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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入了秋，周口的天像是被水洗过一遍，透亮，却也多了几分萧索。风刮起来，带着哨音，卷起地上的落叶和塑料袋，打着旋儿，没个着落。王恕行那间出租屋更冷了，墙缝裏钻进来的风，飕飕的，像小刀子。

他把解逐臣给的那个U盘插进了电脑。裏面文件整理得意外地规整，文件夹标注着“豫剧锣鼓”、“坠子弦乐”、“自然声”。

他点开一个鼓点的采样，沉郁顿挫的梆子声透过他那副破旧的监听耳机传来，一下，一下，敲在耳膜上，震得心口发麻。又点开黄河水声，不是咆哮，是那种沉闷的、无边无际的流淌，夹杂着泥沙摩擦的沙沙声，听着让人发慌，又莫名觉得踏实。

他闭上眼，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那些声音在他脑子裏盘旋，和他自己那些愤怒的、粗粝的歌词碎片搅和在一起，冲撞着，找不到出口。

老猫的店到底还是没撑住。

不是黑皮又来闹，是实在没生意。那天王恕行过去，看见老猫和赵大勇正把最后几张还算完好的桌子往外搬，准备卖给收废品的。老猫没骂街，也没嘆气，就是沉默着，脸上的皱纹像是刀刻的，又深了几分。

“猫哥……”王恕行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点什麽。安慰显得苍白，鼓励更是可笑。

老猫把一张桌子扔到三轮车上，拍了拍手上的灰，看了他一眼：“行了，別跟死了爹似的。这地方，早晚有这麽一天。”他摸出烟，递给王恕行一根，自己点上，深吸一口，烟雾从他鼻孔裏慢慢喷出来，“人啊，就得认……认这地方，认这世道。拧不过，就得学会拐弯。”

拐弯？往哪儿拐？

王恕行看着老猫那双浑浊却透着股认命后奇异的平静的眼睛，心裏堵得慌。老猫认了，像河滩上大多数石头一样，被水流磨平了棱角，沉在了底。可他王恕行呢？他这块石头，心裏还窝着火，还不甘心就这麽沉下去。

他没接老猫的烟，转身走了。背后传来老猫对收废品的讨价还价声，带着市井的精明和最后的挣扎。

他骑着车，又到了沙河边。河水落了些，露出岸边被冲刷得圆滑的卵石滩。对岸工地的几栋楼已经封顶，灰色的水泥墙体裸露着，像巨大的墓碑。打桩声停了，换成了叮叮当当的装修声，零碎，却更刺耳。

他在堤岸上坐下，从怀裏摸出那个U盘，在手裏捏着。解逐臣说，活着本身，就是在改写命运。方式不同。老猫选择了拐弯，沉底。他王恕行，难道只能选择硬碰硬，直到头破血流？或者，还有別的路？

他想起解逐臣站在茶馆裏，平静地听着那些诉苦；想起他几句话唬退黑皮；想起他递过来的暂住证和这个U盘。那条路，幽深，曲折，看不清前方，却似乎……能走得更远。

正想着，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他犹豫了一下，接起来。

“喂，是王恕行先生吗？”一个陌生的、略显干练的女声。

“你谁？”王恕行语气警惕。

“我是星耀传媒的林菲，之前给您留过名片。之前约过您在咖啡馆见面。”对方语速平稳地提醒。

王恕行想起来了，他心头莫名一紧，语气更硬：“有事？”

“我后来又听了几首你的歌，包括那首《周口道》。”林菲似乎忽略了他的态度，“有点意思。尤其是裏面那种……土腥味。”

土腥味？王恕行皱了下眉。这算哪门子评价？

“我们公司有个项目，跟省电视台合作的，做一个关于‘地方新声音’的纪录片，找一些有本土特色的音乐人。我觉得你……或许可以试试。”林菲顿了顿，“当然，不是签约。就是参与一下拍摄，可能有点曝光，但没多少钱。”

纪录片？电视台？王恕行握着手机，手指收紧。

这和他之前拒绝的那种包装完全不同。不是把他塞进模子裏，而是……记录他本来的样子？哪怕这样子带着土腥味？

他脑子裏闪过老猫认命的脸，闪过解逐臣沉静的眼，闪过U盘裏黄河的水声。

“我……考虑一下。”他没有像上次那样直接拒绝。他需要时间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方向截然不同的“机会”。

挂了电话，他坐在河堤上，看着浑浊的河水滚滚东去。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带着深秋的寒意。

他不知道这条路是不是对的，不知道那纪录片是不是另一个陷阱。但他知道，他不能像老猫那样，就此沉下去。他得动起来，哪怕只是扑腾起一点浑浊的水花。

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他没有回出租屋，而是骑着车，径直去了那片老居民区。

他站在解逐臣的楼下，仰头望着那扇窗户。灯亮着。