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会秘闻(2 / 2)
“日本人。”陈盛答得毫不犹豫,那些零碎的日语单词和“水文数据”之类的词,指向再明确不过。
“他们在测绘我们的海岸线,觊觎我们的港口。他们是敌人。”他用了“我们”这个词,将自己和Vegas,乃至脚下这片土地,划在了同一个阵营。
Vegas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下,像是冰雪初融。陈盛话语裏那份清晰的敌我判断和下意识的认同,取悦了他。
“没错,是敌人。”他向前一步,姿态重新变得亲昵,手臂自然地环上陈盛的腰,但说出的话却比刚才更加危险,“所以,你觉得我们该怎麽做?是立刻冲出去,像个英雄一样揭发他们?”他的语气裏带着一丝玩味的调侃,仿佛在逗弄一只不谙世事的小兽。
陈盛被他圈在怀裏,却能感觉到这话裏蕴含的试探。他并非天真之人,略一思索便摇头:“那太蠢了。你会打草惊蛇,也会暴露你自己。”
“聪明。”Vegas低笑,奖励似的在他额角印下一个吻,随即附在他耳边,声音轻得像一阵烟,却重如千钧:“所以,记住今晚。记住他们的脸,记住他们想要什麽。”
“有些战斗,不在战场上,而在舞池裏,在酒桌上,在贸易清单上。”
他没有承认任何事,却仿佛说出了一切。他松开陈盛,为他拉开休息室的门,门外舞会的喧嚣瞬间涌入。
“回去吧,陈二少。”他脸上又挂回了那副洋行代理的倜傥笑容,“別忘了,你我只是在这裏,抽了根烟。”
陈盛看着他,心脏在胸腔裏沉重而有力地跳动。他明白了,他踏入的不仅仅是Vegas的情感世界,更是一个没有硝烟,却同样关乎存亡的隐秘战场。而Vegas,正是这片阴影战场裏,一个优雅而致命的猎手。
之后的几日,陈盛都没有见到Vegas。就在他心神不寧,猜测对方是否正身处险境对付日本人时,一辆线条流畅、引擎声低沉的黑色新车,毫无预兆地停在了他商行的楼下。
车窗滑下一半,Vegas戴着墨镜,侧过头,用那副陈盛再熟悉不过的、带着点懒散笑意的腔调叫道:“阿盛。”
陈盛双目一亮,几乎是跑着过去,连日来的担忧瞬间化为雀跃。然而,当他靠近,视线越过Vegas,清晰地看到副驾驶座上那个穿着合体西装的日本人时,他脸上的笑容和脚步一同僵住了。
是那天晚上,在休息室外用日英夹杂的言语谈论“航运表”和“水文数据”的两人之一。
就在这时,那日本人动作利落地推门下车,面带程式化的微笑,对着陈盛就是一个标准的近乎谦卑的鞠躬。
“陈先生,幸会。鄙人小野,隶属于‘南洋物产株式会社’。Vegas桑经常提起您,说您是他最重要的朋友。” 他的英语很流利,态度恭敬得无可挑剔,“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就在陈盛还在发愣的时候,他又到“鄙人还有要事,告辞了。”说完,他再次微微欠身,转身快步离去,迅速消失在傍晚的人流中。
陈盛站在原地,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与南洋傍晚的闷热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猛地转头,看向车裏的Vegas。
Vegas终于摘下了墨镜,脸上没什麽多余的表情,只是平静地回视着他,仿佛刚刚送走的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商业伙伴。
“上车。” Vegas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
陈盛拉开车门,坐进还残留着那个日本人气息的副驾驶座。他没有看Vegas,只是目视前方,声音因极力克制而显得有些发颤:
“你最好解释一下,Vegas。”
Vegas没有立刻发动车子,他侧过身,手指轻轻拂过陈盛紧绷的下颌线,眼神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
“解释什麽?” 他慢条斯理地反问,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酷的弧度,“解释我为什麽和我们的‘敌人’谈笑风生?”
Vegas的手指在他下颌流连,带着一种危险的温柔。
陈盛咬了咬下唇,随即松开。他勉强自己笑了一下。
“是我大惊小怪了。” 他转过头,目光清亮地迎上Vegas探究的眼神,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不管是谁,想在这片土地上站稳脚跟,分一杯羹,都免不了要来讨好总督身边的红人。日本人,自然也不能例外。”
这番话,既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为Vegas的行为下一个最合乎逻辑的注脚。他将一场可能关乎家国安危的危险接触,轻描淡写地归结为了司空见惯的商业逢迎。
Vegas眼底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激赏。他收回了手,重新发动了汽车,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
“聪明。” 他目视前方,操纵着方向盘汇入车流,语气恢复了往常的慵懒,却又多了点什麽別的东西,“所以,陈二少现在明白了?我这裏,没有什麽非黑即白的童话。只有利益,和更大的利益。”
他侧过头,飞快地瞥了陈盛一眼,眼神在暮色中晦暗不明。
“现在,陪我去试试这辆新车的性能。顺便告诉我,你这几天有没有想我。”
车子加速,窗外的风景开始飞速倒退。陈盛靠在椅背上,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心脏却在胸腔裏沉重地跳动。他明白,自己刚刚轻描淡写跨过的那条线,并非通往安寧,而是踏入了一个更为复杂、也更为真实的世界一个由Vegas主导的,在刀尖上跳舞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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