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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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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妈妈坐在一边捣蒜, 听着几位丫头热热闹闹地说话。

一会是新荔吵着要压岁钱, 一会是宋虎抱着孩子来拜年。

这样的热闹时不时传到书房里,周平急得猴崽子似的, 接连催了几遍,总算催着周寒执撂下笔也进了正厅。

一进门, 便瞧见穿着浅粉夹袄的荣澜语,鼻尖上沾着一团白面, 可爱又俏丽。

“你来了。”荣澜语笑笑, 把手里刚捏的白面兔子递给他看。周寒执望着奶白的兔子却并不怎么待见,两根手指轻轻一捏,便把白面兔儿捏扁了。

荣澜语顿时气得脸都红了, 一边拿小拳头狠狠砸着他的手, 一边咬着牙骂周寒执不是人。周寒执懒懒一躲, 染着十足疲惫的一双桃花眼总算带了些弧度。

旁人谁也不管,一个个就知道看热闹,气得荣澜语一口气说不做晚膳了,大伙才真正过来哄她。

如此一折腾便入了夜, 只剩两个人围着火炉消食,下人们也各自收拾去了。

这样一静谧,二人反倒不知该如何相处,一时便都没做声。外头已经有性子急又富裕的人家点起烟花爆竹,响彻云霄的声音与开到奢靡的绚烂并存,是只有新春才有的热闹。

望着外头,荣澜语心里一酸,忽然开口道:“不知我父母能不能也能瞧到烟花?”

说完,她扭过头,水盈盈的鹿眸盯向周寒执,认真道:“周大人,你见过流放之人吗?他们会经历什么?之前听人说那里雪才到地即成坚冰,一望千里皆茫茫白雪,果真如此?”

山间清泉般的双眸配上粉唇雪肌,让周寒执眼神倏地收紧。他吞了一口茶,淡淡道:“岳丈流放之地是梧州,虽有白雪,不过三月,不至于太过寒冷。再者,荣家如今在京为官者不少,那梧州坚守多少也会徇情。之前莫大人还说梧州坚守曾与他有旧,想必也会照看一些。”

这话透着多少心虚,只有周寒执自己知道。毕竟流放者其实大多历经磨难,即使不死也会脱好多层皮,能活着回到原来生活的地方几乎就是奇迹了。

但此刻的荣澜语却信以为真,看着烟花的绝美脸庞上多了些安慰与和缓。

然而,这神色不过一瞬,她便又黯然下来。

周寒执以为她意识到了自己的话真假参半,没想到荣澜语却扭过头来,认认真真看着自己,把方才对父母的担忧变成了对自己的心疼。

“至少我的父母亲还在呀。往后山高水长,也一定会有再相见的日子。可大人你,却再也瞧不见自己的母亲了。我不敢想,你有多难过呀。”

几年以来,周寒执不知听了多少这样的话,有人是出于对他的关切,也有人是出于礼节性的问候,可从没有谁能像眼前这位少女一样,一脸真心实意的思念着自己的母亲,担心着自己。

周寒执甚至有些不相信。毕竟小半年前,二人还半点都熟稔不起来。

可此刻,她脸上的虔诚之色,真的半点不亚于方才怀念她自己父母的时候。

周寒执叹叹气,让目光努力从荣澜语脸上抽离,往眼前的火炉里添了一块炭。

火舌在一瞬间向上吞去,却很快被周寒执用另一块炭压住。屋里顿时从明亮到黯淡,连带着那些大红福字和年画都显得有些寂寥。

眼前,荣澜语望着火舌飞舞,白皙的双手忍不住抱着膝头,低声碎碎念道:“小时候母亲曾用火炉烤红薯给我吃。可惜,火太硬,那些红薯全都焦了……还有,过年的时候,母亲会给我准备新衣裳,一定要在三十那天子时的时候换上,这样一年才能从头开始,齐齐整整……”

她说了多少,周寒执便听了多少。

直到她倏地抬眸,眼里噙着一汪水,带着几乎要把人吞噬掉的委屈与可怜道:“周大人,我有好多话想跟我娘亲说。你是不是也是如此呢?你把心事都藏起来,真的顶用吗?”

周寒执望着她粉嫩欲滴的脸,一时嗓子哑得厉害。

他伸平手掌,想抚抚她的后背,却又在触碰到那光滑冰凉的锦缎时停住,而后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过年了,高高兴兴的。”

荣澜语见他不肯说,心里又心疼他自己扛事,又为彼此亲人的境遇感到难过,一时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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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如蚊呐般,低低道:“咱们要好好过日子才行呀。你母亲在天上看着呢,我母亲在梧州等着我和宁哥儿有出息呢,咱们过得不好,可不成……”

周寒执依然没吭声。

却觉得眼门前的这世界,全都成了雨后的烂泥一滩。

外头的鞭炮声渐渐淡了,这会新荔过来传话,说宋虎已经从宁州赶回来。荣澜语这才收了心神,叫人进来回话。

“老太爷说了,这五百两印子钱是最后一桩债务。他不要夫人与大人管,说自己乡下的庄子多少有些银子能凑上来,慢慢还,总能还上。老太爷还说,今年过年要去宁州乡下与几位老哥们一起,请夫人与大人不必特意去探望,放心就行了。”宋虎说话豪爽,与周平并不相同。

荣澜语点与周寒执对视一眼,皆不把老太爷自己还钱的话放在心上,继续问道:“庄子上侍候的可好?老太爷吃住如何?”

宋虎粗中有细,挑了几样重要的答了,倒也让人满意。

这会,清韵从外头进来,手里托盘上盛着一把雕刻得十分精致的金斧头道:“夫人特意给你家桂林留了一把金斧头,你赶紧拿回去。初一就戴上,好过来拜年。”

见周寒执在旁边怔了怔,清韵笑着解释道:“大人有所不知,宋虎家生了大胖小子,名叫桂林,才满百日呢。”

周寒执心里了然,望向那金斧头的目光莫名柔和了不少。

而宋虎这个五大三粗的人,这会竟有些不好意思,把手缩到身后道:“要是没有夫人给我那媳妇请医士看病,哪里来的桂林。这会还叫夫人费心,多不应该。再说了,咱们府里也不宽裕呀。”

清韵执意把手里的金斧头塞进红香囊里递给他,笑道:“过年了,总得高兴高兴,你别提不开心的事儿。咱们主子什么样,你还不知道?”

宋虎挠挠脑袋,笑道:“知道。夫人说过,日子不好过,也得乐呵呵。”

清韵笑着说主子没说过这样烂俗的话。荣澜语却说话糙理不糙,一时大伙便又眉开眼笑起来。

外头的周平听着里头的动静,忍不住想起前日隔壁府邸的小厮跟自己私下议论时说起的话。

“你们周府从前半点动静都没有,如今怎么整日欢声笑语的。”

彼时的周平呵呵一笑,并未回答。但此刻,他心里明白,要是没有新夫人,只怕周府还是从前的一团死寂。

一个人,足以改变一座府邸。

也能改变这府邸里的每一个人。

这会,抱着小盒子的宋虎从门里走出来,过来扯住周平的胳膊道:“走,厨房说话。”

周平立刻敛了神色,蹙眉问道:“大过年的,你怎么不急着回家抱孩子?”

宋虎的脸冷得厉害,嗤笑道:“老太爷说了,有些话只能说给大人听。我跟大人又不熟,只能由你转达了。”

周平愈发纳闷,说什么事还得瞒着夫人。可等他听完宋虎说话,自己也楞在那叹道:“这事可不能让夫人知道。”

宋虎咬着牙道:“别的我不管。反正谁让我们家小姐不痛快,我就要谁好看。”

周平被他龇牙咧嘴的样子吓到,又听他句句喊小姐,却不喊夫人,赶紧劝道:“你别冲动啊,有什么事,咱们慢慢商量着来。”

次日是大年二十四。荣澜语一大早便被外头的鞭炮声吵醒。

清韵撩开纱帐,一只手将纱帐束到一起,另一只手便巧妙地把彩绸挽了花系在上头,柔声道:“夫人醒了就早些起来。今儿得去尚文阁给少爷送些吃食。过几日少爷虽然有假,可不是在新荣府,就是在莫府,肯定不会来咱们这了。对了,参议夫人派人传话,说是前参议大人亲自写了春联门对儿,您要是不嫌弃,就过去取吧。”

荣澜语唔了一声,从清韵手里接过湿湿热热的帕子敷在脸上,感受到温热的水汽在脸上蒸腾,整个人很快变得又舒服又精神。“今儿事还真不少,是得抓紧些。你随我去尚文阁吧。东西都准备好了?”

清韵点点头。“都是少爷爱吃的。”

“那就好。”荣澜语笑笑。“一转眼都去尚文阁读书了,宁哥儿是有福气的。尚文阁虽苦了些,休假也少,可吃得苦中人,方为人上人啊。”

主仆二人说说笑笑,谁也不知道,这会,周寒执已经到了曹大人府上。

35. 第 35 章 芳晴的绣活最好

翰林院侍读学士曹炳池府上。

一袭仙鹤常服的曹炳池正握着狼毫写春联。旁边站着花枝招展却相貌俗俗的曹芳碧。她不时雀跃着赞叹父亲的一手好字, 耳边的红宝石闪着耀目的光。

“大人,通政司新参议周寒执求见。”小厮低眉进来道。

曹炳池捏着笔的手一顿,略一沉吟道:“请他正厅用茶, 我这就到。”

“爹……”曹芳碧按住他的胳膊道:“您忘了,衍林说过, 周寒执这人是个酒鬼,又欠了一堆债, 万万不可交。”

曹炳池眉目紧蹙, 叹叹气道:“话是如此。可你也知道, 翰林院大学士陈景湖与通政使不睦已久, 偏偏二者又利益交涉, 彼此不会互相照顾,却也不敢轻易互相戕害。但爹爹不同啊。若通政司使真想给陈大人些厉害看, 那头一个就会拿爹爹开刀。你以为爹爹为何笼络衍林,还不是因为他是这一批翰林学子中的翘楚, 往后前程不会太差。”

“同样的道理。周寒执初入通政司,与通政使大人的关系不过尔尔。爹爹若是能先与他交好, 那往后通政司那, 多少也算有了自己人。来日若真有参奏文书,爹爹也能早些应对。”

曹芳碧心里偏向余衍林,却也知道爹爹的话有道理, 一时不由得犹豫起来。这会, 却见曹炳池拍拍自己的手肃然道:“好了, 你还没嫁人呢,别总想着胳膊肘往外拐。我知道衍林不喜欢周寒执,但这事跟你们女儿家没关系,你少管就是了。”

曹芳碧撇撇嘴, 想起自己在大街上遇上的那个姿容绝艳的少女,又想起余衍林与她说话时的殷勤神色,不甘心地蹙紧了眉头,抿抿嘴道:“我知道了,爹。我去找妹妹说话,您去吧。”

“乖。”曹炳池满意地笑了笑。

看着曹炳池的背影,曹芳碧一改方才的活泼可爱,扶着鬓边的海棠金簪冷笑道:“好久没见妹妹了。秋雁呐,苏姨娘和妹妹忙什么呢?”

被叫到名字的丫鬟浑身一凛,赶紧低眉答道:“回小姐的话,夫人给苏姨娘安排了菩萨像的绣活,想必二小姐也在忙着这事呢。”

“那我得去看看,芳晴的绣活最好了。”曹芳碧抻了抻裙裾,上头的芙蓉花随之绽放得越发绚烂。

可身边丫鬟的脸色却更加难看。她真怕大小姐又起了什么折磨人的念头。

芳晴是曹府里苏姨娘之女,也是曹芳碧的庶妹。上天公平,给了曹芳晴不如意的庶出身份的同时,也给了她远胜于曹芳碧的傲人相貌。

此刻正是午时,可房间内却依然暗的厉害。芳晴心疼娘亲的双眼,只好自己把观音像拿到阳光底下来绣。

于是曹芳碧进门时瞧见的便是这样的一幅美人绣花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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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衣裳难掩纤细窈窕的腰肢,褪色的绸缎被清丽的相貌衬得多了些华贵。白皙的手指捏着细针,在空中划过一道道优雅的痕迹。

若是从前,芳碧看见她的脸就会厌恶。但如今,一个比曹芳晴更好看更可恶的人印在脑海里,足以让她暂时放下对曹芳晴的不喜。

“芳晴。”她轻轻快快地出了声,却依然把曹芳晴吓了一跳。

“长姐……”曹芳晴浑身一抖,手里的针尖一下子杵进指腹里,一大滴鲜血涌出,刚好滴在观音像的眉心,立刻将那幅绣品点缀得栩栩如生。

曹芳碧吟吟一笑,拿指背抚过绣品上细密的针脚,按捺住妒火道:“瞧瞧,你这绣活做得多好。将来要是随便嫁个小厮,可不是委屈你了?”

“长姐说笑了。我和姨娘靠依附夫人为生,嫁给谁都是夫人的安排,也是我的福气。”曹芳晴把拳头藏在袖子里,低眉顺眼回道。

可曹芳碧哪会不了解她,咯咯笑道:“行了,你也别装了。咱们两个斗了这么多年,我没占到便宜,你也没吃过亏,还有什么趣儿。我今日不是来为难你的。是有一桩好事要送给你。”

“什么?”曹芳晴的眼里闪过疑惑。

曹芳碧屏退了左右,坐到她跟前道:“我知道你自恃长得好又有本事,所以心比天高。可你也该明白,以我娘的脾气,怎会允许你嫁得好。所以你要是想要一桩好姻缘,必须要自己争取才行。”

“长姐,我说了,我会听夫人安排。”曹芳晴并不相信她的话。

曹芳碧懒懒嗤笑一声,继续道:“你怎么做是你的事,听我把话说完。今日前头来的是新上任的参议大人周寒执,长相俊逸,性格温和。更重要的是,此人几年前丧母,父亲又远在宁州,如今虽有正妻,却是个远近皆知的好脾气。你若是能嫁给这样的人为妾,将来自然有福可享。”

曹芳晴动了动嘴唇,虽没吭声,可双眼却比方才有神采多了。

“三四年前,你就黏着表哥不放,气得姑母指着苏姨娘的鼻子骂。之前衍林入府,你也假意掉过香囊。我又不傻,只不过知道你翻不出花来,懒得理你罢了。可这回的事,真是我为你好,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曹芳碧拿帕子压了压鼻子上的粉,撇嘴起身道:“你这衣裳太久了,一会我给你送套新的。”

眼瞧着曹芳碧远走,芳晴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身后一位妈妈走过来,柔声哄道:“二姑娘,大姑娘的话,您听过就算了吧。那周寒执老奴也听说过,据说是个酒鬼,家里空荡得很。”

“可府里没有公婆啊,主母也好性儿,您听着了吗?”芳晴颇为意动。“若我真去了周府,以我的姿容,不会不得宠。那时我把娘亲跟您都接过去过好日子?您不高兴吗?”

妈妈叹了口气,有些犹豫道:“可若是不成呢?”

芳晴笑得如花璀璨,眼底含着算计,望着自己肉蔻色的指甲柔声道:“怎会不成呢。当初若不是表哥想娶我,姑母怎会那么生气?至于那余衍林,呵,哪回看见我不都是双眼发直么。”

“是啊。”妈妈望着芳晴那出水芙蓉般的脸庞,心里多了不少底气。

又过了须臾,曹芳碧的贴身大丫鬟秋雁又亲自送了一块玉佩过来。

“正厅门口,花枝盘杂,不知是那一朵勾掉了这枚玉佩,被咱们小姐捡着了。想着二姑娘喜欢玉,不如您就留着吧。”秋雁说完这话便走。

身后,曹芳碧的奶妈妈蹙蹙眉道:“这不会是……”

曹芳碧点点头。“道家崇紫,释门尚黄,才子香红,佳人喜绿。妈妈只需看这流苏的颜色,就知道这玉佩是男子所有。”

说罢,她轻扯朱唇一笑。“大姐倒是真有些本事。这玉佩好好留着,自然能排上大用场。”

腊月二十六那几日,周寒执变得越发忙碌。荣澜语抓着周平问了几次,才知道这些日子他一直在与翰林院曹炳池来往。

荣澜语想到那日在路边遇上余衍林时,马车上那位名叫芳碧的女子。若是没猜错,那正是曹炳池之女。想到此女精于算计的眉眼和毫不掩饰的敌意,荣澜语对这曹家的观感不由得差了不少。

自然,她也只是想想罢了。周寒执怎样做官,她到底是管不着的。

昨晚落了一场薄薄的雪,周府里的青石路被染得越发好看。荣澜语穿着一身山茶黄的彩绣万福斗篷,细细的风毛裹着巴掌大的云团小脸,发髻上的红珊瑚簪子将发丝盘成挽月髻,剩下的一缕碎发在空中飘扬,勾起无限风情。

此刻,她正瞧着新荔跟周平热热闹闹地贴对子。旁边则站在穿着玫红锦缎小袄的清韵。此刻,她正捧着账本跟荣澜语念叨着。

“仙鹤缎坊和绸缎铺子的银子一共八十二两,良田得了五十四两,大人今年的年俸是按照从八品的份例发的,也只有一百多两。去掉咱们过年置办贺礼所需的银子和下月公中的开销,最多也就能剩二百两。夫人,这个月依然还不上那五百两的印子钱啊。”

“何止五百两。到上个月月末,便是六百两了。”荣澜语的神色不见紧张。

清韵叹叹气道:“周平说大人这些日子越发上进,怕是拼死也要护住这正五品的要职。我今早瞧见大人一次,见他那双眼血丝满布,骇人极了。据说外头的人其实已经找来几回了,大人不知用什么法子抗住了,不许他们进来打扰咱们。”

荣澜语咬咬嘴唇,却并未吭声。

这会,外头传来一位少女的声音。“请问有人在吗?”

清韵心头一紧,赶紧道:“夫人,方才送温长志夫妇出去,我忘了关大门了。”

“没事儿。看看是谁来了。”荣澜语携了清韵的手往外头走去。只见影壁后头施施然走进来一位梳着朝云近香髻的少女,上着银丝茉莉兔毛袄,下着水雾绿的百褶裙,巧目顾盼,曳曳生姿,双眸如水,檀唇含笑。

荣澜语正要开口问话,便见少女怔了怔,随即笑道:“在门外捡到了一块玉佩,不知是不是贵府的?”

36. 第 36 章 足够她拼一次了

她的手掌白皙如雪, 此刻正攥着玉佩的正中央,只留出枣红色的流苏,让人分辨不清。

见她衣着半新不旧, 眼神又明媚狡黠,荣澜语不由得心中防备, 浅笑道:“许是丢了东西,竟记不得了。刚好起了暖炉来, 姑娘略坐坐, 我们细细辨辨。”

说罢, 又回身让清韵上了一盏热腾腾的红枣熟水。

融化的雪水顺着青石缝涓涓向外流, 曹芳晴抿了一口熟水坐下, 暗暗四下打量了一圈,见周府处处精致透亮, 一时心里愈发喜欢。

偏巧这会,外头传来一阵吵嚷声。

因大门四敞, 荣澜语很快便瞧见进来的一伙人,几乎全都是些市井泼皮。更令人心寒的是, 郝玉莲和一位妇人跟在后头。

荣澜语蹙蹙眉, 扭头刚要冲曹芳晴开口,便听见曹芳晴略略咬唇道:“叨扰夫人了。可我腹中不适,不知能够借宝地……”

荣澜语不知她的来历, 心下有些不虞, 可眼瞧着郝玉莲二人气势汹汹地走过来, 她只好冲着新荔道:“带这位姑娘去后院,等前头消停了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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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吧。”

“夫人真是好相处。”曹芳晴露出真诚的笑意,却让荣澜语有些后悔把她留下来。但事已至此,她总不能再撵人。

“你还有功夫见客人?”身后, 郝玉莲抱着胳膊冷笑。自从荣澜语入府之后,她在周府是半点秋风都打不着了,以至于他们邱府的日子都大不如前。丈夫对她不满意不说,这些日子连儿媳妇都敢话里话外排揎她几句,弄得她颜面大扫。

“姨母今儿过来,倒是稀客。”荣澜语抻着裙裾坐下,对身后的一大群泼皮视而不见。如今她对郝玉莲的耐心已经几乎不剩什么了。

“这是寒执的三舅母,你大婚那日也见过的。”郝玉莲往后退了一步,把身后的妇人让到前头来。

三舅母?荣澜语醒过味来,这大概就是周寒执三舅舅家里的那一位。这位妇人瞧上去倒是眉目和善,只不过,能在大年二十六带着一群泼皮上门要账,只怕也不是善茬。

荣澜语心头冷笑,面上却礼节不差,冲着那妇人欠身道:“给三舅母拜年了。”

三舅母懒懒嗯了一声,便望向郝玉莲道:“我心软,你是亲姨母,你跟孩子说吧。”

郝玉莲冲她亲热一笑,佯装叹气道:“要不是为了你们家过个好年,我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可谁让咱们两个关系好呢,我只好替你出这个头,你可得领我人情啊。”

三舅母颔首答应,郝玉莲这才板了脸看向荣澜语道:“澜语啊,你知不知道,寒执的父亲经三舅母一家为中人,借了五百两的印子钱?”

“前几日凑巧得知。”荣澜语笑笑。

“那我就直说了。你三舅母一家虽然是买卖人,可你也知道,岁至年关,有不少帐要填。一年下来,其实也落不得多少银子。偏巧这会子,这么一大堆人来朝你舅母要印子钱,你舅母害怕极了,这才求我做主,央你们快些还钱。”郝玉莲上下打量着荣澜语的衣着,不由冷笑道:“瞧你的日子过得也不错,怎么就眯着心眼不还钱呢?”

荣澜语端起红枣熟水抿了一口,氤氲的水汽里带着红枣的清香,是沁人心脾的微甜。她心头舒缓,看着郝玉莲笑道:“姨母说笑啦。旁人不知道周府的进银有多少,您还不知道吗?”

她微微挑衅的眼神让郝玉莲心一虚。

“我哪知道你们府上的事。”郝玉莲语气不耐道。“行了,你只说还不还钱。若是能还上,我们两个立刻就带着人走。若是还不上,你三舅母也不能白白替你们受委屈。自然了,我这当亲姨母的,肯定也不会拆你们的房子卖你们的地,肯定也会帮你们想辙不是?”

荣澜语心中愈发不耐,笑道:“姨母读过盛律吗?”

“怎么没读过?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郝玉莲红口白牙高声喊。

“错了。”荣澜语淡淡笑道:“盛律有云,欠债者亡,方可从中人要钱。敢问二位舅母,我周府上下健在,这群人怎么敢去您府上叨扰?还是说,这群人干脆就是您府上的壮丁,故意来吓唬我这一介小妇?”

这话一说,那三舅母的脸色顿时一白,扯着郝玉莲的手低声用力道:“她姨母……这孩子不好哄弄……”

郝玉莲用力咳嗽一声,打断了她的话茬,镇定下来冲着荣澜语道:“我知道你胆子大又聪明。可今日大门四开,外头的人都瞧见了这场景。他们可不管这些人是谁的人,他们只会纷传,你们周府欠债不还,良心都被狗吃了。呵呵,执哥在朝为官,他的名声还要不要?”

“夫人……”清韵低声道:“大过年的,咱们手里还有些银子,不如先给她们一些了事吧。一会若真是闹起来,左邻右舍怎么想先不说,要是伤着您怎么办,宋虎又不在……”

裹着茶黄斗篷的荣澜语坐在庭院之中,气质华贵如山巅云,衬得眼前的二位妇人如市井泼妇一般。此刻,她柔柔一叹,轻声道:“三舅母大概还不清楚,那五百两印子钱我早已还完了。三舅舅大概未曾来得及与您说起,自然不是您的不是。”

这话说完,不光郝玉莲一脸震惊,连清韵都懵了。

“可姨母您呢?我虽不是过目不忘,可也看得出来,您身后的一堆人里头,有两个是邱府的门子。姨母啊,此事分明与您不相干啊?老夫人的灵位还在后院祠堂里供着,难道您就这般照顾她的儿子?”荣澜语继续道。

郝玉莲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你别拿死人来压我。你有多大本事我不知道,怎么可能能还清五六百两银子。除非,除非你是把你的嫁妆全都发卖了吧。”

“清韵,去把镜子下头匣子里的那张纸拿来。”荣澜语这样吩咐,让清韵越发怔怔。

直到她把那张纸真的握在手里,才知道自家夫人不是在开玩笑。

五百两印子钱,加上一百两利息,真的一分都不剩了。

清韵站在阳光底下咂舌。

主子想瞒住什么事,她们几个还真的就半点都不知道。

她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而这会,这张纸拿到表三舅母跟前的时候,老妇人的脸臊得跟西红柿似的,竟直接冲郝玉莲道:“你瞧瞧你干得什么糊涂事。我说我不来,你非带着我过来。这下好了,回家我又得挨骂了。”

郝玉莲举着那张纸,恨不得搁到阳光底下照个七八遍。直到最后,才不甘心地盯着荣澜语道:“你哪来的钱?”

荣澜语吟吟一笑。“自然是赚来的。难道还要向舅母一钱一钱的说一说?”

“你。”郝玉莲气得牙痒。多少回了,她在荣澜语身上连半点便宜都捞不着,索性骂道:“寒执怎么能娶了你这么个狐狸精!”

“你住口。”三舅母拉着郝玉莲:“我才想起来,方才这孩子说,这些要账的人是你们邱府的?好哇,你个郝玉莲,竟然敢耍我!”

“你要做什么!”郝玉莲慌张向后躲去。“我可是协领夫人……”

“一个管马的小官,我怕他?连弼马温都不如吧。”三舅母发了火,拽着郝玉莲往外走。

连带着那些假泼皮,全都被她一股脑骂了出去。

荣澜语微微一笑,望着那伙人的背影道:“清韵想着,把我准备的贺礼给三舅舅家送去。无论如何,到底是欠了人家的。”

清韵正要开口答应,便听见后面响起悦耳的声音。

“夫人出手阔绰,又为人谦和,真让芳晴刮目相看。”

荣澜语回眸,见一位容貌丝毫不逊色于自己的少女站在自己身后。这才想起来周府还有一个人没走。

“你叫芳晴?”荣澜语淡淡笑笑,“真好听的名字。”

“名字好听又怎样,哪里比得上夫人命好。”曹芳晴随口回答,但很快又笑着把这句话掩饰过去,柔声道:“夫人快瞧瞧吧,这可是你们府上丢下的玉珮?”

早在看见那流苏的时候,荣澜语其实便已经意识到那是周寒执的玉珮。因为上头的流苏许久未换,早已褪去了些颜色,不是惯用的枣红,而是褐红。

此刻看着那玉果真是周寒执平时所戴的白玉山水纹玉牌,荣澜语的睫毛轻抖,淡道:“果真是我们府上丢的。姑娘好缘分,捡了又给咱们送来,是我们该谢谢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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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芳晴硒然一笑,将玉牌撂在桌上,福了一福道:“那就不叨扰夫人了。”

“哪是叨扰,是我们该谢谢姑娘。”荣澜语说着话,清韵已经识趣地捧了一盒点心并两朵绢花出来,恳切道:“多亏姑娘拾金不昧,才让咱们找回了这玉牌。这些点心绢花都是咱们夫人亲手做的,虽然不值钱,却是我们一番心意,还望姑娘收下。”

“那我就不客气了。”曹芳晴笑笑,示意身后跟着的魏妈妈收下,这才笑吟吟离开院子。

待走出门去,魏妈妈方问道:“姑娘不说是去庙里烧香,怎么就往这来了,吓老奴一跳。”

曹芳晴却兴致勃勃,拉着魏妈妈的手道:“您瞧瞧,这位夫人是不是比长姐好相与多了?出手又阔绰。您听见没有,那五百两的钱,她说还就还上了,可见周府不差钱。”

魏妈妈一边叹小主子到底是年轻,一边劝道:“您别想得太简单了。老奴瞧着这位夫人可不是吃素的。您瞧那两位亲戚,哪个不是积年的人精,愣是半点便宜都没占到。再说,那印子钱虽是府里老太爷曾欠下的,可到底是欠了钱,谁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啊,府上未必有看上去那么阔绰。”

“您想多了。”曹芳晴摆摆手不耐烦道:“我已经托娘亲问过父亲,那周寒执如今可是正五品的官职,前程不差。你再瞧这位夫人这般温柔,肯定不像大姐和太太那么难对付。好了妈妈,您别管了,我自有主意呢。您想想,还能有比曹府更遭罪的地方吗?我和娘亲这些年,受了多少委屈,您又不是不知道。如今我好不容易捡着了高枝,又怎会轻易放开。”

魏妈妈望着步伐轻快的曹芳晴,一时也犹疑起来。苏姨娘是陪嫁,胳膊拧不过大腿,半点不是夫人的对手。老爷又不怎么把母子二人放在眼里。将来若指望上头的人给姑娘议亲,最多也就是个八九品的小厮,那日子又有什么盼头。

倒不如搏一搏,找个性情软弱的当家娘子,做一个得宠的妾。

可这位娘子……魏妈妈回头看了看周府门前清清丽丽的景象,又想想她方才对着周家舅母的从容大气,怎么瞧也不是善茬啊。

可曹芳晴现在却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毕竟,没人知道,周寒执进曹府时,她正巧买了绣线从外头回来。那一双桃花眼,足够她拼一次了。

37. 第 37 章 今儿早膳,我们吃什么

周府里头, 荣澜语正望着那一壶红枣熟水发呆。精致的面容没了方才面对外人的端庄,反而显出几分天然的呆滞与娇憨。

清韵举着方才那张纸端详了一会,终于心疼道:“这么大的事, 您就自己扛着?”

荣澜语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将纸接过来, 小心翼翼地藏回袖口道:“跟你说了,你肯定会拦着我的。”

“您做什么了?”新荔也凑过来问。

荣澜语瘪瘪嘴, 见二人紧紧盯着自己, 不由得低下头, 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雪道:“没做什么呀, 我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清韵和新荔齐声问。

“不过是把绸缎铺子抵给当铺了。”荣澜语话音刚落, 便听见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喊道:“什么?”

“哎呀,没事儿的。”荣澜语晃着二人的手撒娇道。

难得见荣澜语犯错心虚的样子, 清韵觉得好气又好笑,终究还是无奈道:“您也真是的。那绸缎铺子是您手里的唯一一间铺子, 更是老爷夫人留给咱们的,真出点事可怎么好?再说, 您怎么不把仙鹤缎坊抵了, 左右大人也不管府里的事。”

“你们知道的,仙鹤缎坊抵不了多少银子,毕竟多少还有些晦气。再说了, 老夫人灵前我说过, 一定做好周府的女主人……”荣澜语越说声音越小, 真的是唯恐清韵两个人不高兴。在她眼里,这二人早已是亲姐妹一样的存在。

新荔也拿她没法子,鼓着腮问道:“那往后怎么办?绸缎铺子就不要了?”

“也不是。”荣澜语眼里有了些精神,笑道:“我已经有好主意了。当铺的人说, 只要在三个月内能筹到六百两银子,绸缎铺子就还是咱们的。虽说有些冒险,可总比眼睁睁瞧着那印子钱一天天往上加好,你们说是不是?”

“您真有好主意了?”清韵看破荣澜语的心思。

荣澜语果然推了她一把:“看破不说破,不成吗?”

清韵哎呀一声,却也真的不舍得把她怎么样,更不能跟主子置气,只好无奈道:“罢了,大不了到时候把我和新荔都卖了,换那间绸缎铺子吧。”

“我才不舍得。”荣澜语哄好了两个人,心里这才舒坦起来,笑道:“大过年的,别说这些事了。如今无债一身轻,不好吗?”

“好是好。”新荔指了指小桌案上的玉牌道:“可是您不觉得,方才那位姑娘有些奇怪?您知道吗?她进了西阁很快就出来了,半点不像腹痛的样子。然后便一直站在廊后的位置看咱们府上的灯笼。可奴婢看得真真的,她的耳朵一直听着院里的动静呢。那位妈妈更是,虽一声不吭,当年眼珠子转的厉害。”

“瞧瞧,咱们新荔也长进了。”荣澜语笑道。

清韵却笑不出来,晃着荣澜语的胳膊道:“您知道这位姑娘的来历?”

荣澜语略点了点头道:“大概也猜到了。”

“您跟我们说说。”新荔哄着荣澜语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道。

荣澜语碰都没碰那块玉牌,懒懒道:“外头下了那么大的雪,可那流苏却干净得很,不说没沾上泥灰,竟连雪水融化的湿润都没有。可见根本不是门口捡来的。”

“那是……”新荔敢猜,却不敢说。

荣澜语也没在意,但眼里有一瞬间的晦暗,敷衍道:“不知道。”

可新荔却不傻,想起那日余衍林唤了一句什么芳碧,又想这位姑娘叫芳晴,便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只是见主子不高兴,她也不敢说,只好打算晚上有空跟清韵念叨念叨。

这会,外头的天色已经渐渐暗了。因着烟花的吵闹,反而让月亮显得有些孤零零的,只露出弯弯的一角,甚至时而还会扯过一朵云把脸挡上。

“对了,二姐夫怎么说,能托他的那位做急递的同乡帮忙捎些东西给爹娘吗?”走进厨房之前,荣澜语忽然扭头问道。

她已经换下了那身斗篷,穿了一件烟粉色的紧身小袄,发髻紧抿,如干练的小娘子。

“大概是不成的。”清韵蹙眉道:“您也知道,皇帝封印后,哪还有跑驿递的人。即便有,那也是朱漆木牌镶金字,日行五百里的兵报,哪里能顾得上咱们。再说,二姑奶奶传过话,说是年前已经送去一波,要您安心。”

“二姐自然能照顾好爹爹。可娘亲那……”荣澜语想得眉头紧蹙,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道:“罢了。要怪只能怪我没出息,生了个女儿身。算了算了,你们想吃什么,我们一起做吧。”

清韵好生心疼,却也劝不得什么,只能抢着把她手里的一块腊肉切好,又用半颗冻白菜作配。热油炒了蒜,把两样扔进去便是一道香喷喷的菜。

又因是大年二十六,为着应景,又把白日里刘妈妈蒸好的通花软牛肠和一道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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