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紧逼(2 / 2)
他正与一位世伯寒暄,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对方关于橡胶行情的谈论上,忽然,背脊窜过一阵莫名的寒意,仿佛被一道冰冷的视线锁定。他下意识地抬眼,目光穿过旋转的舞伴和晃动的人影,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在舞池对面,靠近落地窗的阴影裏,Vegas正斜倚着廊柱,手裏端着一杯威士忌。他没有与任何人交谈,就那样独自站着,像是这场繁华盛宴的旁观者。他穿着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与周围的浮华格格不入,眼神却像穿透了所有障碍,精准地毫不避讳地,牢牢钉在陈盛身上。
陈盛瞬间慌了神,手中的酒杯差点滑脱。他慌忙移开视线,感觉脸上火辣辣的,仿佛刚才那道目光具有实质的温度。他试图躲到人群更密集的地方,试图用別人的身影挡住自己。
但Vegas就像最有耐心的猎手。
当陈盛躲到长餐桌旁,假装对点心感兴趣时,一抬头,发现Vegas不知何时已移动到餐桌的另一头,正用银叉慢条斯理地拨弄着一块娘惹糕,目光依旧沉静地望着他。
当陈盛逃到露台,想吹吹风冷静一下时,刚喘了口气,就听到身后传来那个低沉熟悉的嗓音。
“躲够了吗?”
陈盛浑身一僵,猛地转身。Vegas就站在露台入口的阴影裏,挡住了他唯一的去路。月光勾勒出他半边脸庞,那神情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我没有躲。”陈盛底气不足地反驳,声音细微。
Vegas向前走了两步,踏入了月光照亮的区域。他靠得很近,近到陈盛能闻到他身上威士忌的醇香和那股独特的冷冽气息。周围的喧嚣被隔绝在玻璃门后,露台上只剩下他们两人。
“玫瑰不喜欢?诗集不合心意?还是那本班顿集,不够珍贵?”他慢悠悠地列举着,每一个字都像敲在陈盛的心上。
“不,不是的。”陈盛慌乱地摇头,被逼得后退,脊背抵住了冰凉的露台栏杆,无路可退。
Vegas伸出手,并非要触碰他,而是撑在了他身旁的栏杆上,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囚笼。他低下头,目光在陈盛剧烈颤动的睫毛和微微张开的失去血色的唇上流连。
“阿盛,”他叫他的名字,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海啸般的压迫感,“告诉我,我要怎麽做,你才不会再从我眼前逃开?”
音乐与笑声从舞厅裏隐约传来,而在这华丽的牢笼一角,一场无声的攻防正在上演。陈盛被困在月光,栏杆与Vegas的胸膛之间,无所遁形。
Vegas凝视着惊惶失措、几乎要缩进栏杆裏的陈盛,紧绷的气氛几乎要凝结成冰。然而,出乎意料地,他脸上那慑人的压迫感骤然消散,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磁性,在寂静的露台上格外清晰。
他摇着头,语气变得轻松,甚至带着一丝戏谑,仿佛刚才步步紧逼的只是陈盛的一个错觉:
“看你这副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真要把你生吞活剥了。”
这句话像一根针,巧妙地戳破了紧绷的气球。陈盛愣愣地看着他,大脑一时无法从极度的紧张切换到眼前的状况。
紧接着,Vegas主动向后退开了几步,并非一步,而是好几步,彻底拉开了两人之间那令人窒息的距离。他重新靠回露台的阴影裏,姿态恢复了之前的慵懒,但眼神却不再紧锁着陈盛,而是略带飘忽地望向了远处灯火阑珊的港口。
他沉默了片刻,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有些疏离,甚至落寞。然后,他用一种与刚才截然不同的带着淡淡自嘲与感慨的语气,缓缓说道:
“其实,我是很羡慕你。”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陈盛心裏漾开了圈圈涟漪。羡慕?这个强大神秘,似乎无所不能的Vegas先生,会羡慕他?
Vegas没有看他,仿佛在自言自语:
“羡慕你可以活得这麽纯粹。喜欢跳舞,就能跳得全场瞩目;热爱那些古老的歌谣,就能不顾旁人眼光去收集记录。你的快乐和悲伤,都写在脸上,干净得像这裏的月光。”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
“不像我,从小到大,周围不是算计就是交易,走的每一步都像是在沼泽裏挣扎,早就忘了毫无负担地笑是什麽样子。”
这番“剖白”与他平日展现的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他没有再强势地靠近,反而主动示弱,袒露了內心看似“脆弱”的一面。
这一招“欲擒故纵”精准地击中了陈盛內心最柔软的地方。他的善良和同情心。看着Vegas笼罩在阴影中、显得有些孤独的侧影,听着他那与身份不符的“羡慕”,陈盛心中的恐惧和戒备,瞬间被一股汹涌而来的心疼与愧疚所取代。
他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Vegas先生或许只是脾气古怪了些,方式直接了些,但他似乎并没有真正的恶意,反而活得并不快乐。
Vegas成功地,将一场猎手与猎物的对峙,巧妙扭转成了一个“孤独灵魂”对“温暖光亮”的向往。他不再是一个危险的追逐者,而成了一个值得同情的、看似伤痕累累的同类。
陈盛紧握着栏杆的手指,不知不觉地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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