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念这片山水(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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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念这片山水
江南的春天总是多细雨,随着一声春雷惊起,鲜嫩的春笋从水乡湿润的土壤中冒出。
这天白日虞珵随着庄冉背着竹筐上山挖笋,回家下山的路上却是沾了泥,自己倒还好,走到平地的青石板上后蹬了两脚鞋底便无甚大碍,却是抬头见前边庄冉那满手满面、衣服头发也都不落下滚上的泥,不由地深吸了口气,没有吐出。
虞珵喊住庄冉,左看右看,末了还是拎起他的耳朵:“还蹦这麽欢呢,方才要不是我眼疾手快,你还不知道滚到哪个犄角旮旯裏去了。”
庄冉有些不服气:“那还不是下雨后山上太滑了,我就只是想给你摘笋吃。”
“……行,那是我的错,明儿我就叫人去把那山上也填满石板去。”
“这还差不多。”
“……你还真评上了?”
“嘻嘻。”
虞珵被庄冉的话堵得都想笑,刚板下脸想说两句,这眼前会看人脸色的家伙便眨巴着眼睛盯着他。
“……”这下虞珵连人耳朵都拎不下去了,末了嘆口气,他捏了捏庄冉的脸,摊开手掌替他抹去了面颊上沾的泥壤,“行了別贫了,把筐子给我,我给茶屋那边送些笋去,你先一个人回去烧水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听到没?”
“得嘞。”庄冉说着笑起来,把背上的框卸下,靠近虞珵时却是一顿,他见人弯腰准备提框,于是眉毛一挑。
“啪”一声,一个泥掌印赫然印在了虞珵洁净的衣衫背上。
“庄冉!你小子给我站住!”
庄冉朗声笑起,他转而朝茶屋相反的方向跑开,硬是叫身后提着两大筐笋的家伙气在原地,而他掠过巷口青石板路边在春日开得烂漫的花。
雨后的空气清爽却不粘腻,追着那奔跑的背影一直到南街裏幽深的小巷。
小巷中有一宅舍,推开木色的门扉,內裏更是別有一番洞天。
前院虽小却是精巧,没有半亭而湖池鲤鱼不少,恰是春时花盛之时,粉白花瓣飘满了小池旁依水而立的假山与圆石桌。
再向裏走去,小楼二层卧室与书房尽有,下了转角的木楼梯,底层多用于储物与会客,而说是会客却既没有死板的家具陈设,也没有板壁与名言匾额,几张木椅与方桌搭上临轩的软榻,便已填满厅中,说到底是供主人家在晴日晒阳、雨日听雨,寻常哪儿来什麽客。
而厅中有前后两门,后门推开转角便是厨下,小一层的厨房顶的瓦上,尽是手边小楼自二楼的窗边长起的花植,顺着房檐瓦顶一直到厨下门前的墙体。
两屋间的小片后院多盆栽花草,与前院相较少了些树类,几张竹椅小桌摆上,专是天晴正好时得以唠嗑小憩,若是遇上了阳光过晒时,厨前柿树下的茅草亭便又是好选处,春夏遮荫赏景,秋冬熟柿落亭上,候鸟飞衔去。
是虞珵早先在和庄冉出发往北行前便着手准备的。
屋舍不大,居二人足以,临着河边,虽在南街却距茶屋不远,日常往来都方便。
沐浴完的庄冉着了身轻便的浅色袍子,披散着半干的长发往二楼的窗台外望去,见一旁的厨中已有炊烟缓缓从烟囱中升起,他心中喜笑,便下楼去。
推开屋后门,穿过几步的廊,庄冉钻入厨房中,从身后抱住了在灶台旁切笋的虞珵:“东西送完了?”
虞珵继续着手中动作:“昂。”
“你衣服也换好啦?动作咋那麽快呢。”
“哼。”虞珵笑了下。
“咔”一声,菜刀狠狠切下块笋,停在了砧板上。
虞珵一手仍握着刀,另一手反手向后一拽,便把庄冉拽到了身前,他搂住庄冉的腰身紧贴着自己,手又向下掐了把这欠揍家伙的屁股。
庄冉“嘶”了声。
虞珵:“你还有胆问?手怎麽这麽欠?”
“唉,您大人有大量,”庄冉说着踮起脚吻了下虞珵,从他手中挣脱去掀开了一旁灶台的盖板,“你煮什麽好吃的?大中午就炖上汤了,焖个笋就行了呀。”
虞珵走过来,手中横托着菜刀,把切好的笋下入了锅中:“不麻烦,给你多补补。”
“嗐,”庄冉还道虞珵在说昨夜,摆了摆手,“才用不着,可別小瞧了……”
话说半了,庄冉见虞珵笑着,放下了手中菜刀。
虞珵抱住身前人,捧起他的脸吻了下:“不小瞧你,等会吃完饭再说。”
“嗯?”庄冉预感不妙,遂反应过来。
“虞珵!你別太不识好歹!”
“我怎麽不识好歹,今天让你知道什麽叫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
“哎哎,不行不行,”眼见情势不对,庄冉立刻服软,“我还疼着呢。”
“真疼假疼?”
“你说呢!”
“方才不还叫我別小瞧你,”虞珵在庄冉的腰上揉了揉,“没事儿,等会我给你上点药就好了,不耽误。”
“哎呦,什麽灵丹妙药这麽见效!”庄冉朝虞珵翻了个白眼,捶了他一下,转身便朝屋外走去,“炖你的汤去吧,柴火都要熄了!”
“诶,上外面去做什麽?你头发没干呢,今天到屋裏来吃。”
庄冉留给了虞珵一个背影,出了厨房脚步一顿,还是转身沿着廊下向屋內走去。
虞珵笑着摇了摇头,回头见炖在灶上的汤到了火候,赶忙又洒了些盐。
二层书房靠窗的位置摆着桌椅,往常不在廊外时,庄冉便爱坐在此处吃饭。
尤其此时春雨天,雨后的山水总是一阵朦胧,没有过分刺眼的阳光,打开窗便是春雨湿润又带着花草泥土香的空气涌进室內,凉丝丝的。
手中的青团被人拿了去,庄冉回头,见到虞珵端着托盘走到了自己对面。
“都吃饭了,还吃零嘴呢。”
“哎呀好啦,我吃得下饭的。”
方出灶的春笋骨汤还源源不断地冒着热气,烫得撑手在桌面的庄冉连连往后仰头。
窗外似乎又下起了小雨,自二层往外望去,远处的街道已经有行人撑起了油纸伞,庄冉伸出手接了窗外青空点点细密的雨,忽而想起:
“虞珵,红姐上次寄信来,说什麽时候回来一趟来着?”
“得到夏天了。”
夏天时,盛夏的热浪毫不留情地席卷过了江南,闷热的天气裏,大概唯有茶馆一碗冰镇清凉的绿豆汤得以抚平数日赶路的焦躁了。
红石此趟回江南,还带来了一位朋友。
“咳、咳咳。”
“哎,別呛到啊。”
庄冉和红石一道往茶屋后院去收拾今晚的卧铺了,此时茶馆中坐在窗边的虞珵看着桌对面头一次品尝这当地特有的绿豆汤的畹兰,没忍住笑:
“行了,畹兰姑娘,实在不行喝口茶吧。”
畹兰被那碗中透明清凉的薄荷水呛到了,抹了下眼角泛出的泪,她赶忙又从碗中舀了勺糯米饭,转头见茶馆中其余端着碗享受的客人,笑嘆道:
“我看我一时半会儿可能还真品尝不来。”
“我当初第一次尝的时候也是一样的。”
“是吗?那将军后来是如何品尝出它的妙味的?”
“妙味吗?”虞珵笑了下,低头见瓷碗中红绿丝相缠、团团糯米中夹杂着香甜软糯的绿豆的汤水,他拿手中瓷勺轻磕了下碗沿。
想到了那个清凉的吻。
又笑着摇了摇头,虞珵拿起了桌上果盘中的一只桃,用小刀削了起来,余光瞥见桌对面坐着的姑娘望向窗外的目光,问道:
“畹兰姑娘,我说的没错吧,这裏是个很美的地方。”
“嗯,我也如约来了。”
畹兰有些出神,她回头看向虞珵。
敞开的窗外时有载着客的摇橹船摇过,行人路过茶家便要歇上一歇,这年夏天江南的水依旧碧绿,和风吹过漾出一片波光粼粼,树丛中蝉鸣不断,畹兰在耳畔时有细细聊笑声的江南茶楼中见到了当年故人,觉得他有哪裏好像不太一样了。
“虞将军,你实在变了很多。”
“说笑了,陛下。”
这年秋天枫红银杏黄,光景帝南下微服私访,顺道来见了一见自己的老朋友。
此前虞珵收到消息,本想将陛下带到镇北边西街那处的宅子,想想又摇了头,于是此时茶屋边的南街裏,一位着藏青色衣衫的年轻男子与其相对而坐,眉宇间透着清朗。
“陛下才是今非昔比,微服私访过全国各地,体恤民情,而虞某想来如今再到那校场上去与人比试一番,怕都是要生怯了。”
赵黎放下了手中棋子,抬头看向眼前的人,他莞尔摇了摇头。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他回过头去,是庄冉从厨中走出,端着一筛网的熏豆放到了院中茅草亭下的桌上,随而笑着抓起一把在手心,向院中另二人跑来。
“陛下!快尝尝我这刚熏好的豆子。”
庄冉坐到了竹椅上,身体前倾,笑着叠起双手将手中之物递到了赵黎面前。
赵黎顿了顿,看了庄冉一眼,随后小心翼翼地从他手中拾了两粒尚还烫着的带着褶皱的豆子,送到嘴边:“我到还从未尝过吴侬地区的这特色。”
“诶,这刚熏好的豆子还软着,吃到嘴裏也不觉过咸,之后晾干了便泡水喝,陛下你看我,”庄冉说着分开两手,捧了小把豆子在一只手中,而后仰起头便一股脑地倒进了嘴裏,他嚼两下,晃了晃头,“这样才过瘾……诶,干什麽?”
庄冉被虞珵点了点脑袋,转过头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