,但烤串的手艺很好。
"这是老陈,"汪无限介绍,"以前在部队是汽车兵。"
老陈笑着递过来两瓶啤酒:"阿限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三人坐在路边的小桌前,夜风凉爽。老陈讲着在部队修车的趣事,汪无限偶尔插几句话。姜小早安静地听着,突然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没什麽不好。
"小伙子,"老陈对他说,"听阿限说你以前是大学生?"
"曾经是。"
"可惜了。"
"不可惜。"他喝了口啤酒,"至少我现在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老陈拍拍他的肩:"好样的。这世上啊,条条大路通罗马。"
结账时,老陈说什麽都不肯收钱:"这顿我请,就当给小伙子接风。"
回去的路上,汪无限推着自行车,他走在旁边。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汪无限,"他突然说,"如果我说我想一直跟着你学技术,你会嫌我笨吗?"
汪无限停下脚步,在路灯下仔细打量着他。男人的目光从他沾着油污的指尖,移到他被夜风吹乱的头发,最后落在他微微抿着的嘴唇上。
"你比很多人强。"汪无限的声音比平时低沉,"至少......不会半途而废。"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汪无限从不说虚话,这句评价比任何赞美都来得珍贵。
"那......"他鼓起勇气,"如果我不仅想学技术呢?"
夜风突然静了下来。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又很快归于沉寂。
汪无限的手握紧了自行车把手,指节微微发白。过了很久,久到姜小早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男人才缓缓松开把手,抬手轻轻拂开他额前的一缕碎发。
"那就......慢慢学。"汪无限的声音很轻,"我有的是时间。"
这个动作太过亲昵,两人都愣住了。汪无限像是被烫到般收回手,別过脸去。但姜小早已经看见了,男人耳根那抹不自然的红晕。
他们继续往前走,这次肩并着肩,距离近得几乎要碰到彼此。谁都没有再说话,但某种无声的默契在夜色中悄然生长。
路过24小时便利店时,汪无限突然说:"等着。"
他走进店裏,很快拿着一瓶护手霜出来,塞到姜小早手裏。
"听说之前那瓶用完了。"汪无限目视前方。
姜小早握紧那瓶护手霜,塑料外壳在掌心留下温暖的触感。他看着汪无限紧绷的侧脸,突然明白了——有些改变不需要说出口,就像铁在火中慢慢变红,在冰水中骤然坚硬,整个过程悄无声息,结果却天差地別。
路灯一盏接一盏地向后延伸,像没有尽头的星河。他知道前路还长,但这一刻,他前所未有地确信——无论接下来会遇到什麽,他们都能够一起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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