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尘嚣思念(2 / 2)
“那是方才你胜了我帮你收的,瞧见没,放你手边了。”
“你怎的要拿我的子?”
“行行,我的错。”
“……”
边九无奈扶了下额,实在不知该拿老卢乱晃的左手如何,叫庄冉笑出了声。
而只一声轻笑,却是招来了离卧室边最近的红石回头,她见单着了件內衫便站在窗边的庄冉没忍住吼道:“哎哎,窗边那个,穿那麽点就敢吹冷风,起了就赶紧的收拾好出来!”
“……”庄冉砰地关上了窗。
“阿嚏——”
冷空气钻入喉腔,庄冉打了个喷嚏,而他顿了顿,似乎直到此时,这个在寒冬天裏只穿了件內衫便敢下床打开窗户的人才感觉到冷,揉了揉被冻红的鼻子,庄冉再次轻声笑了下,转身扑回床,离开不久的被窝尚能温暖他的四肢。
这个光景六年冬的除夕,东街茶屋的小院掸过檐尘,将要迎来它居住了人以来最热闹的一个新年,火红的灯笼被挂上高高的房檐,对联着了娟秀的墨字与祝福,“啪”一声贴上半旧的门框,檐上蓬松的白雪又抖落三分。
庄冉同往常洗漱完,束辫着好衣便推开门来到院中,左右一望:“虞珵去哪裏了?”
红石无奈笑起来:“院裏这大家伙儿都在你没看到,睁眼就要找将军?”
“哎,”庄冉摸了下鼻子笑起来,看了看转身往石桌边跑去,蹲下身将双臂交叠在石桌边缘,他将下巴搭在手臂上,看了眼虞衡和老卢正在下的棋,便与人打招呼道,“虞叔和边师兄过年好啊,你们大老远地奔波过来累不累?”
虞衡转头看了眼庄冉,嘴角不经意露出笑,又将头转回棋盘:“谨行那小子方才拉着钟瑶出门,不知去了哪裏。”
庄冉眼珠滴溜一转,心想正好。
“毛哥,你做啥好吃的了?”庄冉说着又蹦跳着钻进厨房,往嘴裏叼了块肉出来,转回到小院,他把商初从地上拽起来, “走,陪我去个地方。”
商初拱掉庄冉的手:“没看到我现在正忙着?”
庄冉“哼”地笑了声:“就你这样子和老卢现在也没差,纯粹帮倒忙。”
商初睨了庄冉一眼:“我从前在家裏爹娘没让我干过这个。”
庄冉:“哎呀那你现在也別干了嘛,客气啥。”
把商初往门口拽着走时,庄冉又路过石桌,他上前捧住老卢的脸搓了两下:“老卢你等我回来陪你下棋啊,就別再为难虞叔了。”
“回家,”老卢在庄冉的身后喊道,“早点!”
庄冉朝身后挥了挥手。
“诶,话说你这大过年的到这裏来了,你爹娘怎麽办?”
走在巷中被清扫过雪的青石砖上,庄冉突然想起,便问商初道。
“都跟他们打过招呼了,我年后再抽两天去看看他们,”商初说着嘆了声气,瞥眼看向庄冉,“再说我年年都有回去陪我爹娘过年啊,可不像某人一走好几年,逢年过节也不知回来看看,这下我不得随侯爷他们一道来瞧瞧你。”
庄冉讪讪笑了声,突然手指前方:“诶到了到了,前面我做衣裳的店——”
“怎麽样,看这料子和纹路,我可是特意托人的。”
“还真是——啊你干什麽?!”
“你干什麽?”虞珵打掉祁莘抬起的手,将盛了衣裳的两只盒子合上盖,拎了起来。
“唉哟我真服了虞谨行,小心我回去就告诉庄冉!”祁莘缀在虞珵的身后,小跑两步追上了他。
“我劝你还想吃上今年这顿年夜饭就把嘴闭拢。”虞珵一脚踏上岸边的船只。
“行啦,我知道了,”祁莘两手空空,摊开又无奈交叠在脑后,也随着虞珵一起上了船,“不过你怎麽不早点让人送到,就不怕路上有个万一什麽的,赶不及在今年拿到。”
“我也想啊,谁能想这工期拖这麽长,赶在除夕夜送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你呀你,准备什麽时候给庄冉知道,再不拿出来天都要黑了,到时候还怎麽瞧?”
“又不是瞧给你看的。”
“……”
虞珵笑起来,碎发被微风吹起,船夫摇着船桨,小舟缓慢驶离了岸边。
装了衣裳的檀木箱被他压在掌心下,由于先前与人约定好提衣的绣坊是在距庐溪有段距离的另处镇上,虞珵这日与祁莘拿完衣裳回到庐溪,已经接近傍晚。
往常热闹的水巷裏徒剩一条小舟徐徐往前进着,左右看去,两岸人家尽皆张贴悬挂起红灯笼对联,与夕阳映照的水面中薄薄的浮冰相映成辉,岸上人家的院中传来老少笑声,有妇人端着自家酿的米酒或炖猪蹄敲响了隔壁人家的门。
祁莘坐在小舟上出神地看着,眼眶突然有些发涩,他于是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嘆声道:“唉,好些年没这麽毫无负担地过个年了。”
虞珵没有说话,转头看着祁莘。
“你见虞叔方才在院子裏和卢叔下棋的那个样儿,”祁莘想着突然笑了下,对虞珵道,“我实在是没见过他老人家那麽吃瘪的时候。”
“挺好啊,”虞珵也笑了,“我们都没法儿的人终于有人能治治他了。”
小舟穿过水巷的石拱桥,眼前熟悉的事物愈来愈多。
想来一切阴霾烟消云散,祁莘转回头望向前方,夕阳照在他的脸上。
“这真是个好地方啊。”他低下头道,被虞珵狠狠揉了把头发。
“话说虞珵,你有想过之后,叫虞叔也一道待在这裏吗?总归他现在解了官,一人身在京城。”良久,祁莘抬起头,手往后撑,望向远空。
“他有他自己的打算,”虞珵摇了摇头,没有犹豫,“就算我真让他留下来,他也不会答应的,况且啊,他也不是一个人。”
“你不试试怎麽确定?”祁莘又有些出神,他下意识接话。
“行了,上岸了,”小舟停稳,虞珵比祁莘先一步站起身,他跨过岸边石阶的薄冰,与身后道,“等会你先去我西街角那府裏放一下箱子啊。”
“虞谨行!现在倒是乐意让老子碰了?!”祁莘回过神来愤愤起身,原地踟蹰几秒,末了还是抓起了虞珵放在小舟裏的两只箱子。
虞珵笑了笑,在岸边等着祁莘,转头冲小舟的船夫打了声招呼:“大伯,大过年的还麻烦您送我们这一程,等会儿到东街院裏吃年夜饭来。”
船夫大笑起来,嘴角旁的一道疤掩在遮风雪的斗笠下被牵动,他掉转船头:“不麻烦不麻烦,老夫一个人这麽多年惯来如此,倒是将军啊,精气神比当年要好太多了。”
“承蒙您的关照。”
虞珵回到东街小院时,屋裏厅中的角落已经被摆上炭火,众人抬起一张大圆桌搬到正中央,开始将忙碌了一天筹备好的年夜饭端上桌,而庄冉早已等候虞珵多时,趁众人不注意,他上前搂住了他的胳膊,一把将其拽到了无人的角落。
“从实招来!下午做什麽去了?”庄冉将虞珵抵在墙上,抬头看他。
“我刚可是听人说你下午也出去了,”虞珵搂过庄冉的腰,将他与自己又贴得紧了些,他捏着庄冉的鼻子往上提了两下,“怎麽,就知道审问我了?”
“哇,你也不掂量掂量,你出去多久我出去多久,我一整个白天都没见到你的人影!”
“你起太晚了,我上午还是在的。”虞珵笑着逗庄冉,又仰起头靠在墙上故意不去看他,眼珠转了转。
“你……说我起这麽晚是谁的错?”庄冉顿了顿,转头朝身后看了眼,又回头瞪着虞珵。
“行了,別委屈了,”虞珵把头低下埋在庄冉的颈间亲了亲,向上吻过他的嘴角,“我一会儿——”
“小冉!去给你王叔他们送两盒八宝饭去,再提壶酒!”院外突然有人喊庄冉。
虞珵的话音被打断,他抬了下头,又低头凑近面前人,抓住庄冉的两只手抱在了自己的腰间,他一手仍旧搂着人,另一手从庄冉的腰间抬至他的后脖颈握住,埋头深深吻下去。
冬日的冷空气被阻隔在外,唇/齿交相间热气上涌,泛上逐渐透红的面颊,庄冉唇间溢出一声低吟,他挣扎起来,却被虞珵牢牢锁在怀裏。
“小冉?咦……人去哪儿了?”
角落外又传起寻找庄冉的声音。
“唔……”
庄冉终于被虞珵松开,他忙猛地推开身前人,站在原地喘起气来,好一阵才平复下来。
虞珵笑了下,伸手想要替庄冉抹去他唇角的水渍,却被拍开,庄冉怨怨地瞥了眼前人一眼,叉了下腰,一句话不说便转身向外跑去。
“哎,到处找你呢小冉!”
“我听到啦姐,东西给我吧。”
“小冉,你的脸怎麽那麽红?”
“嗯?有、有吗?炭火熏的吧。”
“你这——”
“好了好了,我赶紧着去给人王叔送酒去了。”
提起角落捎给邻裏的酒水与吃食,庄冉擦过了院中端着年夜菜肴的家人与朋友,穿过张上红对联与灯笼的院子门,恰与转角一位往裏走的白衣身影对上视线,庄冉微微一愣。
“介意再添副碗筷吗?”
九华摘下自己头上的斗笠,晃了晃手中的年货。
庄冉弯起了眼。
他回笑道:“大家就等你呢!”
院中人听到声响都转身出来。
祁莘惊讶道:“嚯,这不是今年春天名震京都城的女状元郎吗?!”
“行啦,別贫了,小九快进来坐!”
“一路赶来辛苦坏了吧。”
“九儿——”
九华被人簇拥着进了屋,而庄冉站在院门口,又笑了笑。
他转身往街巷跑,身影穿过层层白漆墨瓦的门洞。
久在庐溪镇居住的街坊邻裏都知道,东街口有家茶屋铺子,而穿过茶屋铺,李阿婆家的糯米糕软糯香甜,鱼爷家面馆的鳝丝面油光锃亮,沈记的生煎总是皮薄底酥,四时膳裏的厨子最是会做淋满酱汁的松鼠鱼和红烧肉……店铺门关了,香味仍旧传遍乡裏各个角落,想来辛勤一年,除夕年夜该是把全身的手艺都留给家人的时候了。
夕阳缓缓下沉,庄冉提着手中两坛黄酒,跑上东街尽头的相逢桥,宽阔的江面淙淙流淌着通往万家的江水,赤色的天空被映入了家家户户逐渐亮起的灯火。
冷风吹过江面,庄冉跃上拱桥顶,鬓丝被风徐徐吹起,奔跑中他转过头望向西边的天空,半轮夕阳浮于水面,金色余晖铺满了人间尘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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