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5日(一)(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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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25日(一)
梅干菜饼两块五毛钱一个,团购价一块九毛九。
田醒春站在烧饼铺门口。她一手插在裤子口袋裏,一手握着裤子上的皮带,仰着头怔怔地看着价目表。
价目表白底,‘梅干菜饼’是用红色的细细的尖针摆放出来的字,扎着田醒春的眼睛。
老板用围在脖子上的灰毛巾擦擦汗,问她:“要点什麽?”
田醒春盯着价目表上‘梅干菜饼’那一栏红色的字,说:“一个烧卖。”
老板侧身去拿烧卖的功夫,田醒春看见他身后的锅裏有一张金黄色的饼,圆形的,浸油以后,它散发出浓郁的梅菜香。
——
如果要找妈妈的话,那麽只要去灶台边上就一定能找到她。
家裏的灶台是妈妈自己用砖砌的。她好像什麽都会。会拖地,会铺床,会做饭,连灶台也会自己做。
还没有灶台高的孩子站在妈妈身边,眼巴巴盯着妈妈手裏一张圆圆的,软趴趴的梅干菜饼。
她没有在外面地裏见过梅干菜,因为那是妈妈用什麽菜晒干以后放了盐做的。妈妈什麽都会做。和的很软的面饼被按进倒了一点点油的锅裏,白烟冒起以后,面和油的香味混到一起。没一会儿,梅干菜的味道就从大铁锅裏飘出来了。
是咸香咸香的。
妈妈挥动手上的锅铲。她不怕烫,一手伸进锅裏轻轻按住梅干菜饼,一双手配合默契的把梅干菜饼翻了个面。刚刚朝下的面饼已经变成金黄色。
好漂亮,好香。
她问,妈妈,可以吃了吗?
——
“一块二,那边扫码。”老板指的是墙上的付款码。
田醒春从裤子口袋裏摸出两个硬幣递给老板。老板没动,抱着胳膊皱眉头:“怎麽是现金?你给我两块我找你啥啊。”
“我给你两块你找我……”两块钱减去一块二。田醒春的后脑勺有一根神经陡然绷紧。它绷得直直的,勒着田醒春从额头的皮肤开始痛。
两块钱减去一块二。
两块钱减去一块二。
2-1.2,等于?
那根神经绷得更紧了,田醒春整个脑袋都开始痛起来。
——
妈妈不但什麽都会,也好像什麽都不怕。
她不怕油锅烫,徒手从裏面配合着铲子捞出烙好的梅干菜饼放到盘子裏。含着大拇指的小孩子看见妈妈的样子以为饼真的不烫。她伸手去拿,下一秒手就被烫的大哭起来。
这时候妈妈又变得什麽都不会了。她不会提醒,不会唱儿歌讲故事,连小声说话都不会。
她对着大哭的女儿吆喝着说:“哭哭哭,哭什麽哭!你脑子不好啊!刚从锅裏拿出来的饼能烫死你!”
脸上的眼泪还没有干,新流出来的泪水不敢再配合哀嚎。孩子大张着嘴巴,露出红彤彤的禿牙床和两颗白生生的大门牙。
手不再痛了,因为恐惧战胜了疼痛。
妈妈很快嘆了一口气。这声嘆息的声音很粗很重,很像在身体裏经歷了九九八十一难才能够跑出来。
嘆气之后,妈妈吹了吹盘子裏的梅干菜饼,然后把它拿起来递给孩子,“喏,吃吧吃吧。现在凉了。”
孩子闭起嘴。她对母亲天然的信任和爱意让她毫不犹豫地伸手接过梅干菜饼吃起来。
油的味道,面饼的味道,梅干菜的味道,三种味道纠缠在一起,充斥着孩子的口腔。她没有办法用很具体的词来形容味道,她把嘴角咧到耳根子,眼睛弯的看不见,对妈妈露出一张特別特別大的笑脸。比手裏的梅干菜饼还要大。
——
田醒春抱着脑袋,在烧饼铺前蹲下。
烧饼店的老板似乎在叫嚷让她离开,但田醒春实在没有力气去分辨他在说什麽。
她的心裏现在只有一个问题:两块钱减去一块二等于多少?
等于多少?
烧饼铺的油香味消失了,老板呼喝问她要不要紧的声音消失了,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田醒春陷入一片昏惨惨的黑暗裏。
为什麽这麽简单的算术题她都做不出来?
做不出来题目,她就没办法考第一。考不了第一,她就不能让爸爸在工友面前挣面子。挣不了面子她就会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