礁石和幽灵(2 / 2)
这些信息,被他用只有自己才懂的符号,混杂在庞大的鱼获账目裏,小心翼翼地记录下来。
午后,是他的“死xue”。热带阳光炙烤着铁皮屋顶,暑气和鱼腥味蒸腾而上,常常会诱发他最剧烈的头痛。他必须强忍着眩晕和恶心,才能不让自己的笔跡颤抖得太厉害。他桌子的抽屉裏,常备着一条湿毛巾和几片止痛片,那是他对抗这个无形敌人的全部武器。
傍晚,渔行打烊。他会借着外出吃晚饭的由头,在街上慢慢踱步。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街巷、码头和日军岗哨,将重要的据点位置、巡逻规律,与白天听到的信息一一印证。
直到深夜,他才会回到那间小屋。在确认无人跟踪后,他才会拉上唯一的那块破布窗帘,在油灯下,将账本上那些隐秘的符号,整理、加密,誊写到一张薄如蝉翼的纸上。
然后,等待着与他的上线“老林”,那个平日裏沉默寡言,只关心鱼价涨跌的渔行老板,在某个绝对安全的瞬间,完成一次无声的情报交接。
这就是陈盛的一天。他用小胡子、破眼镜和持续的头痛,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无害的边缘透明人。他将自己的痛苦变成了掩护,将自己的卑微变成了武器,在敌人的眼皮底下,沉默地燃烧着自己。
1944年,太平洋战局进入关键阶段。盟军为加强在马来亚敌后的情报与破坏工作,决定协调各方力量。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槟城“广福隆”渔行的后堂,气氛异常凝重。
陈盛接到上级“老林”的紧急通知:一位代表盟军英方SOE特別行动处的重要联络员“幽灵”抵达,将与他进行最高级別的任务对接,此人将带来改变战局的关键指令。
当后门被推开,那个披着黑色雨衣的高大身影踏入屋內,摘下湿透的帽子时,陈盛感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在瞬间停止了。
时间仿佛倒流回一年前他刚回到槟城的那个雨夜,但眼前的人,更加冷峻,周身散发着一种经过淬炼的、不容置疑的权威。
Vegas。
陈盛的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震惊甚至暂时压过了他恼人的头痛。他设想过无数次与Vegas重逢的场景,或许是战后的清算,或许是永不相见,却从未想过,会是在这样的情境下,以“礁石”的身份,与代表盟军英方的“幽灵”接头。
Vegas的目光锐利如鹰,落在陈盛脸上,扫过他那撇为了伪装而蓄起的小胡子,最终定格在他因震惊而微微收缩的瞳孔上。
Vegas的脸上没有任何故人重逢的波澜,只有纯粹的、职业性的审视。他用一种陈盛既熟悉又陌生的、带着英式口音的冷静语调,公事公办地开口:
“我是‘幽灵’。你就是‘礁石’?”
这一句话,将陈盛猛地拉回现实。他意识到,在Vegas眼中,此刻的他首先是一个需要评估的合作对象,一个代号。
陈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所有翻涌的情感死死压住,用同样平稳、甚至带着一丝疏离的语气回应,完成了接头的暗号。
暗号确认。
在接下来的会谈中,Vegas全程没有流露出任何个人情绪。他精准地传达指令,分析局势,分配资源。他的专业与冷酷,让陈盛感到一种刺骨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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