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德殿(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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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德殿
初春的夜风,掠过宫墙时,依旧带着去岁冬日的凛冽余威。
麟德殿內却是另一番天地。鎏金蟠龙柱下,宫灯如昼,暖香如雾。丝竹管弦之声靡靡漫溢,舞姬们踩着凌波微步,水袖翻飞间,眼波流转,试图撩动这满殿朱紫贵臣那颗被权力与欲望填满的心。
谢玄斜倚在紫檀木雕螭纹宝座上,位于御座之左下首。这个位置,恰好能纵览整个大殿,能将每一个人的神色尽收眼底。
御座上的年轻皇帝沈知节,他的侄儿,正努力挺直背脊,维持着天子的威仪。但谢玄看得出,那宽大龙袍下的身躯是紧绷的,握着酒杯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这孩子,终究还是太嫩了。
他的目光如古井无波,缓缓扫过殿下。礼部尚书陆文渊与身旁的工部尚书李牧低语着什麽,脸上是惯常的、悲天悯人般的严肃。永寧长公主,他的皇姐,正用一柄泥金芍药团扇半掩着面,与身旁的女官轻笑,眼神却时不时锐利地扫向殿门方向。兵部尚书王戬,这位跟随他多年的老将,眉头紧锁,腰背挺直如松,仿佛随时准备应对一场突袭。
他在等。
等那个从北燕来的,名为“和亲”,实为质子的皇子。
殿外终于传来內侍悠长尖细的唱喏:“北燕靖安王——容澈,觐见!”
霎时间,殿內所有的声音,乐声、谈笑声、杯盏碰撞声,都诡异地低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两扇缓缓洞开的、沉重的殿门。
一道身影,逆着殿外沉沉的夜色,踏着殿內过分明亮的光影,一步步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极为正式的緋色亲王常服,袍角绣着暗银色的四爪行蟒,在灯烛下流转着微妙的光泽。身形清瘦,步履从容,在这汇聚了天下权柄与审视目光的大殿中,竟无半分局促。
他于御阶之下站定,依足了礼数,躬身,行礼。动作流畅而优雅,带着一种天生的贵气。
“外臣容澈,奉吾皇之命,觐见大晟皇帝陛下,摄政王殿下。愿两国永息兵戈,世代友睦。”
声音清朗,不高不低,恰好能传入殿內每个人的耳中,如同玉磬轻击,在这过分安静的大殿裏,激荡起无声的回响。
谢玄没有立刻叫起。
他端着那只白玉螭纹杯,杯中琥珀色的御酒微微晃动。他打量着下方那个俯首的身影。乌黑的发束在玉冠之中,露出一段白皙修长的后颈,脆弱,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韧劲。
这就是北燕送来的“礼物”。一个宫女所出的皇子,一个在皇室倾轧中侥幸存活的弃子,一个被临时推出来,用于维系表面和平的棋子。
廉价,且充满侮辱意味。
北燕想用这个人来试探他的态度,试探大晟的底线。或许,还想看看这个棋子,能否在他身边,搅动起一些风波。
良久,在殿內气氛几乎要凝结成冰时,谢玄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直,不带任何情绪,却清晰地压过了残余的丝竹声:
“靖安王风姿卓绝,确是一道不可多得的风景。”他微微停顿,感受到周遭瞬间变得更加诡异的寂静,才继续道,语气轻描淡写,如同评价一件器物,“置于府中,想必增色。”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清晰地看到皇帝沈知节的手指猛地蜷紧,陆文渊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永寧长公主摇扇的动作也停滞了一瞬。
他在等。等这个叫容澈的年轻人,会如何反应。是羞愤难当,是惶恐不安,还是……
———
麟德殿的地砖,光洁如镜,倒映着穹顶绚烂的藻井和两侧摇曳的宫灯光影,也倒映出他自己模糊的、緋色的身影。
寒意,透过靴底,一丝丝,缓慢地渗透上来。
从踏入这扇门开始,无数道目光便如无形的蛛网,密密麻麻地缠绕在他身上。好奇的,轻蔑的,同情的,更多的是审视与算计。他像一件被置于高台之上、待价而沽的奇珍,亦或是一头误入人类宴会的珍禽,供这些掌握着生杀大权的贵人们评头论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