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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二更)
她这么瘦这么小, 抱着都感觉不到满足, 迟聿把她抱得更紧。
怀里的温香暖玉, 一如他梦中所想象的那样, 他的手臂箍着她的纤细的腰肢, 恨不得将她揉进骨头里, 手掌的温热透过衣襟传达进来,她听见他低沉的嗓音, “你介意商鸢, 说明你心底有我。沈熙说你不肯将病情告诉我, 也是不想在我面前丧失更多颜面, 对不对?”
她沉默,许久才道:“我没有。”
“我没有动心。”她一字一句地重复道,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她没有动心, 她岂是别人对她好就轻易动心之人,从前那么多人对她好, 最后都背叛了她!
她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对人动心, 她想要好好保护自己,怎么能轻而易举地动心呢?尤其是把自己囚在龙座之上的人!
她若动心了, 岂不是注定她要永远被困在他身边了?
她忽然又开始了猛烈挣扎, 迟聿把她抱得死紧, 不许她乱动,咬牙道:“你就是动心了!”
“你非但动心了,你还不喜欢别的女人靠近我, 你还想着学刺绣。”他说话飞快,紧紧抱着她,阖目道:“这不好吗?喜欢一个一定不会辜负你的人。”
她重复道:“一定不会辜负我?”
“那劳烦大将军解释。”她心底蓦地腾起一股怒火来,“为什么怀疑我和沈熙?为什么不相信我?若我和沈熙都不解释,你是不是会把我们一起杀了?”
“就这样你还说不会辜负我?”商姒觉得好笑,猛地推开他,冷笑道:“我使不惯很多小伎俩,将来若有人离间陷害呢,你还会不会信我?商鸢比我温柔体贴,你今日不是还与她坐在一起说话吗?谁知道将来,大将军会不会厌烦我!”
迟聿觉得难以置信,“我岂会杀你!”
商姒抿紧唇,倔强地望着他。
“谁看见自己的女人和别人呆在一处,不会生气的?”迟聿沉声道:“我当时不欲对你下手,日后也不会!当初你初到我身边,我便允诺绝不动你,还要我多说几次?你若喜欢的人是他,我定会杀他,但对你——”
“——对你,我便是磨,也要磨到你从身到心,都是我的人。”
“我对你这般有耐心,又岂会主动厌烦?”
“至于商鸢,今早是她邀我谈论政事,岂有他意!我若是轻易移情别恋之人,以我之手腕,天下哪个女人得不到?与商鸢何干?与你何干?”
他越说越恼,眼神愈冷,死死盯着她道:“商姒!是我先对你动心,亏的是我!我若不是真心,今夜又何必悄悄过来看你!”
此话一出口,他便愣了。
商姒也愣了。
对了,明明是他故意晾着她,今日大半夜的,他偷偷溜过来算什么?
若不是她惦记着手中针线活,睡得极浅,按照往常惯例,便是被他悄无声息地抱到床上去。
然后……
然后他要干什么?
商姒干咳一声,之前的情绪荡然无存,尴尬道:“那你今晚……”
迟聿本来不想这么毫无保留的。
但话已出口,他便坦然承认,“白日我见你不太畅快,今晚便来看看,没想到你会因为商鸢去做刺绣,是我没考虑周全,让你不安了。”
话题又扯回到刺绣上,商姒觉得脸被火烧一般。
她的目光落在他手边的绢帛上,眼疾手快地往前一抓,把那绢帛抱在怀里,拼命地往后缩去,蜷缩起双腿,露出一双洁白小巧的脚。
迟聿觉得好笑,“我都已经看过了,陛下现在补救,为时已晚。”
她低头不语,抓着绢帛的手微微用力,迟聿不再去和她抢这东西,只坐在床边,目光上下打量着她。
她瘦了很多。
非但瘦了,也病了,脸色十分难看,右手上还裹着纱布。
迟聿觉得那纱布刺眼,冷不丁伸手过来,她以为他又要干什么,连忙侧身去避,却被他抓住了手腕。
迟聿问道:“疼不疼?”
他其实没想伤她,但是她实在太倔了,非要撞过来,宁可自己受伤,也不要连累别人。
她摇头,又缓缓点了点头。
迟聿道:“我看看。”他把她那只手抓到跟前,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上面的被针扎出来的伤口,又检查了一下绷带的结实程度,才起身去拿了药膏,借着烛火,将药小心翼翼地抹在她的伤口之上,语气中不乏不满之意,“以后有什么事,不要再瞒着我了。在我面前倔着有什么用?”
这回要不是她晕倒在他的面前,他还不知要被瞒到什么时候。
前世就知道她身子不好,她刚刚被废时,还未被软禁在南宫,便生了一场大病,偏生又不肯让太医探望病情。后来她身子逐渐好转,又被关到了南宫,他没有再听闻她生过什么病,但是吃穿用度也从不克扣,又怕她身子出了问题,只是故意隐瞒着不肯给人看病,也曾送过一些大补的人参过去。
但仅此而已。
从未听说她还有头疼的隐疾。
头疼之疾,不可能十年都不曾发作过,如今她锦衣玉食尚能病发如此频繁,那当初她在南宫……是怎么熬过来的?
迟聿看着她的目光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
手不自觉地抚上她的侧脸,他忽然低头,商姒丝毫没有躲闪,被他亲到了唇。
唇瓣上柔软的触感传来,带着一丝温热,他的呼吸沉重起来,身影铺天盖地地下压,她身子霎时一软,摊到到软褥之上,十指被他轻柔地扣住,呼吸被他掌控着、诱导着,眼神都迷蒙起来。
他就这么抱着她,两人耳鬓厮磨着,温存许久,他才道:“头疼起来的滋味……是不是很难受?”
其实这个问题明知故问,商姒却认真答道:“当然疼,我常常想,要是能换个脑袋就好了。”
他低笑,疼惜地吻了吻她的眉心,“那些药不能根治,等天下一统,我为你遍寻名医,治好你的病。”
她笑,伸手抱住他的腰肢,侧脸贴上他的胸膛,“好。我想,普天之下,应该只有你能救我了。”
烛光跳动,迟聿的瞳孔显得幽暗,“一定治好你。”这个承诺在他的心理又慢慢被复述了一遍,他抬手轻拍着她的背脊,似爱抚,似安慰,她忽然感觉安心,之前纠结的一切都犹如过眼云烟,整个人都在他轻拍的节奏中慢慢安静下来,沉溺其中,永久地沉眠下去。
迟聿等她睡着了,才扯过被子给她盖上,小心地把她受伤的那只手放进被子里。
他坐在床边,看了她许久。
他忽然又想起前世,她的猝然病故。
当年噩耗传来之时,他的震惊和心痛,到如今都记忆犹新。
那时她才二十六岁,刚过花信之年,本来不至于这么早亡故,或许是因为十年的寂寥生活让她日渐抑郁成疾,又或许,是因为她旧疾发作。
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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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后者,那么十年之内,他必须一统天下,为她寻到良医。
一统天下谈何容易,前世一统,便生生消耗了他的大半生光阴,这一世虽提前知道很多未来之事,可一个国家的军事发展绝非一朝一夕之事,拔苗助长一定不行,他还得细细思量。
但愿不会有什么意外。
翌日,迟聿便重新接见了楚国使臣。
他答应了昭楚联盟之事,并让商鸢承诺,半月内楚国的粮草辎重必须送达长安,再暗令轻骑回昭国调兵,连夜召集大将们商讨如何西征。
昭国和长安将分别发兵,由楚国绕道包抄敌人后方,先攻孤立无援的魏国。
魏国地势险峻,易守难攻,迟聿日夜与军师商议行军之策,只在每次用午膳之时,去乾康殿陪陪商姒。
一面暗暗筹备战事,迟聿又以大晔天子的名义,对诸侯分别下诏,各自加封,用以营造各自猜忌之势。
静待其变,从前迟聿肯耐心去磨,可如今时间紧迫,他只有十年的时间,不能单单只用武力征服。
一切都在以正常的轨迹进行,但偏偏没有让商鸢如意。
商鸢等待几日,却见迟聿和商姒又有和好的迹象,而两国联盟已经达成,迟聿已催促她尽早回国,商鸢自然不愿——她一旦离去,便与迟聿失之交臂,再也不能得到他。
商鸢看尽世间无数好儿郎,但唯有迟聿令她怦然心动。
一为自己,二为权势,将来这天下若要一统,帝王之位非他莫属,既然如此,商鸢更要好好把握住机会,若能成为将来的昭王妃,她便有机会一举成为皇后。
时间刻不容缓,是以商鸢让秋炆提前回楚国,一边等待粮草辎重运来,一边暗中与薛翕连夜商议了许久。
乾康殿内灯火通明,商姒披衣坐在御座之上,御案上烛火照出一片光亮,商姒垂眼看着书,下垂的一片睫毛落下淡淡阴影。
外面响起脚步声,随即殿门被大力推开,迟陵快步进来,更深露重,身上落得满身清寒。
听见声音,商姒抬头,果然看见是迟陵。
迟陵开门见山道:“商鸢和薛翕勾搭在一起了。”
☆、女装
商姒怔了一下, 重复道:“商鸢和薛翕?”
这两个人是怎么碰到一起的?
“陛下在想, 为什么他们会凑到一起吧?”迟陵寻了个地方坐下, 打了个哈欠, 才优哉游哉道:“我也觉得纳闷, 不过后来我一想, 薛翕上回被你打了一顿,如今肯定怀恨在心, 至于商鸢, 她肯定对我二哥有意思。”
商姒沉默须臾, 忽然冷声道:“薛翕不是你的亲信么?”
迟陵勾着眉梢看向她, “他?就凭他,也配?一个叛徒,目无尊卑,鄙贱不堪, 以前能背叛王赟,谁知将来能否背叛我?我早就看出, 他就是想利用我巴结我二哥, 顺便对付你,此人我如今不动, 不过是在等待时机。”
迟陵根本不傻, 若说第一次薛翕在一边煽风点火起了作用, 第二回,他要是还没发觉薛翕有问题,他还配站在此处么?
迟陵固然从前怀疑商姒, 但这不代表谁都能利用他。
人人都道四公子性情火爆,爱冲动行事,可他毕竟也是出身王室,若当真没脑子,如今也不会被迟聿重用,更不会活着从昭王宫里出来。
身为昭四公子,看似身份尊贵,可只有迟陵知道,他从小不被母亲喜爱,打小身边只有几个宫人,为了不被其他人迫害致死,他是过得多么如履薄冰,若非早早被二哥护在身边,他或许都没有机会长大。
迟陵想起从前之事,脸色算不上好看,又冷淡道:“反正我告诉你,薛翕做的事,别算在我头上。他这回不知在和商鸢密谋些什么,我倒是希望这人快点做些什么来,我好直接处置了他。”
这一观点,与商姒不谋而合。
商姒微微一笑,“那朕就等着小将军宝剑饮血了。”
自上回迟陵贸然闯入她的寝宫,商姒后来又见着了商鸢,便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
一个足够聪明的人,便知道楚国和昭国仅仅这一次的合作其实是大材小用,商鸢既然主动送迟聿荷包,肯定也有旁的心思。
所以商姒派蓝衣去向迟陵送了信,让迟陵代她去监视商鸢。
司隶校尉是迟陵的人,司隶校尉既然负责暗中督查各个官僚,长安城中眼线必然分布各个角落,让迟陵去监视商鸢,于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而迟陵前些日子冲撞商姒,这事儿还没翻篇,想到商姒如今与他哥的关系,没准当真是未来嫂嫂,更不能拒绝了。
于是迟陵一边冷哼着,摆出一副大爷样吩咐底下人,一边又忍不住暗暗替商姒把着关,免得她大病初愈,转眼又被人给害了。
没想到的是,商姒还真是料事如神,怀疑谁谁就有鬼。
姣月沏好了茶进来,把茶水端到御案上,商姒吩咐道:“给迟将军看茶。”姣月瞧了一眼迟陵,依言又去沏好一杯端来,她有些怕迟陵,便始终低垂着眼不敢抬头,却听迟陵笑吟吟道:“咦?陛下,你身边这小宫女倒是有些可爱。”
姣月猛地抖了一下,差点没直接跪下,商姒瞪他道:“你吓她做什么?”她对姣月挥了挥手,姣月抱紧拖盘,几乎是落荒而逃了,商姒起身走下御阶,忽然低声道:“有件事情,朕要问问你。”
迟陵敛了笑,“什么?”
“将军当初知道朕是女儿身,薛翕可知道?”
此话一出,迟陵的脸色忽然变了变。
他坐直了身子,猛然抬头,商姒一见他此刻神情,心底便是一沉。
“看来他早就知道了,也难怪如今这么急切地对付朕。”商姒冷笑一声,原地踱步几下,猛地转身看向迟陵,“以他的秉性,定然唯恐天下不乱,他撼动不了朕,但是天下臣民悠悠众口足以让朕万劫不复!”
她眼底寒意浓重,红唇抿起,脸色极为冷峻。
薛翕,薛翕。
这个人怎么还不死!
商姒当真是恼火至极,这件事情终究和迟陵脱不了关系,但她也知道,当时以迟陵那样的立场,调查她也是无可厚非的,也怪不了他什么。
她快步走到御座边,右手虚握着龙椅一侧的描金龙首,冷淡道:“他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今夜既然与商鸢秘密商议,此事必然会泄露给她,他们既然在密谋,还未出事,便说明还有转机,说来说去,所针对者不过是朕,只是朕想不到,他们要用什么计策。”
这事与他脱不了干系,迟陵有些过意不去,便起身道:“我现在就去调兵,把他们都抓来。”
他转身就要走。“不行!”商姒断然喝止他,飞快道:“商鸢是楚国王女,你这是不仅仅要终止联盟,还要多添外敌?你若敢抓人,明日即便朕不能动你,你二哥又岂会轻易放过你?”
迟陵右手狠狠一攥,转过了身来,闷声道:“那……找二哥想办法可以吗?”
“你即刻去派人暗中注定这二人的动向,若有什么风声走漏出来,记得及时封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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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商姒没有急着回答迟陵的话,反而冷静地思考片刻,又道:“与其坐以待毙,他暗我明,不如主动防范于未然,你过来,朕有一计。”
迟陵挑了挑眉,俯身凑了过去。
“……”
“不行,你应该……”
“……可以了吧?”
“唉,我看这样……”
“……”
乾康殿中灯火幢幢,两人从未如此关系亲近地说话,此番窃窃私语了许久,最终迟陵挂着满面笑容满意离去,商姒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唤人进来伺候沐浴更衣。
歇了一夜,翌日早朝过后,商姒便借故说自己头疼之疾又犯了,缩在乾康殿内不出来。
沿密道从冷宫出来,商姒轻车熟路地进了“商姒公主”的寝殿,换了一身女装,又堂而皇之地走了出来。
一路宫人纷纷侧目看她,或面露惊奇,或面露惊艳,商姒迎着众人目光一路招摇,便到了元泰殿外。
元泰殿的守门侍卫还认得她,见她来了,忙主动上前道:“公主好久不见了,小的这就为您通传。”
商姒笑容亲切,问道:“里面只有世子吗?”
那侍卫笑道:“还有楚国郡主呢。”说到这里,哪怕是侍卫,也察觉到了一丝微妙,这段时间,郡主三天两头就主动来找世子,可世子不是喜欢公主吗?细细一想,莫不是二女争一男的戏码?
那侍卫眼神透出一丝微妙的探究,见商姒笑意没变,又连忙打下心头疑虑,笑道:“小的这就去通报,公主稍等。”
商姒淡淡颔首:“劳烦。”
那侍卫推门进去,不一会儿,迟聿便允她入内。
商姒缓步跨进殿门,放柔了嗓音,抬头唤道:“子承。”
迟聿本坐着饮茶,听见这么软乎乎的一声,便抬头看了过来。
只这一眼,他半是悠闲的神态,正要出口的话语,进行到一半的思量,便全部戛然而止。
迟聿的大脑头一次懵了一刻。
她今日甚美。
一身鹅黄色的罗裙,长发挽的简单的髻子,三千青丝散落雪肩之后,衬得肤色越发白得发亮。
眉心金钿明灭,与鬓边缀着红宝石的金步摇交相辉映。
这黄裙系带颇紧,腰间坠着暖玉流苏,勾勒出少女的纤细腰肢,盈盈不堪一握,每一个动作仿佛都充满着无限诱人风情。
恰如古人诗书中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从前怎么没发觉,她除了皮囊精美,骨子里还透着一股极致的清艳媚意。
哪怕之前见过她无数次女装,哪怕事先已知道她是穿着女装来找他,迟聿也想不到,这一抬头就是如斯美景。
她穿上衣裳,远比不穿衣裳更勾得他心痒。
迟聿大掌一收,猛地起身,走到她的面前来,亲自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柔声道:“过来做什么?”
本来听到她头疼之疾又犯的消息,迟聿便打算用完午膳再去探望她,后来侍卫通传,他才明白,她这借故去换了个身份来。
他记得,她是不喜欢公主这个身份的。
曾经当着百官的面,他将她拥在怀中,给她无限的宠爱,也给了她所接受不了的屈辱,公主这个身份就是在提醒着她,她有多身不由己。
没想到今日,她主动穿上女装来找他。
一边站着的商鸢没料到商姒会来这么一出,此刻也震惊在商姒的女装之中,久久回不过神来。
迟聿心情极好,黑眸亮得摄人,商姒察觉到余光里商鸢再看她,便主动将小手塞入迟聿的掌心中,斜眸瞧他一眼,笑道:“我来不得么?”
“我这里,你自是想来就能来。”他紧紧握着她的手,牵着她过去坐下,命身边宫人端上茶来,商姒捧着茶水喝了一口,拧起细眉道:“好烫。”
她似不高兴地把那茶一把搁下,瓷盏相撞,发出清脆响声。
商鸢瞧了她许久,这才笑道:“这宫人是怎么办事的,连个茶水都弄不好,居然烫着了表姐。”
她一开口,商姒这才“呀”了一声,似乎才发现她,困惑道:“你是?”
作者有话要说: 商·尼古拉斯·戏精·姒上线。
☆、引诱(二更)
她在装, 在场三人都心知肚明, 却无一人说破。
迟聿微笑着介绍道:“这是楚国郡主, 商鸢。”说完, 他端过那茶, 下唇毫不避讳地碰着方才她饮过的地方, 慢慢喝了一口。
是有些热,但却不烫嘴。
他却耐着性子, 又命人重新去弄一杯凉些的茶来, 趁着等宫人上茶的当儿, 商姒好奇地对商鸢道:“我病了些许时日, 倒是不知道长安发生了什么,你是我表妹,我从前却未见过你呢。”
她说得十分自然,神态有了一丝小女儿的娇俏, 与冷淡的少年天子截然不同。
嗓音也变得清澈细软,少了两份低沉。
若非商鸢提前知晓这是同一个人, 哪怕容貌完全一样, 她也可能会觉得这是两个人。
商鸢在心底冷嘲,装的倒是不错, 到底是真没见过还是假没见过?此人故意换女装在这里装模作样, 到底是打着什么主意?心里虽如此想着, 商鸢面上却露出不失礼的微笑来,温柔道:“听说表姐近日只在养病,没见着鸢儿也是情有可原。”
商姒闻言, 抬眼轻嗔迟聿一下,“就赖子承,觉得我身子不好,都不许我随意出门,唯恐被这风吹一下就病了。”她捏了一下迟聿的小手指,佯怒道:“我哪有这么娇贵!”
迟聿被她捏得心情大好,眼底俱是笑意,也任由这丫头撒娇。
分明是满口胡言,装出一副小女儿态,就是故意在对商鸢耀武扬威。
迟聿瞧着少女稳稳地窝在椅子里,一身被装点出来的雍容华贵,又捏着嗓音故作扭捏的样子,觉得今日的商姒格外可爱,反手握住她的小手,低笑道:“还不娇贵?用金屋子把你藏起来,衬你贵重可好?”
她轻瞪他一眼,缩了缩手臂,想把手从他掌心拽出来,拽不动。
商姒瘪了瘪嘴,抬脚悄悄踢他一下,正巧宫人端着茶水进来,他抬手去接那茶,不动声色地避开她那一踢,先用手碰了碰杯壁,笑道:“这回不烫了,你试试。”
商姒用食指碰了碰,这回却连喝也不喝,直接嫌弃道:“凉了。”
她抬了抬下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一边的商鸢瞧着她这刁蛮任性的样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之前在御花园的凉亭里时,这两人分明气场不合,就算是和解,迟聿也不至于由着她这般放肆无礼吧?
迟聿是何等人?他是昭国战神,令天下兵马闻风丧胆,将天子拿捏于鼓掌之中,之前大肆肃清叛党,手腕之铁血令人战栗不止——这样一个人,居然会由着商姒这么不给面子?
商鸢觉得荒谬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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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旁观迟聿脸色,并无一丝不豫之色,眼底甚至带了三分笑意。
商鸢自以为自己有足够大的把握对付商姒,此刻却忽然觉得,之前自己所以为的一切,又不是这么一回事。
譬如薛翕所说,迟聿对商姒只是普通地占有而已,商姒对迟聿,也不过只是依附利用。
这叫哪门子普通占有?哪门子依附利用?
商鸢不由得有些恼。
此刻就他们三个,商姒这不就是做给她看的么?她倒是敏锐,这么快就看出她对迟聿有心思,特地过来想让她知难而退吧?商鸢冷笑不已。
她不再有耐心坐在这处看商姒演戏,便起身道:“大将军,现在时辰不早了,我先告退了。”她略略一顿,话里有两分意有所指,“今日商议之事,改日再议。”
迟聿点头,“好。”
商鸢仰头对他一笑,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了。
商鸢一走,商姒便腾地起身,开门见山道:“今日商议了什么事?”
迟聿按着她的肩头,把小姑娘重新摁回去,又伸手摸摸她的鬓发,揉揉她的脸蛋儿,捏捏她的耳垂,越摸越爱不释手,越瞧她越觉得女装可爱,他自顾自地呢喃道:“要不今后就穿女装,总归你做天子,用处也不大。”
她拉开他的右手,他左手又捏了上来,她又拉开他的左手,迟聿笑了一声,坚硬的手臂抄过她的腰肢,一把将她整个儿提溜起来,贴着她耳畔道:“要不要考虑一下?方才说的是认真的,我命人造个金屋,把你藏在里面,今后便只有……”
他说话间,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侧脸上,嗓子沉沉的,听得人心跳加速。
她挣不开他的手,便锤他道:“不要!你放开我!”
迟聿笑着松开手,她得了自由,提着裙摆一下子蹿到老远,含羞带恼地瞪着他,她哪里跑得过他的手掌心?迟聿耐着性子,与她在殿中围着柱子追赶打闹、猫捉老鼠好一会儿,才忽然敛了笑意,低声道:“你今日前来,就为了气她一下?”
商姒也不再闹了,蹭回到他身边来,摸了摸鼻子,“我哪有这么闲?只是公主消失多日,旁人难免生疑,我穿女装出来走走也好,气她只是顺道罢了。”
说到这里,她笑,“商鸢对你藏了什么心思,连我都看出来了,她如今变着法儿想讨好你,望你能与她共结连理,你真的没有考虑?楚王暗弱,你若与她结亲,楚国可是唾手可得,楚国地广物博,水师骁勇,粮草应有尽有,若你为你所用,你可是如虎添翼。”
迟聿沉声道:“我若不认得你,何必不与她合作?娶一个女人,日后丢在后院不理便是,但可节省昭国多少人力物力?可我既然已经有了你,何必再招惹其他女人?”说着,他狠狠捏了一下她的腰,暗含警告意味,“再在这些事情上试探我,改日让你好看。”
她惊叫一声,捂着腰瞪他,“信你便是了。”她扒开他的手,坐了下来,捧起之前被她嫌弃的冷茶喝了一口,还想喝第二口时,茶盏便被迟聿给夺了去,他吩咐宫人道:“再去沏一杯热茶来。”一边说一边把手举高了,不让她够得着那杯茶。
她皱眉道:“我就喝口茶而已。”
“太医都嘱咐过了,忌食凉冷辛辣,忌饮酒,你还不长记性?”迟聿敲了她脑门儿一下,商姒一时语塞,只好咽了咽口水,暗暗腹诽这人。
方才在商鸢跟前这么顺着她,敢情也是在配合她演戏,实际上私下里,就这么管着她压迫她。
等到宫人又重新端上热茶来,商姒才彻底润好了嗓子,迟聿坐在桌前认真地批阅起奏折来,虽然天子是她,但这些日子的朝政确实是迟聿一手包揽的,商姒看着桌上高高一叠奏折,想着他每日的事情也挺多的,比起她镇日清闲,他甚至只有晚上才有空去与她叙一叙,这样想着,她心头一软,绕到他身后,手臂轻轻环过他的颈。
迟聿身子一僵,手上朱笔微微一顿,又继续奋笔疾书起来,她贴在他耳畔,轻轻道:“今晚,你有空吗?”
迟聿手又是一顿,没有说话。
商姒再接再厉,轻轻在他耳边吹气,“过不了几日,便要打仗了罢?你这么累,我却有些过意不去。”
迟聿笑了一声,一把扯开她的手臂,握着她手腕轻轻一带,她便摔到他的身上来,迟聿撑着桌面,把这小美人困在他和桌案之前,低声道:“这么主动?”
他目光火烫灼人,她脸红起来,背脊硌着坚硬的桌角,这样的坐姿有些难受。
他却越靠越近,她不由自主地往后仰,直到整个人都快躺到桌面上去,他才唇角噙了笑,放过了她,伸手捏了捏她红透的耳垂,评价道:“道行太浅。”
商姒:“……”
“是不是又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
“没有。”她断然否认,又问道:“所以你到底来不来……”
他笑道:“你都这么说了,我焉有不来之理?”
她这回满意了,从他身上跳下来,伸手理了理裙摆,便谄媚道:“子承继续忙吧,我先走了。”她弯腰亲他一下,转身跑了开。
迟聿一愣。
右颊仿佛残存着方才微微湿润的触感,他伸手摸了摸脸。
有些啼笑皆非。
商姒公主当日主动去找了大将军,随后,上至武将谋臣,下至守门侍卫,都发觉大将军今日的心情可谓是非同一般的好,几位将军正看着舆图滔滔不绝之时,一转头都能瞧见自家主公唇角勾着笑,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以为主公有什么良策,或是还有一些众人未曾看破的玄机,一个个都目光炯炯地盯着迟聿。
谁知迟聿却坐了下来,淡淡道:“继续说。”众将只好失望,憋着这疑问一直到走出殿门,才聚在一起小声八卦起来,迟聿走出来低喝道:“在说些什么?让我也听听。”众人纷纷扭头讪笑,作鸟兽散了。
迟聿御下严苛,换作平日,这等行为是肯定要罚的,不过他白日被商姒哄得高兴,也随了他们,只是先去沐浴更衣翻,到了傍晚,才吩咐宫人开道,慢慢往乾康殿走去。
远远就望见乾康殿灯火通明,迟聿想着这丫头必然已经洗好了等着他,心底更是愉悦非常,谁知刚刚靠近,蓝衣便急急道:“殿下您是来……”
迟聿皱眉道:“我来找陛下。”
他往前走了一步,蓝衣却还挡着不肯让开,迟聿冷声道:“怎么了?”
蓝衣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磕头道:“殿下恕罪!陛、陛下他不在殿中!”
☆、失踪
不在殿中?
明明是她自己约的他, 大晚上的, 她跑出去做什么?现在内外事务都不用她管, 她能有什么事情?
迟聿的第一反应是, 会有什么人, 值得她在夜里外出?
她既然约了他, 若无大事,怎会突然外出?
迟聿略过蓝衣, 大步推门入殿, 果见里面空空荡荡, 毫无一人, 殿中陈设十分整洁,是宫人收拾过的样子,他忽然转身问道:“她午时过后,可有回来过?”
蓝衣缓缓抬头, 看着迟聿,缓缓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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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聿心底一沉, 登时大怒道:“陛下不回来, 你们这些奴婢竟也不……”
“殿下!”蓝衣猛地高呼,头一次在迟聿话未讲完时开口打断, 蓝衣切切地望着迟聿, 只感觉胸腔内的那颗心随着自己大胆的举动, 跳得极快,蓝衣身子微颤,哆哆嗦嗦道:“殿下, 陛下她……她是旧疾发作,奴婢如何敢寻,只是派旁人暗中去找……”
迟聿原本铁青的脸色,在听见此话时稍微缓和下来。
他也记得,她早晨来时一身女装,为了转换身份不露馅儿,才谎称天子是旧疾发作,如今对旁人来说,天子是在殿中养病才对,乾康殿的宫人都是天子近侍,自然不能贸然去寻找公主,今日商姒来的时候,身边只带了一个并不熟悉的小宫女。
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在皇宫这般守卫森严的地方,谁敢对她不利?
从元泰殿到乾康殿,这条路就算是一个人走,又能有多大威胁?谁胆敢找死,去对公主下手?
迟聿眉头越皱越深。
“你派人暗中寻找,都未曾找到任何下落?”迟聿冷冷道:“何不速速通知我?”
蓝衣暗暗叫苦,陛下身边连个传信的都没有,她哪知道是出事了,以商姒和迟聿的这般关系,万一两人在殿中说上一整天的话呢?就算是派人去找,也是在不久之前,看时辰这般完了才察觉不对。
蓝衣跪着,额上渐渐溢出了冷汗,一边的姣月猛地跪下,磕着头解释了这一切,又连连道“大将军恕罪”,唯恐迟聿一怒之下,将他们全杀了。
迟聿知道,这也怪不了她们,没有人会提前察觉到任何不对劲,他垂袖站着,垂下眼帘,细细将之前所有的细节都全部思索了一遍……她的主动前来,她针对商鸢,她的女装,她的主动邀请,这一切都有些蹊跷,却让人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迟聿漆黑的眸子掠过这些宫人,寒声道:“来人!把她们拖下去,另行处置。”身边的君乙挥手命侍卫上前,将失魂落魄的蓝衣和姣月捆起来带走。其他宫人全部跪了一地,闻言越发胆战心惊。
若是在以前,整座宫殿的宫人,谁能不褪层皮?但天子“旧疾复发”,他不能打天子近侍这么明目张胆,反而落人口舌,对她不利,迟聿面无表情,薄唇忽然掀了掀,露出一个极为讥讽的淡笑来,对君乙道:“先封锁洛阳,暗中搜查整个皇宫,她经常去的地方,都要反复搜索。”
君乙道:“属下遵命!”
君乙脚步如飞,很快就消失在了视野中,迟聿负手站在御阶上,注视着君乙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女装,失踪。
故意刺激商鸢。
电光火石间,迟聿心念微动,瞳孔便是狠狠一缩。
……
迟陵一身窄袖便袍,懒懒地斜卧在高高的树梢头上,手上把玩着一柄短刀,借着月色,刀刃泛着冰凉的冷光,寒光倒影入少年漆黑的眸子,他眼底有了两分笑意。
时辰刚刚好,他所找的这棵树地理位置极佳,将大半皇宫尽收眼底,各方的动作都一目了然。
乾康殿那边,迟聿已经派出了侍卫搜查,迟陵的亲信来传达了命令,说是要他也赶紧帮忙寻找公主,迟陵口头上应了,却久久不曾行动。
而商鸢的居所青华宫,此刻灯火通明,无一宫人走动。
商鸢很谨慎,他原本跟商姒商量着,是想用激将法让商鸢主动出手,再抓到她的把柄,但是商鸢今日,哪怕后来在御花园中偶遇了落单商姒,也不曾做出一些什么事来,她很清楚地知道利害关系,绝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那既然等不到商鸢贸然动手,就只好栽赃陷害了。
栽赃陷害并不难,迟陵在这方面算是轻车熟路了,从前在昭王宫,他借着二哥对他的关心,不知暗中铲除了多少敌人。
这些,迟聿或许早就发觉了,但是他从未问过,因为迟陵能这样也未必是坏事,成大事者若不能铲除障碍,将来也会死在别人手上,生在王室,谁不会一点算计?只要不做得太过,迟聿甚少罚他。
迟陵在树上张望着,此刻,他安排的人应该已经出动了,他看见青华宫里走出来三两宫人,随即商鸢似乎亲自走了出来。
少年不怀好意一笑,从树上跃下来,唤人道:“来人,方才二哥吩咐什么来着?哦,去找公主,走罢,我们去那边找找。”
他指了青华宫的方向,闲庭信步地往那边走去。
……
商姒躺在草席上,脑子昏昏沉沉,连动一根手指都困难,手腕被麻绳紧紧反缚在身后,粗糙的麻绳摩得她手腕剧痛,她想要坐起来,却无能为力。
商姒闭上眼,呼吸滚烫,能感觉到自己身子的细微变化。
意识在一片漆黑的巨浪中不断沉浮,整个人好像飘在云层中一样,软绵绵的。
黑衣男子站在一边,倾听着外面的动静,又时不时转头,看向地上不能动弹的商姒。
只见公主的罗裙被蹭得有些乱了,钗子也落了一地,因为中了药,虽动不了,却越发显得我见犹怜,月光透过窗子洒进来,恰好落在她的身上,雪颈香肩诱人无比,显出一丝玉质的触感来。
没有男人可以抗拒这么好看的美人,更何况美人躺在此处,一动不动。
黑衣人逼自己撇开目光,不敢再多冒犯公主分毫,快步走到门边,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听着外面的脚步声。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才越来越清晰,黑衣人从窗子那瞧瞧望去,见为首之人果然是商鸢。
他笑了笑,拿出袖中的香料,走向角落里昏迷不醒的侍卫。
香料在鼻尖微微一晃,那侍卫终于幽幽转醒。
商鸢此刻非常烦躁。
白日被商姒膈应狠了,她一整日都心情不佳,楚国近日又没有消息传来,秋炆前去押运粮草,至今未归,内忧外患不止,商鸢心事重重,越发有不祥的预感。
方才她打算沐浴,刚刚卸下满头金钗,便看见门口有黑影闪过。
她几乎是立刻追了出来,追到此处,才忽然感觉后悔。
她轻率了。
怎么会有无缘无故的黑影,是不是有人故意想把她引到此处来?
商鸢猛地转身,正要离去,身边的侍女青黛忽然唤她道:“郡主。”
商鸢脚步一顿,“什么?”
青黛蓦地跪了下来,惶恐道:“禀郡主,奴婢刚刚发现,今日午时之后,好像就一直没有看见李常。”
李常是青华宫的侍卫,也是商鸢从楚国带来的亲信。
商鸢眼皮猛地一跳,怒道:“你说什么?”
青黛紧张道:“郡主恕罪!之前奴婢都未曾发觉,可是刚刚郡主出来,奴婢唤人时,才发现李常居然不在,奴婢之前一直在犹豫该不该说,可此刻总觉得有些蹊跷……”
此刻再反应不过来,商鸢便白活这么多年了。
她身子晃了晃,勉强定神,“快快回去!”说完便急切地按原路折返,谁知还没走几步,忽见远方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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