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哥哥(2 / 2)
沉默忙碌着的弟弟茫然回头,他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
“我住院的时候听医护们说了,谢森带走那些雄虫让西防星治安变好,军校因此打算在西防星设立新的校区,不用考试,交钱就能上。”
他努力扬起一个笑脸:“谢森给格辛哥留了那麽大一笔钱,我们有钱了,我能做手术,格辛哥能去中央星念军校,你也不用再去捡瓶子,我们一起攒一攒,你也去上学吧。”
他将他强行拉坐下来,不由分说地递给他一支笔。弟弟握在手裏,抬起头,持续迷茫地望着他。
“哥……”
“对不起。”
哈兰眼圈一下子红了。他们把弟弟带出来,但从来没有好好养过他。
除了四岁之前在庄园裏为了能卖个好价钱的启蒙,他们从来没有教过他。他生病,格辛愿意照顾他,即使没有钱也会极力买书给他,但他们的弟弟一直游荡在外面,从没得到过这样的偏心。
“我教你认字,你努力去考军校,我们都离开西防星好不好。”
他红着眼睛,握住弟弟的手,轻轻道。
如果注定是泥潭,那就努力向上爬,爬到没有黑暗的地方,爬到最高处。
他们弟弟一直都是只聪明的乖小孩,三年后,一穷二白的小虫崽攒够了学费、考上了军校;同一年,他也考去了中央星,成为了政务大厅一只小临时工。
生活似乎开始变得好起来,虽然格辛不怎麽联系他们,但他和诺维可以彼此写信、打通讯。
他看着弟弟在军校收获第一只朋友,看着他得到掌声得到荣耀。他知道西防星校区在造神,但他想或许这样也挺好。
即便那一点点与众不同的好背后夹杂着心机与利用,可起码命运之神会眷顾他们这一次吧,他们拥有的都太少了。
然而事实证明,命运之神从来没有怜悯。
它只是蛰伏在不知名地方,随时等待给予致命一击。
西防星事件五年后,远在宇宙的谢森重新联系了格辛,已经入职军部、正拥有着大好前程的格辛毅然选择假死追随;
消息后不久,十六岁的诺维结束了他虫生裏唯一的军校时光,提前从军校毕业进入到军部。
那之后很久很久,他们都没再听到格辛的踪跡,偶尔格辛会给自己打个通讯说下近况,却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诺维。
在他们哥哥眼裏,似乎最小的弟弟一直都是透明的,他什麽都不重要,存在的价值就只是在角落裏默默忍受亏待。
但他也知道,他们弟弟其实一直、一直都在等哥哥注意到他的存在,就像那一年,离开唯一的军校时光、选择兜底哥哥的未来一样。
所以,当他知道,远征前格辛平生第一次主动联系了诺维时,他就明白,他们弟弟不可能拒绝的,他一定会付出全部,乃至于命。
可他也忘了,他们弟弟始终是那只心软的傻子。
他没有办法对格辛说不,也没有办法背叛朋友,夹杂在其中,最后能够牺牲的就唯有他自己。
哈兰控制不住地哭着,他知道这是诺维自己的选择,也明白他更应该明哲保身、不把自己也牵扯进这个陈年泥潭裏才对。
可他弟弟,他那麽聪明那麽漂亮的弟弟,努力了那麽久,日子终于好过了那麽一点点,他没办法眼睁睁看他去死。
他终究还是涉身其中,选择去求了阿尔德。他知道阿尔德生来对雌虫有怜悯心,但他也不敢说太多。
阿尔德瞥了眼影像:“这就是你要救的那只虫?”
他泪眼婆娑地点了点头,阿尔德嘆了口气,“那就试试吧。”
“这虫,科恩绝对不会讨厌,但他能走到什麽程度,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阿尔德是只好雄主也是只好虫,即使心惊胆战,依旧和着帝国登记处的最高负责虫威廉公爵一起,算计了那只声名远播的S级,将伤痕累累的诺维塞给了他。
哈兰一直不清楚自己的坚持是对是错,他只不过是想让弟弟活下去。
然而再听说,是在雌虫医院裏。
远征前那一面是诺维唯一一次主动来找他,却并不是他们兄弟的最后一次相见。
在那场得不到麻醉剂、长达六小时的漫长凌迟裏,他其实就站在手术室玻璃外,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切。
手术台上的弟弟瘦得不成样子,锋利刀锋切割着伤口,氧气罩罩在脸上,隔绝着呼吸和吶喊。
没有麻醉的身体一次次控制不住地痉挛,咽不下的血顺着嘴角滑落,灰蓝色眸子已然失焦,却还在努力对着玻璃墙外的他笑,嘴角扬不起来就用眼角,竭尽所能地想让他放心。
哈兰也同样回以微笑。
他克制着流泪冲动,拼命告诉自己不能哭、不能哭——他们都知道,这或许是彼此虫生裏见的最后一面,诺维撑不了太长时间了,他坚强得实在是太久太久,他太累了。
他应该休息了。
裏洛奇家族曾经相依为命的三只小孩,终是踏向了截然不同的道路,可他们从始至终,都仅仅是想要活下去而已。
可惜的是,命运作弄了一次又一次。
哈兰哭着回去,等待着那个结局降临。
然而一切并没有按照他的恐惧发生,未来似乎慢慢走上了另外的轨跡。
他开始听到很多奇怪消息,S级去陪床了,S级亲自把诺维接回了家……再后来,S级大闹军部门口,S级追去巡航。
恍惚间他想,是不是神终于肯怜悯他们的苦难,为他们补来迟到二十几年的礼物,他们是不是也敢期盼更多一些了。
“诶不是。”
哈兰声音裏的哽咽止都止不住,阿尔德一个箭步从沙发上弹到角落,手忙脚乱道:
“我就是问问,我也没说什麽,你別哭啊。”
“对不起雄主。”
哈兰眼泪还在噼裏啪啦掉个不停,“给您惹麻烦了。”
“哎你別哭。”
这下装大了,阿尔德一边使劲从桌子上的纸巾盒抽着纸巾递到他手裏,一边拼命安慰道:
“我没事,我真没事。”
哈兰泪眼模糊地抬起头:“S级先生不会怪您吗?”
“放心吧。”
阿尔德胡乱用纸巾给他擦着脸,“我就是吓唬你一下,科恩不会找任何虫麻烦的,有你弟弟一只就够了,他搞得定科恩。”
“诺维?”
“嗯!”
阿尔德重重道,“相信我,科恩现在顾不上其他虫,他对着你弟弟应该就心疼得要发疯了。”
“……还有吗。”
依旧漂浮在宇宙的T0专舰裏,科恩紧紧抱住诺维,半饷后轻轻问道。
诺维垂下眸,跟等待审判一样,摇了摇头。
他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年那个又黑又冷的柜子裏,身体裏唯一没有退出的科恩成为了他与世界仅剩的关联。
他想求科恩动一动,求他将自己从无孔不入的巨大绝望窒息中拉出来,可又害怕得到拒绝,只能小心翼翼地攥住他的袖子,惴惴等待着。
“在此之前,我想过很多可能,也考虑过去杀谁,但真的到这一步,我发现我并没有办法责怪格辛。”
科恩嘆了口气,抬起他的脸,一点点安抚地亲吻着他的脸颊:
“无论格辛做了什麽,至少他将你从裏洛奇家那个泥潭带了出来。“
“就是如果,他能再善待你一点,哪怕只有那麽一点点,就更好了。”
诺维眼圈一下子红了。他茫然抬眼,望着科恩,仿若当初那只四岁小虫崽,向世间祈求着他唯一的救赎:
“……您不讨厌我,不觉得我做错了吗。”
“讨厌你什麽啊。”
科恩无奈嘆道,指腹路过眼角,是潮湿。
“在当时任何一个场景裏,都不会有虫比你做得更好了。”
“何况经歷这麽多,你还愿意去救哥哥去救朋友。”
他伸手,将他和他终年存在的痛苦一起死死摁进怀裏抱住,又心疼又怜惜:
“我的诺维啊,一直都是聪明又善良的勇敢宝宝。”
胸前的湿意在慢慢扩大。这只坚强的被摧毁精神识海时没哭、被关进军牢裏没哭、被相依为命的亲哥哥拿枪举着也没哭的虫,在跨越二十年终于得到的这句安慰裏,无声无息地流着眼泪。
——那曾经在黑暗裏独自数了一天一夜99的小虫崽,终是等到了会在第100个数裏来接他的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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